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录——望岫息心INTJ【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4 14:42:56

  慕容璟欠了欠身道:“陛下,臣和乐渊大人方才已验过,不知陛下是否需要再……”
  永昭帝摆摆手道:“不必了。”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拖着步子走到那跪着的男子面前,历历往事浮现于眼前,皆是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永昭帝直接坐倒在孔雀羽毛铺就的地毯上,双手颤抖地触上那白玉般的面颊:“羡之,你就是羡之的孩子……”
  任羡之,孝永懋君的本名,一个几乎要被这苍苍时光淡忘的名字。
第95章 还复来(下)
  那年,永昭帝方年满十六,入主东宫。
  原本她应于次年迎娶早已选定的皇储配偶,来自上古七大世家的清河崔氏。
  可那年孝安凤君,庆永帝生父,永昭帝祖父兰陵孟氏突然病入膏肓,药石无用。
  到了穷途末路之际,庆永帝和庆历长帝姬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采纳太常寺和礼部的建议,从民间挑选生辰八字合适的男子,纳入东宫,以当朝储君的婚礼,为圣君殿下冲喜。
  世人也曾羡慕过这个名为任羡之的男子,从一介平民成为储君侧室,坊间流传了无数关于他的故事,一时风靡京城。
  话本中的一页页文字又随着他仅仅十九岁便英年早逝,化为了一句句的同情,一声声的叹息……
  时间一日日地流逝,光阴一寸寸地流转,庆永帝驾崩,永昭帝即位,永昭帝退位,昭宁帝继位……
  皇权的更替,时代的变迁,岁月的枯荣……
  任羡之,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名字,被一点点地遗忘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直到一万多个日夜后,世人对他的印象仅仅剩下遥远帝陵中的一具梓宫,宗庙偏殿里的一幅画像,以及春秋册上那淡淡一笔。
  昭宁帝的眼角似乎也涌出了盈盈泪花,以帕轻拭后道:“那日在殿上,我竟没有认出皇兄……”
  自从簪星卫从密报中确认广平王要谋反那日,她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
  大周百年来,皇室手足之间从未有过兵戈,她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她的皇兄要开这个先河,造她的反。
  而在得知广平王并非永昭帝亲生,而是李氏遗孤的阴谋时,她是释然的,他不是她的皇兄。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手足亲情,只有氏族仇恨。
  她更是恐惧的,她恐惧李氏遗孤的力量,一个几乎被灭族的氏族竟然还能在百年后布下这一场大局。
  她更恐惧黑暗中的那些虎视眈眈,恐惧江山颠覆后父系氏族的卷土重来,当皇室内乱不止,外敌便有了可乘之机,兵刃于战乱足以摧毁这康衢烟月、尘烽静柝的盛世,践踏这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华夏文明。
  “母皇。”这声迟到了二十七年的“母皇”终于在大明宫被唤出,这位流离了近一万个日夜的青年终于在这个夜晚重归故土。
  永昭帝为这位失而复得的皇长子拟定了新的封号,举行了盛大的册封典礼。
  慕容璟和云卿也因有功而被晋了爵位。
  是夜,出宫的路上,马车缓缓驶着,慕容璟的心情格外好,云卿却藏着事,有些心不在焉。
  “这次我也算沾了你的光。”她手握着圣旨,笑道。
  “你当了那么多年簪星卫统领,功劳颇大,却不好公开身份。陛下一直找不到机会封赏你,眼下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云卿倒是看得透。
  慕容璟摊开圣旨,又看了遍,道:“像我这种人,因为血统,所以从出生那刻起便是从二品郡主,实在没想到,如今还能混个从一品的王姬当当。”
  大周的皇室爵位是内爵位,又称死爵位,根据与天子的血缘关系亲疏而定,出生即注定,一生不升不降。
  而外爵位则由天子册封给外戚和功臣的家人,品级根据家族兴衰和自身年龄有所变动,故称活爵位。
  大周朝三百年来,因立功而被破例晋爵的皇室成员统共也就三个。
  一个是英献帝的堂姐安乐王姬,因在南巡途中,救下不慎落水的皇太女,也就是后来的献和帝,被破例封为安乐帝姬。
  另一个是庆永帝的表弟隆裕州王,因能言善道,寥寥几句逼退了回鹘使臣,消解了一场战争而被破例封为隆裕亲王。
  而这第三个便是慕容璟,因寻找流落民间的皇长子有功,由原本的郡主爵位升到了王姬,与她母亲慕容淑同级。
  云卿把脑袋靠在她肩头,目光却滑向了圣旨的最后一行,幽幽道:“从一品王姬的食邑应该有两千四百户吧……”
  慕容璟瞥了他一眼,假装听不懂那般:“怎么了?”
