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颗心,皆被权利与杀戮占满。
不可能再容得下其他。
身前的人突然沉默,而后不言。
待他手上力道稍松下,捏着失魂落魄的秦葶的肩膀走向马车,抱她上车之际,一抬眼便瞧见小双畏畏缩缩的坐在脚落里。
何呈奕脸色一沉,低道一句:“出去。”
小双头也不敢抬,贴着边蹭着出了马车。
不知冷长清亦何时守在马车外,见小双探头,好似早有准备一般张开双臂将她自马车上抱下,远远瞧着,似小双被冷长清夹着离开此地,奔向后面的马车。
两个人逃跑似的背景看起来有些滑稽。
上了马车,小双一下一下的拍着心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显然这是小双初次见这般场面,不似冷长清这般淡然,脸色眼见着都白了。
本来就害怕何呈奕,再经这一场,她更怕了。
瞧她满身泥沙,手上也脏,冷长清取了水壶,将帕子晕湿递给小双,“擦洗一下吧。”
小双脑子里什么都没过,皆是方才的那些画面,随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猛一擦手,疼的她怪叫一声。
手背不知何时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伤了?”冷长清的视线亦留在她手上的那道口子上。
好在车里备有止伤药一应,他自箱中摸索出来一一摆放好,而后掌心朝上朝小双伸去,“手给我。”
瞧见他伸来的手,小双才反应过来似的,方才一路被他半拖半抱着上了马车,回想起,连耳根都红了。
不知她在迟钝些什么,冷长清干脆将她手拉过,而后再用清水稍冲一下伤口,这才细细给她上药。
冷长清掌心的温度传到小双冰凉的手上,显见着她面颊也跟着一路红到耳根处,一颗心脏似跳兔般蹦起来也没个规律。
“方才你不怕吗?”他亲眼见了,秦葶在混乱之中被人推倒时,小双是如何不要命的奔上前去护住她。
明知何呈奕不喜欢她,也在拼了命的求自己去救秦葶。
“哪能不怕,死了那么多人,比我们村三十年死的人都多。”显然她会错了意,以为冷长清问的是旁的。
“我是说,方才你去帮秦葶的时候,你不怕吗?”他手上力道轻柔,生怕弄疼了,说话的空隙还不忘朝她手背上轻吹两下,一是为了止她的疼,二是为了吹净上头散浮的药粉。
这般温柔的模样直击小双的心房,她有些受不了,明知人家心里再装不下旁人,也不敢妄想,生怕自己越陷越深,于是别过眼,目视前方不再瞧看冷长清的一举一动。
讪笑起来:“应该是怕的,但是一着急便什么都忘了。”
冷长清这时才抬起眼来,正巧望着她红透的耳轮,以为是冻的,“看起来你和秦葶当真很要好,你能为了她去拼,她亦拼尽全力的去保你,很是难得。”
“你们两个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潜移默化中,连冷长清对秦葶的印象都改观了许多。
亦不知从何时起。
许是自小双口中听了她们二人的事情之后吧。
试想前不久还对她要打要杀的。
药上好,他手上力道渐松下来,小双借机抽回自己的手,轻握手腕细细扭转。
手上还有他残留的温度,好像连那闻起来气味儿古怪的药都染了他手上的香墨气一般。
“秦葶会怎么样?皇上会杀她吗?”她侧头问,一脸忧心。
冷长清不言,只是摇头笑笑。
......
何呈奕的马车要比后面那辆宽敞许多,秦葶此刻坐在明亮处,眼前尽覆何呈奕玄衣上的祥云纹案。
他一手拖着秦葶的后脑,一手轻捏着温帕给她擦拭脖颈处的血迹,雪白的脖颈配上这涸红的血色总是惹人注目。
他手指捏帕游按之处,细致而温和。
自打回来,他没有同秦葶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个字。
轻浅的呼吸扑在秦葶的耳畔,马车外是众人错落的脚步声,是那些人在善后。
待一应处理干净就会上路。
透过车窗的缝隙,这角度秦葶看不到魏锦心,明知她这时似不大应该讲话,却还是硬着胆子同他道:“你会将她如何?”
何呈奕手上一顿,自是知她所问为谁。
不禁轻笑一声,“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在想旁人?”
“她一个死人,又能如何?”
这般凉薄无情的话,自他口中说出来一点也不奇怪。
秦葶为魏锦心便觉不值,轻咬牙低喃一句:“她是你的发妻,是你的皇后。”
发妻二字似一道强光,自秦葶的嘴里讲出来,刺的他眼疼心疼。
发妻?
当真是发妻吗?
