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道:“我初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名字取得很好。世上竟然有这么好听的名字,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然而好看好听,不过是一刹而过的事。我这个人心冷,命硬,从不想让不相关的人跟我攀上任何关系,直至那一日,皇后娘娘来王府,我从林间见到你的那一瞬,才明白,原来书中说的神女下凡,并非骗我。”
“从那时候起,我就生出了贪念,既然是仙子一般的人,便把她一直拘在我身边又如何。”
“婳儿,你这名字好听,却有些不吉利。微婳霍奕,别骛分奔②。美好的东西,终究是要交驰分开的。”
微婳原本快要迷糊地睡着了,此时却越听越心惊,陡然睁开眼睛,发现肃王嘴角渗出了鲜血。
“你别胡说,我们怎会分开!”
她伸手抹去他唇角的血,然而过不了多久,鲜血又从他唇角溢出来。
肃王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中,“这个还给你。”
微婳手中的东西带着他的体温,是那块丢失很久的玉佩。
“原来在你那里。”
“我藏了很久,没舍得还你,总觉得只要它在我这里,你就嫁不了别人。”
“那为什么现在要还我?”微婳眼眶通红,胸口闷到窒息。
“因为你是神女,我再也拘束不了你了。”他看着她淡淡地笑。
“你又要做那个混蛋了是吗!我跟你说,韩凌靖!你要是敢再抛弃我一次,我一定让你挫骨扬灰!”
“好,是我活该。”
他累极了,想要阖上眼睛。
微婳摇晃他的手臂,“我在跟你说话,你不许睡。”
“婳儿,我好困。”
“困也不许睡。”微婳怕他睡去再也醒不来。
“你有弟弟吗?”
“有好几个。”
“最大的多大?”
“最大的是六弟,十二岁。”
“好,那我要嫁给他!拿着你不要的玉佩嫁给他!”
肃王猛地睁开眼,看向微婳,“你比他大好几岁呢。”
“大几岁又如何!你不是说我是神女吗?我如此美貌,就算大些,又如何嫁不得。”
“韩凌靖,到时候我就是你弟媳,你死后灵魂会看见我和你那七弟双宿双飞,到时候可气死人了。喂!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肃王半掀着眼皮,轻笑出声:“是六弟,不是七弟。”
“我管他是六弟还是七弟,要是我嫁不成你六弟,我就等你七弟。总归我要嫁你们家,皇上欠着我家一个人情,皇后娘娘也疼我,我说要嫁,他们也会成全我。”
她一个姑娘家今天是豁出去脸皮子不要了,胡乱掰扯,专挑刺激肃王心窝子的话来说,就怕他昏睡过去,再也起不来。
肃王瞧着她紧张而难过的神情,心中温暖酸涩,“其实你嫁我六弟也好,他个性温和,不像我冷言冷语总是伤你的心,你生得貌美,大几岁也是貌美,没有哪个青年会不动心。我吃醋,但是不会不高兴,你能嫁入皇家,以后尸骨也会葬入皇陵。你我虽然不能同穴合葬,但相距不会太远,如此也算是幸事。”
微婳再也强撑不住了,扑到他怀里哭道:“幸甚么幸!除了你,我谁都不嫁!韩凌靖,你不许死!你听到了没有。你不是说我是神女吗?神女之令不许违抗!”
微婳已经语无伦次了,任凭她如何说他几乎毫无反应。
她伸手掐了一把他肩膀上的伤口,肃王痛得嘶了一声。
“你别睡!”
“婳儿,我是真的困了,只要不发烧,今晚会没事,你让我睡一会儿。”
微婳:……
借着火光,不知道是不是被微婳气到气血翻腾,总之肃王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灰白,而且嘴巴也不流血了。
这样看去,不像刚才那么虚弱。
微婳现在也不计较他刚才的模样是真的还是装的,只心中祈祷着真的能快快平安度过今晚。
然而老天爷最近脾气很臭,总是不能遂人愿。
快天亮的时候,肃王发起了烧。
微婳除下自己的外衣去汲了林间露水,拧得半湿敷在他的额上,又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被露水沁得冰凉的手放在他的脖子和背心上,给他降温。
忽然传来几声叫唤:“王爷——表妹——”
微婳认出是自己表哥柳峥的声音,急忙回应:“我在这里——”
柳峥带着人寻着声音而来,微婳松开肃王朝洞口奔去。
烧得有些糊涂的肃王听到情敌的声音,极力睁开眼睛,于是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刚刚把自己扔了的微婳朝洞口外的表哥奔去,而她的表哥竟然将一只手搭放在微婳单薄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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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艹,趁老子受伤,敢对我媳妇儿动手动脚,来人!把那只狗爪子剁下来!
