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秦葶给我的?”小双接过又看了两眼,虽上头半个字也不识得。
冷长清点头,实则货行是他自己用银子置办的,非秦葶之意。
本想告诉她实情,可话到嘴边便觉着心虚,不好也不敢往下再说,且都算在秦葶头上。
果真,小双灿然一笑,将几页纸张摆好放平,“果真是我的好姐妹,任何时候都是护着我的。有秦葶在,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小双长舒一口气,“我叔叔婶婶见我回家,也一定很高兴,既然这样,那冷大人,我就先走了。只是这宅子我也不认识路,能不能劳烦你派个人送我过去,我提前去收拾收拾,再将我叔婶弟弟妹妹他们接过来。”
见她归心似箭,冷长清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这些你不必担心,既是秦葶的意思,我定会帮你都处理好,你们到时候直接去住便好。”
“那就多谢冷大人了。”这两日她一直盼着冷长清能留她,用她想要的方试,说她想听的话。
但是到了现在,他也没有。
又帮收拾又送东西,好似盼着她走一般。
小双到底是心凉了,从前种种不过是一厢情愿,她看清了,也认命了。
“既东西已经带到,那我便先回了,我身上还有事,你有什么事便找老管家,他都会帮你。”
“好。”小双仰起笑脸,笑的没心没肺,“这两年多谢你照顾我了,托秦葶的福,我这样身份的人都能住在京城了,当真是行了八辈子的大运。”
冷长清没再说什么,朝她道别,而后出了房门。
就在这小院中再也瞧看不到他的身影之后,小双那忍了好半天的泪珠子才终于落下来。
时隔两年多,小双才得以与家人团聚。
秦葶做主给小双置办下的宅子在永宁坊的牌楼附近,位置不错,是个两进的小院。
宅院都在小双名下,她婶婶泼辣,却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借了小双的光才能进城住这么好的院子,便将主屋让出来给小双住。
待一家人到齐之后,房子里都置办的新的家具,一家人除了小双都喜喜庆庆的。
这比从前村子里那处农舍院落不知大上多少,干净上多少,弟弟妹妹一入了宅子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挨个屋子里出外进,一会儿便瞧不见人影了。
叔叔迈着大步也到处瞧看,欢喜的直点头。
倒是婶婶嘴碎,嘴里念叨个不停。
“小双啊,这宅子当真是秦葶给置办的?”婶婶才一发话,被叔叔一下打断。
“还秦葶秦葶的,往后就得是皇后娘娘了。”
“现在不还没册封呢吗,叫秦葶也没错啊!”婶婶嘴硬道,“还真别说,秦葶啊还当真有福气,谁能想到还有当皇后的命呢!”
“要说这......”
瞧着婶子越说越没边,小双怕惹事,忙道:“婶婶,入了京城可不比在村子里,往后说话就得小心了。尽量不要提关于秦葶的事,说多了对她不好,对咱家也不好。”
到底是小双是这家的功臣,婶婶现如今最听她的话。
冷眼瞧看夫君正看向旁处,忙又朝小双这边凑过来,小声说道:“小双啊,你这回回来,还走吗?”
小双摇头,“不走了。”
“不走了,也好,你不在这两年,我和你叔最惦记的就是你。你过了年就二十一了,再不找婆家可就耽误了,这回好了,咱们不是在那穷乡僻壤里,来了京城,咱们就放心大胆的给你寻个好婆家,”婶婶一顿,忙又道,“小双,婶婶可没有要赶你出家门的意思,以我看咱们要找,最好也就在这附近找,往后走动来往都方便!”
跟着婶婶这么多年,她是什么心思小双最清楚,嘴上说话没个把门的,脾气急起来直骂人,但人心不坏,况且她说的也没错,自己年纪不小,也该收拾收拾嫁人了。
“你不在这两年,冷大人常派人过来给我们送银子ᴶˢᴳᴮᴮ,来送钱的人一来二去我们也能跟他搭上两句话,他说冷大人在府里拿你当夫人养着,可有这回事儿?”