他很想问问秦葶,既魏锦心是他的发妻,那你秦葶又是谁。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死死咽下,前一句他未答,只应后句,“皇后已经在魏府溺水身亡,宫里的丧仪都已办妥。”
听到这句,秦葶眼皮一撑,细细思量片刻,此刻才终于明白,先前魏锦心同她在客栈里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见着怀里的人再次发愣,何呈奕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处境,一边将手上帕子抖开翻了一处干净面,一边低声道:“这次朕只当是你被人劫走的,可以不计较。”
“你怎么能找到这里来的?”管他计较不计较,她着实想不通。
自然何呈奕不会告诉她他在各处客栈都设有眼线,他不光是一个明座上的帝王,更喜暗处如蛛丝般布满暗桩。
“朕手眼通天,没什么事情能难得倒朕。”他眼底的得意飘浮起来,半似开玩笑地道。
也是在告诉秦葶,无论你跑到哪里,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掌心。
“求你,将他们葬在一起行吗?”秦葶红着眼别过脸,目光稍抬望着眼前的何呈奕。
在正过身时,鼻尖儿正蹭在他的下巴处。
距离相近,何呈奕看清她眼中的红丝与伤情,还有脸上被春风吹皱的泪痕。
这是秦葶第二次求他,又是为了旁人。
“你什么时候和魏锦心这般要好了?”他垂着眸子问。
秦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他。
倒也算不上要好,只是可怜那一对的感情罢了。
秦葶是个性情温善之人,极易触动。她仍然记得那日在客栈中当魏锦心与她讲起少年事时那副幸福模样,连眼睛里都带着光。
她或也只是希望有人可能成全那两个人的感情罢了。
只浅摇头,轻轻抿唇,一个字也没回。
二人沉默良久,就当她以为何呈奕不会再给她一个答复时,谁知他的声线竟又从脑顶响起,“既皇后已经溺水身故,外头那个便不是她,且将她留在这里吧。”
惊喜抬眼,秦葶便知他这是答应了。
第一次,何呈奕第一次愿意去成全一个人。
见她发愣,何呈奕唇角轻勾一下,而后将手中帕子一丢,伸手便去解她腰间的系带。
一声抽响,腰前一松,显见着秦葶眼皮一撑,腰背下意识的缩动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八点左右。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转机
亲眼瞧着自己腰身上的系带被他丢在地上, 秦葶暗提一口气。
这般反应惹的何呈奕眼角微眯,手上动作停下,抬眼瞧她, “在想什么?”
秦葶红着脸眨巴两下眼睛,杏似的目珠闪着水意。
何呈奕视线投在她脖子上的伤,而后才缓声道:“你该不是想穿着这身脏衣裳坐在朕的马车里吧。”
显然, 秦葶想歪了。
垂眼瞧看自己的身上,连衣袖上都有沾染的ᴶˢᴳᴮᴮ春泥,这会已经干涸在身上,一抖动便往下掉落泥沙。
她尴尬的咬唇,耳根亦随之红了起来。
她还以为......
又听他得意的轻笑一声,而后双手攀上她的肩, 将她外衫退下,直接顺着马车窗子丢了出去, 连带着他自己也换了干净衣袍和鞋靴。
方才鞋底踏在赵林宗的脸上, 那鞋底还染着他的血,何呈奕嫌脏。
干净衣衫换上,整个人也不似方才那般灰头土脸。
何呈奕命人先行离开此处,旁的且留着人在此地收敛。
其中一样, 便是将许录源和魏锦心在此处寻个山头埋了。
这一圈儿折腾下来, 自天光不亮已然到了午后,秦葶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地处玉河州地界, 无人晓是天子驾临, 只由冷长清出面,且以他名由当地官府出了一套宅院暂供歇脚。
只待明日一早自长亭走水路归京。
玉河州从未有四品以上官员停驻, 冷长清大名在外, 来的这般突然, 使得地方官员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应对得体。
秦葶随着何呈奕入了府邸正园,用过饭食后秦葶洗去一身泥土,又成了干干净净一个人。
方才坐下,自镜中查看自己的伤口,好在皮肤易合,这会已经不流血了,正准备上药,却在镜中瞧着何呈奕入门而来。
他是极爱干净的一个人,这会儿同样换了一身新袍,鞋边不染尘泥。
有意别过眼去不瞧他,谁知他却不能对秦葶视而不见,大步朝她行过来。
伸手夺过她攥在手里的棉球,而后扯了椅子坐下,一把将秦葶拉到身前来坐于他腿上。
在外流离了几日,显见着人又轻了许多,脸色也不比平常好看。