  “你都那么有钱,想必一个人也花不完……”云卿说到这立时将话头掐了,留给慕容璟自己体会。
  “哦。”慕容璟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乐渊大人是在劝本主乐善好施啊……”
  云卿有些小得意,眉眼不禁弯了弯:“一来,这食邑本就是百姓所交赋税的一部分,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仗着出身高贵些,拿了别人的钱白吃白喝。二来,去岁以来饥荒不断,很多人都吃不饱饭,若是能将食邑的一部分用于救济,既能救人一命,又能稳定百姓情绪。三来,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既然我要与你成亲,那日后必定要同你相提并论,你名声实在太差,我也是怕自己被你拖累……”
  慕容璟瞪了她一眼,轻轻推开他:“你若是嫌弃我名声差,那就去找个名声好的,免得无辜受累。”
  云卿撇了撇嘴,抬眸看向她,想说什么又没说话,将脸挂了下来。
  慕容璟知道他只是为了挽回她的名声,可偏偏不承认,还说是为了自己,当下哄道:“云儿,我都依你的。”
  云卿挂着的脸终于松了松,可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慕容璟又贱兮兮道:“小狐狸,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卿才道:“方才陛下想赐婚,你为何推辞?”
  慕容璟这才意识到他这一路的扭捏感从何而来,心头竟有些隐悦,遂柔声解释道:“你母亲都答应了,还需要赐婚作甚,再说这赐婚向来都是头婚,我俩这算二婚,只怕陛下方才也是没意识到……”
  云卿嘟囔道:“凡事都有先例嘛……”
  慕容璟没说话,伸手拈起一缕绀青的发丝,绕在指尖打着转,良久后才开口道:“而且一旦赐婚,那婚期就不是你我说了算了。我呢,想另辟一处王姬府,大概一年完工,这日子呢,我想自己定。”
  云卿倏忽抬头问道:“你要搬出去?”
  “也不是搬出去。你想想,我遣散侧室的事情在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又升了王姬。既然要娶你,自然要先开个府,再摆个三天三夜酒席的,这才符合我高调的个性。”淡淡芍药香的晕染下,她的嘴角盈满了笑意,“慕容府呢,确实热闹些,我们也能随时回去住。”
  云卿思索了下:“也不用这么高调吧……要不算了,节省时间又省点钱。”
  说完云卿又后悔了,回想方才的话,倒是显得自己有几分迫不及待。
  慕容璟搭在他肩头的手突然紧了紧:“不行,一定要比你跟纳兰昔垚成亲那次阵仗大,不然这婚礼就白办了。”
  云卿突然想到早些在胜棋楼与她对弈时的场景,她当时化名千逸,易容成一个少年的模样。他的弈术固然不如她,却也在伯仲之间,五局里总能有个两胜,偶尔三胜。
  可每次只要慕容璟输了,就会不依不饶地抓着他一直对弈下去,直到赢。也正因为此,从不放水的他也渐渐学会了放水,就算偶尔赢她一把,下一把也一定还回去。
  他垂下眸,脸颊牵起两个浅浅的酒窝:“那为了满足王姬大人的胜负欲,臣只能遵命了。”
  云卿道:“不过这婚服可别弄得太夸张了,我不喜欢太过艳俗的东西。”
  艳俗?这是在嘲讽她平日里太过花枝招展吗?
  “谁成个亲还穿那么素的?”
  “我穿太花的不好看。”
  “谁说的,我说好看就是好看。”慕容璟道。
  “真的?”云卿将信将疑。
  美艳至极的脸上酿出一抹坏笑,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当然了,不过——要说最好看,那肯定是不穿了。”
  云卿气愤地推开她:“你果然是个变态。”
  慕容璟一把将他拉回来,将这具带着清香的身子圈在怀里箍住,云卿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动,意识到她定是用了内力,拗不过她,只能躺平摆烂,听她道:“本主风流名声在外又不是一两日了,既然大人甘心入我这狼窝,如今后悔是不是晚了点。”
  “哼。”云卿将头扭到一边,鼻子里出着气。
  慕容璟不理会他的冷脸,继续畅想未来:“如今我早已不是簪星卫统领,你也不用做纪氏族长,说白了就是两个钱多到没地方花的闲人。等到成亲以后,我们就每年三个月住王姬府,三个月住慕容府,还有三个月住纪府,至于剩下的三个月,我们就去游山玩水,玩够了再回来……”
  “好,我想带你去临安,见见我外爷和小姨。”云卿骨子里就是个热衷于游戏山水的人,如今慕容璟主动提出,方才的怒气霎时抛到九霄云外,顿时来了劲,“再去你的父族兰陵孟氏拜访一下,然后……”
  慕容璟笑着接了话:“然后去趟琅琊……”
  云卿眉头倏忽一皱,想起了那日婚礼上的青年:“不行,万一你顺个侧姑爷,不,侧君回来怎么办,琅琊不能去……”
  看他紧张的样子,慕容璟忍不住发笑:“你当阿雨是什么人呢,就算他愿意当这个侧室,他那暴脾气姐姐能同意吗?”她顿了顿,说道,“再说了,我去琅琊另有事宜,至于阿雨,就是顺带探望一下……”
  “另有事宜?”云卿想不出除了见那个小鬼,慕容璟去琅琊还能找谁。
  慕容璟道:“皇姐不是有身孕了吗,而且这胎是凤君的,也就是皇储。”
  云卿这才反应过来,掐着手算了下:“那下一任皇储配偶应该就是琅琊王氏了。”
  “就是阿雨的大侄子。”慕容璟叹息道,“那孩子也是挺可怜,皇姐前些年冷落凤君,一直未能诞下皇储,那孩子从一周岁开始,就被族中长老用冰晶冻着,已经八年了。”
  从第三代武皇平英帝开始,大周历任凤君便由上古七大世家的嫡系轮流担任。
  在昭宁帝成年的次年,云梦桑氏便将早已选定的凤君送入长安,与昭宁帝完婚。
  而作为下一任凤君母族的琅玡王氏,也会在差不多的时间诞下嫡系男婴,为了保证男婴与储君年纪相仿,往往会在满月之际以冰晶封印了男婴成长,只待昭宁帝诞下储君,解除男婴封印,并于十六年后送来长安与储君成婚。