小双眨眨眼,回想过去,起先是她阴差阳错治了冷长清的病,后来二人的确越走越近,直到后来秦葶不见了,她大病那一场,是冷长清在床边没日没夜的照顾她。
若说他对自己仅是感激之情那她是不信的。
本以为冷长清不过是因为放不下从前心头所爱,小双不逼他,就等着他将心里的人忘个干净,可这一等就是两年。
前路无望,她便不想了。
“婶子别乱说,我名声还要不要了,什么夫人啊,我不过是暂住在他府上,再说了,他比我大十几岁,太老了,我才不要。”
一提冷长清她便生气,一脚踢飞了脚下的石头子儿。
“也对,像是人家那种大官儿,哪是咱们平头老百姓高攀的起的,也罢,就这样吧,不管怎么说,你人回来了我和你叔叔也对你那死去的爹娘有个交待,这一走就是两年多,没个音讯,外人传的那叫一个难听,有人说我们将你卖了,咱们这也不敢胡乱解释,现在好了。”
婶婶又碎念起来,小双心里装着事儿,扭身去了旁处。
叔叔的货行就在永宁坊的长街上,离家不远,人流又多,从前他是跟货行马队行走的脚力,如今他自己开门做生意,每日进帐也比从前多上许多,才开张不几日,便靠着从前认识人脉关系接了几单生意。
小双是个伶俐性子,自打叔叔的货行开了张便一直在这里帮忙,这一忙起来,心里所有的糟心事儿便都暂忘了,包括那个冷长清。
今日起早天便阴沉,到了午后便下起雨来,起初还是蒙蒙细雨,不多时就下的大了起来,雨声盖住了叔叔在柜上扒拉算盘珠子的动静。
雨天货行人来人往便少了许多,这会不忙,小双坐在窗前嗑瓜子,冷不防侧过头去,瞧前街前不远处的石桥之上有人独自站在迷蒙的大雨中。
就那么静静往那里一杵,远瞧着似个石像。
她本来心里还念叨着,这人怎么跟有病似的,下这么大的雨连把伞也不打。
隔了一会儿,小双再瞧,那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双以为该不会是大白天见了鬼,正害怕,却隔着一阵烟雨似瞧清了那人五官。
不是冷长清还能是谁。
一瞧见那张脸,小双心里咯噔一下,忙扭过头来,隔着密集的雨幕,觉着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那一双眼好似穿过一串接着一串的雨珠子朝她这头打来,小双不敢再回望,挪到另一处靠墙的椅子上坐下,叔叔还抽空抬眼看了她,不知这么点的铺面她在那里忙叨什么。
隔了不知有多久,小双站起身来,朝窗子那里又探过去半个脑袋,一眼瞧见他还站在那里,吓的忙双将头缩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的动静闹的不小,叔叔才在心里算好的数便又忘了,“你在那忙伙什么呢?”
小双充耳不闻,一双眼珠子忍不住朝外瞟。
她也不知冷长清今日闹的哪门子花。
自她搬出冷府,两个人有些日子没见了,就算她离开冷府那天他也没露半个人影儿。
小双已经开始在独自慢慢适应没有他的日子,哪知偏就今日又来这么可怜巴巴的一出。
作者有话说:
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将他往外推
不知是不是错觉, 外面的雨好似越下越大,声响砸在砖地上,使得铺面里的人五内不安。
小双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劝着自己, 就当没看见,就当不知道。
可若凡事都这般轻易的欺骗自己便好了。
最终还是小双向自己投降,起身来到窗前, 只瞧着冷长清一张死人脸,仍站在桥头一动不动朝这边望着。
外头的雨砸在屋檐上起了烟雾,溅的窗前一片一片的水花。
小双将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丢,七零八落的跌的到处都是。
叔叔手里的帐又被她弄出的动静打散,才抬起来想说两句,便瞧着小双自屋里取了两把伞往外奔去。
无论他在后面怎么喊也不回头。
下着这么大的雨, 外头几乎没有行人,偶有一两个撑着伞路过, 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傻子。
噼里啪啦的雨珠子若豆子一般在伞上跳跃,才走出来没两步,便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衣裙。
处处透着泥香。
冷长清就这么眼看着小双朝他走过来,垂在身侧的双手, 在湿透的长袖下轻轻捏了拳。
那一刻, 冷长清头一次感知何为欣喜若狂。
好似又回复到了年少时的心境,瞧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终于走向自己。
将手里竖拿着的一把伞递给冷长清, 语气是刻意的生疏:“下这么大雨你站这干什么, 桥下就是我们家铺子,你站在这还以为我们家铺面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伞给你, 快回家吧。”
递过来的伞他一眼也不瞧。
来时已经打定了主意, 将想要说的话同小双一次性说个干净透彻, 但一走到桥上,瞧着窗下她忙碌的身影,便怂的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只得这么静静的站着,远远望着她。
哪知天公不作美,天降大雨。
“给你啊,愣着做什么?”见他动也不动,于是小双将伞又朝前递了一递。
冷长清仍旧不接。
小双是个急性子,嘴里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冷着脸道:“你不接我可就走了啊。”
话落,她不顾旁的,将伞往地上一丢,扭身便要走。
转身时伞上散过来的珠子正好甩在冷长清的眼睛里,他猛眨两下,心里有些急:“等等!”
闻声,小双只驻足却不回身,只在伞下微微给了他一个侧脸,却是很不耐烦的语气:“干什么?”