八分干的长发还带着潮气散落在背后,隐隐透着新香,有两丝碎发飘散在前,何呈奕以指尖抚开,别在她的耳后,后又捏着秦葶的脸颊偏向一侧,重新沾了些药粉涂在她那道不算大的伤口上。
沐浴时才经水气蒸过的伤口有些轻软,稍一触动便绽开,这会儿药吃进伤口里,疼的秦葶一下接一下的吸着凉气。
下意识的身子往外别,却被他又搂了回来。
“别动。”他低声道。
几分威吓的味道,秦葶果真就老老实实不敢再动。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软白的纱布绕了秦葶脖子两圈儿这才算好。
秦葶见伤口包好便要起身,谁知又被何呈奕的大手按住,动弹不得。
他手探上秦葶的后脑一把将她头转过来,迫使秦葶的视线对上他的,她只瞧见眼前人的喉结微动,而后自己便被他的手掌推送着盖到他的唇上。
轻转慢吞。
觉着气息很快急躁起来,又似从前一样平地起丘,本以为躲不过,就快要认命时,谁知他按住自己后脑的手力道一松,后双手捏在秦葶的肩上,只这样静静的瞧看着她。
眼中明明有了旖色,却将秦葶放开,只轻拍她腰侧,“去睡吧。”
这一路上秦葶的眼都红着,沐浴过后更加严重,想是几日舟车劳顿没休息好。
秦葶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见他果然没有下一刻的动作之后,大着胆子站起身来,眼睛却不小心瞥到那突兀山丘处,惊的一下,连忙跑开了。
若不是因为她脖子上的伤口,他想他不会顾忌那么多的。
人一旦吃到荤腥,便很难戒掉。
秦葶于何呈奕,便是那一味很难戒掉的。
若真动荡起来,只怕那雪白的纱亦会透出血色。
他在心里解释,只是不想在榻上看到血腥,仅此罢了。
这一觉果真长眠,秦葶自睡下后到了晚上亦没醒来。
何呈奕在旁处批了随带的奏折,夜里回房时已过了子时。
床榻上的人呼吸均匀,睡的正香。
他轻手轻脚退衣上榻,第一件事便是侧身自背后将人抱住。
面朝里背朝外,秦葶一直习惯这样入睡,他亦是喜欢在背后抱着她。
温软入怀,果真让何呈奕觉着一股松意袭来。
闻着她身上熟悉淡然的香气,很快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但好似又安定不下来......
有些念头在心里来势汹汹。
好在最后被他压下,果真是格外漫长的一夜。
......
因怕朝中多事,何呈奕不愿在外多耽搁,只住了一夜,次日晨起便启程,带着冷长清一行带了一队禁军直奔长亭。
前两日还是在这里走了陆路,倒不想辗转两日便又回来,这次是归途。
租下整条商船,看起来与平常百姓无异,谁又能知晓这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商船上承载的是当今的帝王。
这归路让人十分不痛快。
秦葶上船的心情比上坟还要沉重许多。
心若不自由,那便是牢笼。
何呈奕就要将她带回那座金笼之中。
上了船之后,她久久不往前迈步,只侧头看了外面的太阳,还有无边的水浪。
每一步走的都不是很情愿。
此刻何呈奕换了一身常服,远瞧着似哪家的公子,满身的清贵之气,贺蓝的长衫衬得他犹如一棵长松。
轮廓于光线下被打照的光风无限。
这般容貌不必多猜便知少年风流。
也难怪当初任妙彤对他一眼万年,再也难忘。
换了这身常服,他亦恰到好处的将满身的狠厉之气与帝王阴鸷气藏的严实。
好似何呈奕想变成什么模样就变成什么模样。
只要他想。
比如曾经的傻子阿剩,比如今日隐在商船中的富家公子。
难得见着他这般温和的样子,秦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跪下求他,求他放自己走。
一双鹰一样的眸子在见到秦葶犹豫的瞬间似就看穿了她内心所想,他伸手拉了秦葶的手攥在掌中,牵引着她一路朝前。
入了三层船舱,他将人甩到身前,又按在墙上,二话不说便吻了下来,又是一阵霸道不容拒绝的啃吻,而后才分开。
何呈奕额头抵着秦葶的,使得二人鼻尖儿又凑在一处,他唇间的热气扑面袭来,喑声道,“秦葶,你别妄想,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朕的身边。”
果真如他所言,手眼通天。
什么都躲不过。
秦葶绝望的闭上眼,不再去瞧他。
何呈奕却认为这是妥协。
......
自上了船,秦葶一直开着窗望向窗外,按这个速度,再有三五日便到京城地界了,她宁可坐在窗前吹风也不肯回头看何呈奕一眼。
只要她人在便好,何呈奕也不去管她。
难得清闲两日,他且倚在一旁看书观景。
夜里繁星现身,铺满天际,一道银河由头至尾,将整个水面打的亮灿灿,似京城里的万家灯火,繁丽却不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