长安录——望岫息心INTJ【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4 14:42:56

  她的身份决定了她对任何人都怀有疑心,总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内官本就常年深居宫中,难得见家人几面。若是没几个朋友相互扶持,烦闷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那会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
  那一日,中秋月圆,纪妍训练完后,独自一人坐在尚食局的桂花树上发着呆。
  “姐姐,你坐这么高干什么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朝着她喊道。
  “看月亮啊!”纪妍懒懒答道。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这中秋赏月虽为习俗,可真正用心看月亮的人并不多。
  纪妍轻飘飘地下了树,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桂花落了满地,风一吹,荡起着满院的芬芳。
  纪妍指着那轮清辉对着女孩讲着女娲补天的故事:“我母亲小时候对我讲过,这女娲,补的不是天,而是那枚月亮……”
  后来,那个女孩常在树下等纪妍讲故事。
  望着那个女孩,纪妍总是不经意地想起宫外的纪婠,她不知道这个女孩的真实身份,也不打算过问,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心底想说的话毫不遮掩地讲出,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对于纪妍而言,那个女孩是她在这深宫漫漫时光中唯一的陪伴。
  听到这儿,云卿目光顿了顿,问道:“年纪与我母亲相仿,那个女孩可是太上皇?”
  慕容璟笑了笑,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猜测。
  长乐宫内,永昭帝抚摸着半旧的平安符,想起了初次见到纪妍的那个夜晚。
  那日晚上,中秋月圆,庆永帝同百官设宴,轻歌曼舞,丝竹声声响。
  这样的宫宴她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次,早已不觉得新鲜。
  找借口提前离了席,换上了宫婢的衣裳,化名“陈苒”,随处溜达着。
  她是庆永帝的嫡长女,南越陈氏的后裔,她的一生,注定是逃不开也越不过这堵宫墙的。
  做皇帝和做能臣是不一样的,能臣需要的是术业有专攻,而做皇帝不一定要将每个领域的才学都学到出众,可也不能在任何一个领域有漏洞。
  她的童年,充斥着母皇和父君的谆谆教导,不是读书,就是读书。读兵法,读历史,读圣贤,读经文……
  在日复一日的“殿下千岁”中,她只能将自己那颗向往自由的心锁进了皇宫的院墙里。一锁就是十二年。
  那夜,不知不觉走到了尚食局的一处院落,清辉洒在月中,映照出桂树上的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素蓝色的长裙,装扮随意,姿容秀丽,虽五官甜美,但眉宇间带着点英气。
  在宫内,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拘一格之人,顿时生了兴致。
  两人躺在桂树下,在满地的芳香中一个讲,一个听,那颗被锁住的心仿佛在那刻挣脱了桎梏,随着她的想象飞出了宫墙,飞到了外面的世界。
  两个向往自由却因为责任而被困深宫的人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在她的记忆里,那些自在惬意的时光,绝大部分是在纪妍的故事中度过的。
  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了四年。
  十六岁那年,庆永帝正式册封她为皇太女,东宫檐下,她第一次见到了庆永帝为她培养的,只忠于她的簪星卫统领。
  “阿妍?”
  “小苒?”
  当身份揭开的那一刻,两人不再是桂花树下听故事和讲故事的人,她是当朝皇太女,未来的帝王,而她是为她而存在,只忠于她的臣子。
  身份的转变,命运的绳索将她们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将她们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却又更远了。
  “陛下。”纪嬗的声音打断了永昭帝的思绪。
  她偷偷抹了眼角了泪,转身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纪嬗坐到她下首道:“陛下可是又想起姐姐了?”
  永昭帝没有回答,问道:“阿嬗,你实话说,可有怨过我?”
  “陛下对臣一直很好,臣为何要怨陛下?”
