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晓徐怀安对酒肉寻欢一事可谓是嗤之以鼻。如今却因琐事而烦忧得喝起了酒,如何不让永芦担心?
秦氏也惊讶不已,心头的怒意被深切的担忧取而代之。她的慎之自小到大都如此懂事争气,偏偏在婚事上不顺遂。
她是个慈母,一心盼着慎之能娶个合心合意的闺秀进门,最好夫妻俩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这才是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只是,为何慎之偏偏瞧上了苏氏呢?
秦氏叹息一声,因顾忌儿子名声的缘故,便让婆子们守着书房院落的各处门窗,不许让闲杂人等靠近,若是二房三房的人来打听,便拿了扫帚将她们赶出去。
永芦恭敬应下,事关徐怀安的名声大事,他自然不敢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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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澄澄的余晖洒落人间,书房内各处角落也被这等霞光笼罩着,光影浮动间隐隐露出几分暮气来。
徐怀安着素衫陷于扶手椅里,身前的翘头案上摆着的书籍散乱一片。
他手里捧着一坛桃花酿,时而豪饮两口,嘴角露出两分不达眼底的笑意:“母亲来了。”
秦氏走近他身旁,忍着心里的疼惜,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自暴自弃了不成?”
徐怀安明眸迷离,瞧着思绪也要比平时滞缓几分,也不知他甘愿沉沦在酒意之中,还是借着酒意在发泄着心底的情绪。
“这酒喝多了伤身。”
秦氏觑一眼仍在不停饮酒的徐怀安,见他虽有几分微醺之态,可神思依旧清明持正,心里也有了计较。
愣了片刻后,秦氏才走上前去从徐怀安手里抱走了这一坛桃花酿。
她定定地盯着徐怀安,在察觉到儿子总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眸光后,便愈发笃定了心里的猜测:“今日妙音的到来,让你确信了无人能替代苏氏,是也不是。”
徐怀安不答,只是心口一凛。
秦氏继续与他交锋:“你是最讨厌喝酒的,这桃花酿入口辣苦不已。你喝了这么多,偏偏还强撑着留有几分神思,是故意让我瞧见你落寞消沉的一幕,以此来让我心软,是也不是。”
徐怀安抬眸望向秦氏,眸中掠过点点错愕。
秦氏重重地将那桃花酿搁在了桌案上,“好你个徐怀安,这些官场上算计人的本事都用在你老娘头上了。”
这下徐怀安再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只是直起自己的腰身,朝秦氏低头认了错。
这一刻钟里,他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心里卑劣又阴暗的念头却被秦氏猜了个准。
连他自己也震烁于自己对苏氏的执拗。
尤其是在他从婆子们的嘴里知晓了这两日苏婉宁与许湛大吵一番后回了娘家居住一事后,他愈发挡不住那等泛滥成灾的热切。
许湛失了诺。
他既不珍惜她,就让他徐怀安来珍惜。
秦氏再度叹息一声,经由漫长的思忖之后,才道:“你既想要她,就想法子让许湛与她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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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家小住几日的苏婉宁心情很是愉悦。
那一夜她与许湛大吵一番,许湛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出镇国公府,苏婉宁连一刻都不肯耽误,立时便领着丫鬟们收拾好了行李,连夜赶回了安平王府。
夜深时闹出来的动静惊醒了长辈们。苏老太太知晓许湛要收用绮梦的糊涂事后,长吁短叹了一番,难得拿出了几分强硬的态度:“宁姐儿还怀着身孕,姑爷就这般不给她面子,若这一回不磨一磨姑爷的性子,往后宁姐儿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宗氏只顾着指派人替女儿烧手炉、汤婆子和姜汤。确保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外孙一切无恙之后,才让人去姨娘的院子里请了苏其正来。
苏礼着急忙慌地赶来流云阁瞧苏婉宁。
苏婉宁走入了出嫁前的闺房,瞧见里头的陈设器具一如当初般精致可爱,榻间的被褥也是熏烫过的新物,便知晓娘亲花了心思安置她的流云阁。
她心里暖热不已,人瞧着也精神气十足,嘴角总是挂着欢喜的笑意。
苏礼以为自家长姐是在强颜欢笑,心里着实是恼怒,只恨不得即刻冲去镇国公府狂走许湛一顿。
