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说这话的时候,秦葶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垂眸盯了自己小腹一会儿,心情复杂。
二人事事交心,她一有心事小双便很快能察觉。她瞧着眼下无人,宫人们都在外殿,终忍不住问道:“秦葶,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被她说中,秦葶红着眼抬起脸来,这欲哭的神情将小双吓了一跳。
隔着小几她身子前倾过来,手自桌下绕过,拉过秦葶的手问:“你怎么了?皇上又给你气受了?”
秦葶摇头,咬着牙强忍着泪,目珠稍移,见秋叶此刻不在,便小声道:“小双,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听此话,小双眼睛发直,“为什么?”
秦葶吸了一口凉气稍理好情绪这才问:“小双,你爱冷大人吗?”
“那是自然。”
“那冷大人爱你吗?如若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你吗?”
“当然。”小双想也没想便直言点头。
她脑子转的快,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何秦葶会这样问,“你和皇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自这次回宫,他待我很好,但是我觉着,我不认识他,我也从来没想过我自己会怀上他的孩子.......我害怕......”
“我害怕他,你能明白吗?我怕他多过于爱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一直都是被他推着赶着往前走,他给什么我便接什么,但是我心里没有一天是踏实的,他今日待我好,但是我不知道他明日后日会不会还会待我好。”
“就像是你很确定,冷大人在乎你,爱你,但是他从来没有给过我这种确定。从前他瞧不起我,羞辱我欺负我,却强逼着我去爱他,在乎他,他蛮横霸道,的确给了我很多东西,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提心吊胆的过一辈子......”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他不该来的,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枷锁,一个负累,难道等他生下来长大了,还要让他看着他的父亲掐着自己母亲的脖子吗?”许是孕中多思,这些日子以来秦葶总会这般胡思乱想,夜里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多是何呈奕掐着她脖子的画面,“我自己囫囵着活着也就罢了,何必再添一个呢。”
“何呈奕那样的心性,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小双,我连想都不敢想。”
秦葶含着泪,却又怕被人听到,极力压着自己的声音控诉,情绪激动又伤怀。
小双忙在桌底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哄道:“你别急,你的感觉我怎么会体会不到呢?”
“之前我留在冷府里两年多,冷长清给我的感觉就同你所说的一样,飘忽不定,模糊不清。我感觉他对我很好,他好像很喜欢我,但是他的心隔着一层纱,我怎么也看不清。说白了就是他没有给我一份你所说的踏实。”
“那时候我也时常会想,若是他那个未婚妻能活过来,他一定不会选择我的.....”各提自己伤心事,小双眼前也是一片黯然。
“偷狗贼和皇上是两个不同性子的人,他不会强迫我做什么,凡事会问我愿不愿意,过去的事的确是横在我们中间的一道坎。中间两年你消失的时候,皇上性子极为阴睛不定,也有几次想要杀掉我,但都是被冷长清给拦下来了,他可是跟皇上一条心的人,却愿意为了我而逆着他,在我看,这就是他的真心了。”
“这样的东西,他从未给过我,“秦葶苦笑,“我只想清清静静一个人生活,想要自由的过日子,可是你瞧这满宫里,处处都是他的眼线,我稍有些风吹草动,便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我的脑子整日就像是绷着一根弦,我看不到我的退路。”
再次瞄了一眼外殿,恰巧秋叶仍不在,秦葶将音量再压一分,“小双,求你再帮我一次。”
看着秦葶可怜巴巴乞求的神色,小双起身坐到她身边来,“你说。”
附耳在她身边,且听秦葶小声嘟囔了几句,小双的眼珠子一点一点瞪的圆大,“你疯了?”
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道:“秦葶,旁的事我什么都能帮你,就是这个不行,我不能看着你拿命去冒险,在我眼里,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害怕......我真的怕......”秦葶于身前抠着手指,声线带颤。
小双朝前探臂,轻轻将她环住。
眼下的秦葶,恐慌无助,小双于心不忍,“这件事若是让他知道会对你如何?”