  “当年,你不过十六岁,就被我纳入了东宫。那时,我的正夫清河崔氏早已不在人世,可我一直没有将你立为正室,却将你在这深宫内困了十多年。”永昭帝看着纪嬗的眼睛,看着那汪带着绀青的秋水,灵动而美丽。
  她已有了白发,可眼前的人依旧年轻。
  恍然间意识到,他比她小了整整十二岁,这位有着皇帝庶父,“太君”之称的男子,今年不过三十出头。
  他爱读话本,爱看皮影戏,爱四处游玩,他原本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将往后余生都蹉跎在了这四方宫墙中。
  纪嬗朝她笑了笑道:“我不怨陛下,反而,我非常感激陛下。陛下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那年的选官仪式上,虽然当时的纪氏没有如今这般显赫,可也已位列京城十大家族。姐姐告诉我,其实不论我才能如何,结果都能被选上。我本已做好了去藏书阁的打算,一生不婚,晚年出宫。可陛下的一个决定改变了我的命运,陛下给了我受人尊崇的地位,给了纪氏光明的未来,还有昭阳,她的出现让我和姐姐在这深宫中不再孤单。至于自由,那是不论陛下选不选择我,都已经不属于我的东西。”
  永昭帝的眼中有雾气在凝聚,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愧对纪妍,她自从入宫之始,就放弃了她最渴望的自由,一次次为她出生入死。
  可她却因为一己之私,将她的弟弟也困在了这宫墙之中,她甚至觉得纪妍在死前提到纪嬗是在怪她。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的阿妍从来没有怪过她。
  待到来世,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之际,她仍会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等她,等她喊她“姐姐”,等她听“女娲补天”的故事……
第78章 诉衷情(上)
  雪已停了几日,化雪的日子往往比下雪的时候更为寒冷,云卿坐在屋顶上,虽然披着厚厚的狐裘,还是止不住咳了起来。
  慕容璟把暖手炉塞给他,他没逞强,接了过去,捧在胸口,暖意点点渗入,舒适了许多。
  “你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慕容璟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被广平王打的呗,他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还说要把我送去青楼当小倌。”云卿道,“也怪我,竟然妄想着说服他……”
  当他知道广平王真实身份的时候,心中困了许久的疑惑才得以解开。
  慕容璟回忆道:“我也是没想到,这盘局不是从八年前开始布的,而是三十多年前,就有一只手在背后,默默搅动着风云了。”
  “陛下可是要查幕后之人?”
  慕容璟摇摇头:“他既然承认自己的身份并自戕,那就证明这已经是李氏一脉最后的尝试了,之所以死前说出来,无非是给陛下和太上皇提添点不痛快。”
  云卿摇摇头,叹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慕容璟道:“我记得母亲说过,孝永懋君是在广平王出生前的两个月突然暴毙,后来抚养广平王的先圣君也薨逝了,广平王就被送去了孝庆宜君那儿抚养,后来你小叔进宫后,太上皇曾想接他回东宫,他却怎么都不肯……”
  云卿脑子马上转过来了:“那孝庆宜君八成就是李氏安插在宫中的人,广平王也是那时候得知自己的身世……可是,这一切都算得刚刚好……为什么孝永懋君和先圣君在只隔了五年便一前一后薨逝,又为什么偏偏将广平王送去了孝庆宜君那儿,而不是其他人?这中间只要漏掉任何一环,都不可能成功。”
  慕容璟道:“当时陛下还是皇太女,当年娶孝永懋君是为了给孝安凤君冲喜,外人只会觉得是他为孝安凤君续了命,才英年早逝。后来陛下莫名中了毒,他们算准了先圣君对陛下情深义重,又慈悲心肠,必会为她试药,哪怕不死,也会从此体质虚弱,一病不起。”
  “再加上孝庆宜君无子女,是最适合抚养皇孙的人选,回想起来,竟处处是圈套,孝永懋君和先圣君的死都是背后之人一手促成的。其实广平王跟陛下长得一点也不像,但陛下是女人,又怎会怀疑自己生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呢?哪怕是天子,也会有被蒙上眼睛的时候……”
  云卿垂眸道:“也是,这微服出巡都是隐藏身份的,自然也不会想到被人认出来,生产的时候做手脚,再说那时只怕也是手忙脚乱……都是巧合,也都不是巧合……”
  “都过去了。”慕容璟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云卿抬眸看了眼她:“谁说结束了?某人还没找我算账呢。”
  慕容璟的声音反而柔和下来:“害怕吗。”
  云卿沉默良久,才道:“当时还是有些害怕的,但现在已经不害怕了,有了更让人烦心的事儿,就没心思回想那夜的事儿了。”
  “乐渊大人能有什么烦心事儿?”慕容璟试探道。
  “伤好了,可疤痕还在。”云卿道,“难看……”
  慕容璟看向她,眼尾一抬:“去疤痕不难,可若是伤了五脏六腑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我倒是好奇,你这些内伤从何而来?”
  “没有啊,我哪有什么内伤?”云卿笑得有些僵。
  慕容璟冷声道:“你别想装模作样蒙混过关,给我老实交代,那个朝露到底是什么人?”
  云卿的心跳快了几拍,有些忐忑道:“就是一孤儿,闯荡江湖,什么鬼本领都会个几招。放心,她不会害我的。”
  “不会害你?”慕容璟冷声道,“要不是这次受伤,我一直都以为你就去学几招剑法防身用用。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学了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秘术,那天你究竟是如何从广平王府逃出来的?”