此刻天空中积云无雷,冷长清却觉着心中雷鼓声响亮,一颗心几乎跳窜到嗓子眼儿,借着这股子脑热的劲儿,他在长袖口中紧捏了拳,声音低沉且有力,一字一句说道:“小双,嫁给我成不成?”
此刻天水由雨幕相连,水滴子落在水面上发出阵阵扰人声响,小双却似听不到旁的声响,她身子微动,又朝后稍扭挪了一下,回头望着他,不确信地问:“你说什么?”
反正方才已经说了一遍,这回没什么再讲不出口的,于是冷长清便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些,重复道:“我说,小双你能不能嫁给我!”
这回小双彻底听清了,伞沿上的水珠子也落入了她的眼,跟着呛红了眼眶,却使得眼前人的身形轮廓越发清楚。
这回换成小双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活似石像。
话一讲出来,便没再觉有什么难处,冷长清终朝前迈了一步,一人在阶上,一人在阶下,冷长清再加一言:“我想娶你,小双。我冷长清想要娶你。”
就在他讲出这句的时候,小双那飞游天外的脑筋好似一下归了位,鼻头一酸,眼眶温热,有泪水混着雨水齐齐滑落。
这句话她等了许久,久等不来,等到她已经放弃了,久到她已经开始适应再也见不着冷长清的日子,就在她自信满满,觉着很快便能挺过来时,偏却这个挨千刀的就来晃她的心。
似小双的泪又给了他前行的勇气,他再朝前一步,伸手将人自阶下拎了上来,而后钻入她的伞下,将小双紧拥入怀。
此刻冷长清漫身湿透,丝丝凉意沁到她的鼻尖儿,满身的水气。
小双个子娇小,稍一抱便是满怀。
二人距离这般相近,他才用唯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说话声音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吃不下,睡不着,连公事都忙不下去,实再想你,我就来了。”
一想到他比小双大十几岁,他寒窗苦读时小双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奶娃娃......
他当真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说这样的话当真是羞死人了。
明明这些日子小双也是这么过的,但她咬着牙不肯如实告诉他,只委屈的瘪嘴提眉道:“那你那早死的未婚妻呢?你不在意她了?不愧对她了?”
冷长清眸光一窒,而后缓缓回落,将怀里人搂的更紧,他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为了那早死的未婚妻守了许多年,二人青梅竹马,她死与人生最美的二八之年。
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成亲,不会再娶旁人,不会再为旁的女子动心,直到遇到了小双。
关于那未婚妻,他爱过,他无法不承认,也不会此刻为了讨好小双而哄骗她什么。
因为那些的确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愿你在我的来日。”他一顿,“你可乐意?”
未等小双答话,他又是先一步自嘲笑道:“我只是怕你会嫌我老。”
“的确是嫌弃的。”小双被这一句话逗笑,不过很快便又板正过脸,“所以我还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嫁你。”
“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小双听到他沉叹ᴶˢᴳᴮᴮ了一口气,“反正我都这么老了,不介意再等你。”
“你可别忘了,我先前不过是个农家女,祖业贫瘠,往上数十八代就没一个做官的,可你不一样,你是朝廷里的大官,娶了我这样身份的女子,是会被旁人笑话的。”
“我向来不在意这些的,你清楚。”
只见小双抿嘴一笑,将头贴靠在他的身怀前,任凭风雨吹来。
......
积云散去,风雨聚停,夏日雨后遍处开花,自泥土里返出的香气透往各处。
残在叶上的水珠子一经风响,便坠落在地,似一片碎星河。
天上的积云虽散,可朝中又有暗色袭来。
蜀地一直是何呈奕的一块心病,当初赵林宗身死,赵镜之大病一场,虽蜀州一直按兵不动,可何呈奕清楚,对于杀子之仇,赵镜之不可能无所作为。
就在两相对望紧张之事,一封自沙城来的八百里急奏打破了朝堂上下的暂时安宁。
当初被何呈奕派驻往沙城的王家傲将军死于风疾之症,毫无半分预兆。
此噩耗一经传来,四野不得安生。
对于何呈奕来说,王家傲是何呈奕手底下的一员猛将,曾经是他舅舅的部下,忠君爱国之臣,死的这般突然,不仅让何呈奕措手不及也更让他心痛。
这可谓是这阵子以来最坏的消息。
于公于私皆属噩耗。
沙城与蜀州相近,当初由他在那坐镇一方面是为了抵挡叛军,一方面便是震慑蜀州,而今叛军平息,只怕南面蜀州得此消息会趁机北上。
毕竟对急于报杀子之仇的赵镜之来说,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时。
下了朝,何呈奕并未让冷长清离去,反而留他下棋。
天大的事于何呈奕面上也瞧不出慌乱之意。
由他的话讲,该来的总会来,急慌是最没用的处事方式,还不如冷静下来细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