“会杀了我吧,”秦葶轻笑一声,“杀了也好。”
细听小双长叹一声,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若是你当初没来京城,而是去了一处谁也寻不到的小城,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
自宫里出来,小双隔日便去了西街一家药铺,药铺掌柜的夫人与她相识,凡事她也好说话。
按当朝律,私自落胎是犯法的,可是小双为了秦葶,也只能冒险一次。
宸琅殿里看得紧,每次小双给秦葶带些东西都要经秋叶的好一番查看,以防这药带入宫里会被人发现,药铺夫人替她想了个法子,将药熬成膏,塞入胭脂盒的夹层当中,便能蒙混过关。
隔了五六日,小双这才又趁着冷长清入宫的时机随他同去。
何呈奕有命,可让小双时常来陪伴秦葶左右,她出入还ᴶˢᴳᴮᴮ算方便。
好不容易逃过秋叶那双眼,秦葶将这次给秦葶来的东西放到小几上。
二人眼神交汇,秦葶便知情状。
似平常一般寒暄,小双似模像样的将提着的锦盒打开,自里面将东西依次摆放在桌上。
“这是城西琵琶记家的簪子,我去买东西时,瞧着样式好看,就给你也带了一支,咱俩是一样的。”
秋叶在一旁瞧着,细细留心,生怕出了一点岔头。
小双余光瞧着秋叶,又从锦盒出掏出一物,“这是一双虎头鞋,是我婶婶托邻居阿婆亲手缝的,邻居阿婆今年都九十多了,常言道,经高寿之人之手做的东西对孩子最好了,我也给你带来了。”
一双精巧的虎头鞋推到秦葶面前,针线归整,图案可爱,放在手掌上占不满一掌。
秦葶双手拿起在手心里把玩,这么小的东西只瞧一眼便觉着心都化了,若是套在那小小的脚丫上还不知何样。
秦葶不觉唇角都跟着挑起。
只听秋叶在一旁插言道:“这小鞋可真漂亮,老人家手可真巧。”
小鞋一放在掌中便不舍得放了,秦葶将眼中一抹伤感放下,心隐隐的发疼。
肚子里的孩子,是穿不上这鞋的。
下意识抚上自己小腹,一抹愧感袭来。
小双与她心有灵犀,一打眼便知她心头所想,她特意带了这双鞋来,也是盼着秦葶能改变主意。
稍顿片刻,秦葶终是将那双小虎头鞋重放回桌上,小双眼角眉梢间有些失意,随之又从锦盒中取出一两件娃娃用的肚兜来,“这也是那阿婆做的,因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桃粉色和大红色,便各做了一件。”
“娘娘,您看,这上头绣的是元宝,金灿灿的可真好看,奴婢也想瞧瞧。”秋叶一见那对肚兜便笑了,小娃娃的东西总是稀罕人的。
“看吧。”秦葶垂下眼,生怕秋叶发现她微红的眼圈儿,提起笑脸来,尽力让自己瞧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趁着秋叶看肚兜的工夫,小双将两件胭脂盒取出来,指尖儿在上头轻点了两下,“这是你从前一直喜欢的胭脂,都是用花汁子调的。”
仅此一下,让秦葶一下子便听出她的话外音来,她过去何时用过胭脂,又何来喜欢一说。
两个人十分自然的在秋叶眼皮子底下交接,秋叶那头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妥。
许是做不了亏心事,小双为了压下狂碰乱撞的心,猛的将眼前茶盏中的茶汤一口饮下。
秋叶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状便将手里的肚兜放好,而后道:“奴婢去换些新茶来。”
小双倒没想着借此支开她,却没想歪打正着。
待她走后,小双才紧忙小声上前说道:“其中一盒里面是药膏,分吃十日,十日后......”
“我知道了。”秦葶抬手,紧捏着那胭脂盒,放置一旁。
“秦葶,你要想清楚,你现在马上就四个月了,腹内胎儿已经成形,他是一条性命,他不光是皇上的孩子,也是你的,他有一半的血脉......”
“我是你的姐妹,在我看来,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我也不乐意你一辈子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在宫里过日子。但我还是想劝你考虑清楚,说不定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一个依靠呢!”
强吞下自己的泪意,秦葶抬眼,朝小双笑笑,“你待我好,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
京城冬日的天气只要下过雪夜里便易起风,听的刺耳寒凉,如今秦葶习字许多,一些简单的书已经能看懂,何呈奕便命人给她找了些话本子,让她无聊时打发时间。
秋叶入殿,将小桌上的灯罩取下,又挑了烛心,烛火比方才亮了一些,秋叶一边小心将灯罩放下,一边又道:“娘娘,皇上那边方才来人了,说皇上今日太忙,可能要晚些过来,皇上让您早些睡,不必等了。”
手边书页翻过一张,秦葶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睡了。”
“你也去睡吧。”秦葶将书合上,轻揉眼皮。
“是。”秋叶应下,她知秦葶睡觉的习惯,喜静,不喜人在一旁值夜。
见秋叶将一应收拾妥当,听到内殿中的门声响动,秦葶这才缓缓抬眼,望着空无一人的内殿,她自窗榻上站起身来,径直走向拔步床侧的小柜前,将前阵子小双入宫时带给她的东西取出来瞧看。
青花色的胭脂盒做了两层,第一层是桃粉色的胭脂膏,第二层是黑色的药膏,闻上去隐隐透着股奇怪的味道。
不过一掌大的膏体,却要分十日服用,这样精巧的心思也是少见。