①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出自先秦宋玉·《神女赋》。意思是神女既幽隐于深山仙境中,又在人世间逗留徘徊。
②微婳霍奕,别骛分奔。出自《后汉书》。
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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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府,八月中秋。
肃王歪着身子靠着床榻看书,床边小几上摆着一碗汤药,已经从温烫变成温凉,王全劝道:“王爷,先喝药吧,凉了药效不好。”
肃王闷闷道:“先放着。”
柳府安排给他养伤的这间厢房通风透亮,窗外种着大片瘦竹,清幽宜人,非常适合静养。
肃王抬头向窗外瞥去,仍旧只能听见她跟那男人轻柔说话的声音,却没能看见那二人身影。
明知他们就在附近说话,竟看不见人,着实有些烦躁!
又等了一小会儿,王全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捧着汤药道:“不如奴才伺候您用药?”
当初肃王捣毁南邵余孽窝点而后被行刺受伤的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惊,肃王伤势严重,无法动身返回京城就医,只能留在陵州府,太子不顾新婚佳期亲自带着太医和王府内侍奔赴陵州府。
万幸的是,王全一路跟着太子赶到陵州府时,肃王已经脱离了危险。
王全曾听收拾过战场的人谈论起肃王遭遇的那次刺杀。
山道里到处都是尸首,鲜血流成了小河。
柳家一十九个护院,只剩五个还活着,肃王身边的侍卫原是六个人,也有三个没了。
徐州牧和柳峥带着官兵去接应,跟南邵余孽恶斗了好久。
那些全是死卫,只会战死,不会投降。
官兵们见他们冥顽不灵,干脆直接扔火雷全炸了。
那山都炸秃了一大块,到现在官府还在征徭役修复山路呢。
谢天谢地,王爷和沈姑娘能够最终平安无事。王全在心中默念。
命是捡回来了,也得好好养好才行呀,不吃药可怎么养?
王全殷切地看着王爷,希望王爷能赏脸喝一口他递上去的汤药。
然而肃王给他的是一个无情的“滚”字,说罢还往外面瞥了一眼。
王全明白了,王爷可以吃药,但是是要吃沈姑娘喂的汤药,是他不配!
微婳在院子里跟柳峥说话。
柳峥道:“今年中秋家里早早就准备了烟花爆竹,原想要热热闹闹地过,但是现在王爷伤情还未痊愈,咱们就不放烟花爆竹了,另外给你们在院子里置办一桌菜肴,表妹不必过来应酬我们,陪着王爷就好。”
微婳感谢道:“多谢表哥特意告知,微婳替王爷谢谢外祖父和舅舅。”
柳峥淡笑:“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王全见两位止了话头,赶紧上前一步:“沈姑娘。”
微婳道:“怎么了?”
王全为难道:“王爷说胸口难受,吃不下药。”
微婳嗔道:“真真变回个小孩子了,竟无赖成这样。”
柳峥看着她话虽如此,可眼底却是一片温柔,道:“去看看吧。”
“嗯。”
微婳回到屋里,肃王马上蹙眉捂住了胸口。
“好端端的怎么胸口疼?”微婳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见不到你,就胸口疼。”
“哼,就你会装!”微婳嗔笑,端起汤药,用勺子送到他嘴边,“快喝吧。”
肃王笑着把药喝完了,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晚上,两人在小院子里边看月亮边用膳。
柳家准备的中秋晚膳很丰盛,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
肃王取了剪子工具要剥螃蟹,微婳握住他的手制止:“螃蟹性凉,你还在服药,恐怕相冲,还是不吃了。”
肃王笑道:“我不吃,给你剥的。”
微婳心中暖意骤生,甜甜笑道:“那就多谢了。”
她爱吃蟹,却不爱剥,剥蟹是个细致活儿,如今有人帮剥,她当然乐意。
肃王也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剥得笨拙又认真。
好不容易剥完了一只,微婳两口就吃没了。
肃王像是邀功的孩子看向她:“好吃吗?”
微婳点头:“好吃!”
他又有动力继续剥了,待剥完第三只,微婳说够了。肃王这才净了手,开始吃些他爱吃的菜肴。
两人吃饱了,肃王朝王全使了个眼色,王全会意,无声招呼院子里伺候的人都赶紧回避。
淡淡的桂花香在夜色中浮动,肃王将手揽在微婳的肩头上,微婳微微一扭,“还有人在呢。”
肃王道:“没人。”
微婳环顾了一眼周围,果真没人。
她便红着脸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沐浴着月光,享受着清凉夜风。
“在想什么?”