  孝平凤君云梦桑氏、孝英凤君琅琊王氏、孝献凤君陈郡谢氏、孝和凤君临安萧氏,孝安凤君兰陵孟氏,孝庆凤君南越陈氏,孝永凤君清河崔氏,再到孝昭凤君云梦桑氏……以此周而复始。
  昭宁帝二十五岁才怀上皇储,因此琅玡王氏这个孩子被封印的时间也格外长。
第96章 浮生梦(上)
  重华宫。
  宫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儿,丢了脑袋。
  楚宁鸢一脚踢在眼前宫奴的下巴上:“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那宫奴的嘴角泛着瘀青,人已经斗成了筛子,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回大人,方才尚寝局来报,陛下已怀了皇储,这一年……都不会来后宫了……”说完这句话,他绝望地闭上了眼,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楚宁鸢瘫坐在大殿地砖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为什么,他千辛万苦经营了一切,最后都成了桑氏的嫁衣。
  片刻后,楚宁鸢开口道:“带下去,舌头割了。”
  那宫奴瘫软着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连句求饶都没喊,因为他知道没用。
  这几个月,楚宁鸢已经割了十二个宫人的舌头,杖毙了六个。
  就在那宫奴被拖至殿门的时候,一截墨绿的衣袍蓦地闪现在他视野里,顾不得侍卫的拉扯,他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声嘶力竭道:“景君大人,救救奴。”
  南宫羽看了眼地上的少年,打了个手势。
  那两个侍卫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松开了那宫奴,回到了原本站岗的位置。
  这楚宁鸢从位分上来说虽然与南宫羽平级,可不论是资历还是家世背景,都差南宫羽一大截。
  因此这后宫除了凤君和贵君,皆以景君为尊。
  看到来人后,楚宁鸢眼里的戾气收了收,嘴角露出一抹讥诮之色来:“怎么,景君大人也来看本宫的笑话了。”
  南宫羽欲将他扶起,可他死赖在原地不肯动,只能蹲到他跟前,温声道:“阿鸢,听我一句劝,回江南吧。”
  楚宁鸢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仰天长笑起来:“回江南?继续卖唱?继续过那种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日子?”
  南宫羽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我会修书给二妹,等你到了临安,就去南宫府,你若愿意,她会认你做义弟,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良久,那美眉目中的戾气褪去了大半,水雾凝聚,泪意阑珊:“南宫羽,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不是施舍。”南宫羽顿了顿,继续说,“阿鸢,这后宫并不适合你,陛下对你而言也并非良配,我不愿见你深陷其中,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如今这般模样?如今的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也就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从地狱到天堂,又从天堂到地狱。
  常常在午夜梦回之时,怀疑自己所经历的大起大落是否真实存在。
  他还记得初见昭宁帝的那一日,正值梅雨时节,江南的水涨得船儿比往日都高了几分。
  他被领班催着化妆准备下一场的演出。
  拿着道具匆忙奔走在半湿半晴的梅雨道上,他一个不留神与一月白色长袖丝袍的女子迎面相撞,手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打翻的脂粉洒在她的衣袍上,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残留雨滴混着脂粉,将那抹月白染的五彩斑斓。
  “干什么呢,连个路都走不稳。”背后重重的一脚让他疼得灵魂出窍。
  根据穿着,那领班看出眼前的女子身份非富即贵,一边责罚一边狗腿地道歉:“冲撞了,还请小姐见谅。”
  他跪在湿漉漉的青石地板上,背后的疼痛仍未消解,却一声也不敢吭。
  半晌后,看到一双莹白如玉的手缓缓牵起了他,抬眸之间,女子眉目如画,朱唇微启,带着几分柔情,又带着几分肃穆。
  这张脸虽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却有着说不出的诱惑力。云霁日出,夕阳斜斜地洒落在她的肩头,墨色的瞳仁中似有星火燎原,燃出令人心折的威严。
  那女子对着领班微微一笑后道:“这伶人本小姐买下了。”
  领班看了看他,对着女子有些为难又有些期盼道:“小姐,他是我们这戏唱得最好的,姿色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要买,这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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