  云卿将目光落向别处:“广平王忙着起兵造反,根本顾不上跟我多耗时间,打了我一顿后就走了。有两个护卫看着我,但他们到了后半夜就打盹,我找机会挣脱绳索,打晕了两个人就跑了。”
  “你说谎。”慕容璟直勾勾地瞪着他,“若你只是鞭伤,为何逃出来后不直接去医馆,而刻意跑到她那儿去,就证明你受了别的伤,并且只有她能治。你留给我的那把剑就是她给你的吧,当初长孙钰跟你说这把剑上有剑魂,才能远程攻击。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特地去找了我小姨,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云卿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暖炉。
  “那是一把仙剑。”慕容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
  云卿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就是她运气好,正好买到了遗落在凡界的仙剑呗。”
  慕容璟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阿尘接你回来的时候见了那女孩,说那女孩看着不过十六七,按照你认识他的时间算,那时候她应该只有十岁左右,十岁的孩子教你剑法还问纳兰昔垚要铺子开店当掌柜,这根本说不通。除非在六年前,那女孩就是十六七的模样,并且一直没长过。”
  云卿愣住了。
  “这世间能跳出时间的人能有几个?”慕容璟道,“她是仙界的人。”
  沉默了许久,云卿终于有了反应,喉咙里散出轻笑声:“不愧是大周头号间谍,任何事情只要划开半道小口子,都能被你扒得干干净净。”
  慕容璟望着他,没有开口,可眼中满是疑惑:你怎么会认识仙界的人?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那么信任她……
  云卿心领神会,主动说道:“你还记得那年阿琛的生辰,上官桀说的那件事情吗?”
  慕容璟思索了一瞬:“记得,你说过你外祖父与仙界的人有过接触,会一些简单的仙诀符咒。”
  云卿幽幽道:“我外祖父是西域人,大周收复安西四镇后,突厥王族成为大周的臣属,外祖父是突厥王族的旁支后裔,到他这一代的时候已经逐渐没落。”
  慕容璟撑着脑袋,静静聆听着。
  “他于十六岁那年离家,一路行医,遇上富人就收钱,遇上穷人就免费给人看病,过得不算富裕,但也不窘迫。十七岁,他遇到了我外祖母嫁到临安,成了萧府的二姑爷。虽然萧氏门第显赫,财力雄厚,我外祖母对他也很好,一生都未纳过侧室,可是远离故土总会让人失去归属感,再加上我外祖父本就不是喜欢闲着的人,一方宅院根本困不住他。所以在我父亲五岁那年,外祖父又干起了老行当,时常在临安隐姓埋名,为穷人治病,有一次他上山采药的时候,正巧捡到了一重伤的姑娘。”
  寒风渗进狐裘,云卿紧了紧手中的暖炉,继续道:“外祖父将她带回府中,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后来外祖母想到了当年先皇赏赐的仙草,外祖父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救活了那姑娘。”
  “那姑娘就是朝露?”慕容璟问。
  云卿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也以为她教我剑法只是因为我让垚姐姐送了她一间铺子,直到后来,我发现她的武功远在习武者能企及的巅峰之上,于是才有了怀疑。其实这些年来,她一直将我外祖父的恩情报到了我身上,虽然我不明白其中有没有我外祖父的授意,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她不会害我。”
  “以后不要再学那套仙法了,凡人之躯是承受不了这种冲击的。”慕容璟命令道,“虽然短时间内杀伤力很强,但内伤会要了你半条命。”
  云卿盘算后笑道:“你答应我不当簪星卫统领,那我就不学了。”
  慕容璟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她才学的,怎么还有点感动呢。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慕容璟道。
  “我没说我要保护你啊,我就是想冒充你,既然冒充你有危险,那我自然要学点厉害的脱身了。”云卿撇撇嘴道,“你要是不当了,我就不用冒充你了,不用冒充你,就不会有危险了,没有危险了,那我就不用再学了……”
  “为何想到冒充我的法子,你应该谋划很久了吧,甚至在我身边安插了人。”慕容璟问出了这几天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不告诉你。”一阵风吹过,云卿将脖子缩进了蓝色的狐裘下,只露出一个头,“除非你先答应我,不当簪星卫统领了。”
  慕容璟回答得爽快:“好,我不当了。”
  云卿倏忽将那连着脑袋的细长脖子从狐裘下伸了出来,歪头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这都你没禀奏陛下呢,就算陛下能同意,太上皇能同意?”
  慕容璟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大周的郡主,当年要不是我自告奋勇要当,太上皇是绝对不同意的。这些年,我和陛下一直在秘密培养下一任的簪星卫统领,若非发现广平王有问题,才拖到现在,本来早就换人了。”
  云卿捧着手炉,身子挪了挪,靠慕容璟更近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清悦:“那你那些侧室和小爷是不是都能休了?”
  “他们会换一种身份由新一任的簪星卫统领掌管……”慕容璟顿了顿,玩味地瞟了他一眼,“你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脑门上了。”
  “你答不答应。”云卿眨巴着带着青蓝的杏眼盯着她。
  美目中划过一丝狡黠,慕容璟从袖中伸出纤长的手指,戳了戳云卿右脸的酒窝:“前面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休想赖账。”
  云卿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你可能得去问阿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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