她心情复杂将这胭脂盒捏在手上,明明先前就下定了决心,可自打这东西真落到她手上,她便舍不得了。
过了四月,肚子依旧不显怀,穿上衣衫更是瞧不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曾折腾过她,或真如小双所讲,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乖娃娃,她没生养过,更不知肚子里四个月大的应该是何样,听人说这时已经长了手脚,她目光随下,正瞧到柜中搁置的那双小虎头鞋。
弯身将其一只取过拿在手里,随而坐在榻沿上,一手是那落胎的药膏,一手是那小巧灵乖的小鞋子,秦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对不起.....娘亲对不起你......”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砸下来,她终还是下不了手,将那胭脂盒与那小鞋一同混塞回柜中抽屉,又迅速合上。
重重捂着口鼻,咬着牙呜咽起来。
在这宫里,就算是哭,她也不敢放声的。
豆大的泪珠子滑过她的手背,染了满指的咸湿。
就在此时,肚子里的那个娃娃是感了娘亲的伤心,在肚子里翻了个滚,隔着肚皮,秦葶头一次感受到那个挂在她身上的小生命,使得她一下子怔住。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他一直安安静静的,秦葶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就在她哭泣时,竟神奇的动了一下,似在告知秦婷他的所在。
染了泪的手搁在小腹之上,她忍不住抽噎一下,随即便又感到小腹内有东西挪动了下。
不由自主,却又是那般轻柔。
这一刻秦葶止了泪意,唇角勾起笑意欣慰又温柔,这一瞬,她好似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忘记了所有烦闷。
最后秦葶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时天光大亮,醒来时周身没人,亦没有何呈奕来过的痕迹,毕竟昨夜里哭过,醒来时秦葶眼皮感觉有些发紧。
秋叶的耳朵尖的很,稍听到声响便入了内殿来,瞧着秦葶已经坐起,便温声笑道:“娘娘醒了啊,昨晚您睡下了,皇上身边的人过来说,皇上可能要忙到后半夜,怕扰您睡眠便直接睡到华宵殿了。”
这会儿不光是秦葶醒了,她肚子里的小东西也醒了,似有意提醒娘亲的他的存在,在肚皮里打了个滚儿,极轻,但是秦葶感受到了,秦葶不觉又笑笑,随口应道:“知道了。”
秋叶一边给她准备洗漱的物什,一边又问道:“娘娘前两日不是说想去花房看看吗,今日奴婢瞧着天色好,娘娘要不要出去转转?”
“要的。”秦葶起身下床,看起来心情突然变得不错。
无人知晓,正是这次小东西的胎动,让秦葶一下子改了主意,那盒东西,她不打算用了。
就像小双说的,他是何呈奕的没错,却也是她的。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既然孩子是奔着她来的,正是说明她们有缘,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若是真将他打掉,往后她定会后悔。
阴郁了多日的心情终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像极了外头明媚的阳光。
今日早膳秦葶吃了许多,待用过后便由秋叶陪着去了花房。
冬日绿叶难得,秦葶想去花房亲自挑些自己喜欢的花带回来,给屋里增些颜色。
倒不知就在她前脚离开,后脚何呈奕便来了。
他来时正扑了空,秦葶连影子都没见一个。
听宫人说她由秋叶等人陪着去了花房他这才放下心来,昨夜没怎么睡下,他脸上有些疲色,大步入了内殿,紧绷了一夜的心才稍稍安下。
此刻窗外透过来的阳光极好,正打在秦葶常坐的窗榻之上,小几上的话本子扣在桌上,他前行过去,背享着阳光,顺手抄起上头的话本子拿在手里翻了几页。
他从来不喜看这东西,觉着浪费时间,可秦葶好似很喜欢,三五日便能瞧完一本。
将话本子放回原位,何呈奕抬起手指轻轻拨弄了小几上摆放的蓬莱松两下。
不知秦葶何时会回来,身上实在有些疲乏,他打算先小睡一会儿等她回来,大步行到床榻边去,方才坐下,目光便扫到榻边小柜,柜角有一根红线头夹在缝中。
他一时手欠,弯身下去抽起那条线头,线头另一端便卡在抽屉当中,心下好奇这是什么物件,手指伸去,将抽屉拉开,一只极小ᴶˢᴳᴮᴮ巧的肚兜入了他的眼。
何呈奕眼前一亮,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东西,一瞧便是娃娃用的,将小肚兜拿在手里反复翻看,就算是一头猛虎看了这东西心也会柔软下来。
他还不晓得秦葶何时准备了这个。
将小肚兜放在一旁,他又在抽屉里翻动起来,一双虎头鞋好生摆在抽屉一角。
心头微动,轻轻拿起放在自己的掌心,第一次见这么小的鞋子,不由轻笑起来,一想到他那未出世的孩子将会穿上这个,一股暖流在他心口铺满。
满眼期待。
暂将小鞋也放置一侧,他兴致一起,再次朝抽屉里翻动起来,不过入眼之界再无旁物,除了那两只胭脂盒。
作者有话说:
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是软钉子
冬日暖阳洒在雪地上, 照的雪光大亮,偶有几片雪粒子闪动起来,直晃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