“在想,或许我真的是神女,我那日说不许你死,你便真的没有死。”
“嗯,神女那日还说了很多话,要嫁我六弟,要是嫁不成六弟就嫁七弟,唔——”
“你闭嘴!”微婳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还不是被你吓的。”
“你那日说出那些话,也把我吓了一跳。”
“韩凌靖。”
“嗯?”
微婳直起身来,凝视着他浓墨似夜的眼睛。
这双眼睛她初次看到的时候是畏惧,是不适,如今再看,竟已经变得无比喜欢,满盛欢悦。
“你不许死,我想你陪我长长久久。”
“好。”
肃王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眉心、眼睫、鼻子,最后是那殷红芳泽的樱唇。
***
肃王和微婳回到京城的时候已到了九月,回来之后,皇后娘娘召柳氏和微婳进宫一趟。
虽然知道肃王和微婳两人已经和好如初,可皇后还是谨慎心细地问了一下微婳的意见。
微婳红着脸垂眸应答道:“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欣喜笑道:“如此本宫又得一个好儿媳了。”
两天后,皇上正式为肃王和微婳赐婚,筹备婚礼一应事宜落在了礼部。
因为沈思自己也要筹备自己女儿出嫁的事宜,所以皇上又另外指派了德高望重的英国公来亲自操持,只是六礼还是以礼部的名义走。
那日,英国公将记录钦天监那边选出的三个日子的册子送到沈府。
沈思不由皱眉:“怎这么快?”
这三个日子都定在腊月里。
他以往替皇亲筹办迎娶之事,自然希望能选个快些成亲的日子,毕竟日子拖得太长,反倒折磨人,如今为人父亲要嫁女儿,心中就变得万般不舍。
英国公笑道:“不算快了,王爷还一直催问有没有更早些的日子呢。”
沈思在心中翻了白眼,“那就二十二吧。”选的是最晚的那个。
微婳的嫁衣柳氏早准备好了,谁知皇后特意安排了尚服局的最出色的绣娘来给微婳缝制嫁衣。
父母忙着筹备她的嫁妆和一应送嫁事宜,微婳自己也没得闲,宫里派了嬷嬷住在家里,每日都得学礼仪规矩。
待到临近大喜的日子,沈府这边一应嫁妆筹备妥当,江南柳家又给微婳添了三十六抬的嫁妆。
肃王偷偷递过几次信给她,想约见她一面,微婳虽然也想他,可都拒了。
肃王本来行事就乖张冷血,平时定然得罪不少人,她可不想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终于熬到大婚的前一天,吃过晚膳,柳氏来到微婳闺房,将新婚夜女儿家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跟她说了,还递给她一本小册子。
微婳隐约知道小册子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只看了第一页便粉脸涨得通红,啪的一下合起来丢还给她母亲。
“母亲!那,那东西怎的那么丑!”
小册子是柳氏身边的嬷嬷去寻来的,不是什么精品,人物形态面容都是模糊无关紧要的,反倒是某些东西具象又凸现。
柳氏拿到册子的时候也无奈,再去换恐怕也换不到什么好的,于是将就拿来给微婳看,反正也就是个辅助教材,该教的她都教了。
柳氏道:“其实,也不是很丑。”
新婚之夜,姑娘家自己羞到不行,那里还敢看男人那东|西,待到新婚过后,关系融合了,再看自然而然就适应了。
“你看看动作和姿势就行,王爷是习武之人,母亲有些怕你吃不消,刚刚新婚的时候,可以这样,而后磨合得好了,可以那样。”
柳氏打开那小册子,用手指点着那些小人,这样那样的说了好一会儿。
微婳一边红着脸听母亲教导,一边忍不住猜想。
母亲平时看着孱弱恬静,可谈到这个竟然眉眼生动,想来跟父亲在那个方面应是鱼水甚欢的。
母亲走后,微婳早早休息,然而还是没睡够,半夜就被叫了起来。
开面、修眉、梳头、敷粉,然后又是凤冠霞帔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
做完这一切,微婳觉得这个头不是自己的头,脸也不是自己的脸了,完全像个木头人任人摆弄。
喜娘一边伺候她装扮,一边又叮嘱她今日注意的事项。
那边喜乐奏响,微婳知道迎亲的人到了。
全福人笑着将大红盖头盖在微婳头上。
至此,微婳的视线便只剩脚前的一点点空隙。
因沈思没有儿子,之前那养子不成器被逐回老家去了,微婳出嫁便由柳峥替代兄长之职。
柳峥将微婳背起,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到了花轿里,朝微婳说道:“表妹今日大喜,表哥祝你和王爷百年好合,万事尽欢。但若是以后受了委屈,可万万不用忍着,沈家和柳家都是你的依靠。”
她知道柳峥这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妹妹了,她诚挚说道:“多谢表哥,婳儿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