“礼哥儿的婚事都备的如何了?”苏婉宁笑盈盈地问。
宗氏剜她一眼,亲自扶着她走进内寝,并要替她褪下脚上的鞋袜。绮梦忙上前抢在了宗氏前头,并道:“王妃近来身子也不好,这些粗活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苏婉宁骤然蹙起了眉头,忙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去瞧宗氏的面色,并立刻追问苏礼:“母亲是怎么了?你怎得都不给我写信。”
苏礼还来不及解释的时候,宗氏已笑着道:“绮梦是哪里的耳报神,怎么什么消息都瞒不过她去。你别担心,不过是秋日才冷的这几日受了寒,吃了两剂药下去如今已好全了。”
苏婉宁再三询问了宗氏身旁的嬷嬷,知晓她这两日的确是没了风寒之症后才安了心,这才有心思去打趣绮梦:“母亲不知道么,弟弟身边的元宝就是绮梦花了银子聘来的耳报神,他是百事通,什么消息都要告诉绮梦。”
屋内的丫鬟们都笑作一团,俱都调戏起了即将嫁给元宝为妻的绮梦。
绮梦被打趣得红了脸颊,寻了个由头便躲去了外间。
几人说笑一番后,宗氏便让厨娘们替苏婉宁端来了驱寒气的姜汤,并拿出蜜饯来哄着苏婉宁服下。
“不用蜜饯。”苏婉宁含着笑将姜汤一饮而尽,随后便贴在了宗氏臂膀旁,撒娇道:“在娘亲跟前,便是没有蜜饯也不觉得姜汤苦。”
宗氏刮她鼻子:“就会哄我。”
苏礼瞧着天色已晚,便亲自为长姐拨炭盆,又吩咐人去私库里寻了遮光的流光纱来,省得明日晨起时长姐被曦光所扰。
趁着苏礼去为她换窗纱的空档,苏婉宁问起了苏礼的婚事。
宗氏蹙着眉头答道:“还算顺利。只是听说京兆府尹家的雯姐儿伤心得连榻都下不来,前几日还报出了丧信。礼哥儿想去瞧她一眼,又是于理不合。”
苏婉宁知晓那位雯姐儿对胞弟一往情深,胞弟也日日盼着能将她娶进安平王府。可奈何造化弄人,旁人的阴谋诡计落到了礼哥儿身上,致使这对苦命鸳鸯不得善终。
她心里不好受,只道:“怪道方才礼哥儿瞧着比上一回消瘦许多。若雯姐儿当真因此而香消玉殒,可真是痛煞我们了。”
宗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怕雯姐儿是以为礼哥儿为了攀龙附凤而抛弃了她,所以才这般想不开。”
当夜礼,宗氏见苏婉宁为了礼哥儿和雯姐儿的事闷闷不乐,便想了许多法子来让她开怀,苏婉宁为了不让娘亲担心,便也露出了几分笑影。
只是她总觉得心口憋闷不已,翌日用午膳时见礼哥儿虽怀着笑与她说话,可一顿午膳下来,他竟只夹了两筷子菜。
苏婉宁知他是念着雯姐儿。
她心疼胞弟,也自觉愧对了雯姐儿,总是想方设法地让婆子们去打听京兆府尹家的消息。
后来,负责采买的婆子与月牙提起了京城里的一桩新鲜事。原来是梁国公府家的三小姐与京兆府家的嫡长子定了婚事。
那三小姐本是庶出,可因自小养在秦氏膝下的缘故,不仅亲事体面,连嫁妆也与寻常人家的嫡女不分上下。
苏婉宁得知此事后倒是心间一动。
只是她与徐怀安并没有多少交情,若要论交情的话,也是苏婉宁欠了徐怀安许多,怎么好再上门叨扰他。
况且她与许湛大吵一番,也不好让许湛出面去麻烦徐怀安。
“那便只能另想法子了。”苏婉宁叹道。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她没有去叨扰和麻烦徐怀安。徐怀安却登了安平王府的大门,并与苏礼相谈甚欢,最后在离去前对他说:“我这儿有个故人想见你一面。”
话尽于此,苏礼心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他震惊于为雯姐儿出面的人是徐怀安而已。
这位声名朗赫的梁国公世子明明与安平王府无亲无故,为何要帮他这个忙?
徐怀安见他没有推诿难堪之色,璨着曜光的眸子便愈发紧抓着他不放:“你即将成婚,孤男寡女总是不便。若是大张旗鼓也会引人注意,不如带上你的长姐,只说去珍宝阁里买首饰。”
他装的一副清明磊落、正义凛然,胸腔内的这颗心却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得厉害。
幸而苏礼爽快地应下。
徐怀安才舒了心,眼眸里掠过的光华比明珠还要夺目。
“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第24章 和离
(下)
难得的艳阳天。
苏礼一早便穿戴一新后赶去了流云阁。他心里虽盼着早日与雯姐儿见上一面, 可仍是在过问了长姐的意思后才给了徐怀安回复。
正逢安平王府里为了镇国公府久不上门一事而生气。苏老太太与宗氏咒骂着许湛的无情无义、邹氏的目中无人,直骂了这对母子整整半个时辰后方才解气。
可谩骂并不能减少宗氏心里的哀伤。
女儿还怀着他们许家人的孩子,他们尚且能这般漠然地对女儿不闻不问。更遑论往后的日子呢。
况且女子出嫁从夫, 宁姐儿不可能长此以往地住在娘家。
时日久了,再拖下去只会让女儿陷入愈发难堪的境地。
宗氏为此在背地里与苏其正争吵了好几回, 左不过是她埋怨苏其正无用,苏其正有苦难言,便怪起了宗氏:“当初我说了要给宁姐儿另择一门婚事, 你却非说镇国公府门庭简单, 邹氏也是个爽朗的人, 非要女儿嫁过去。”
这话一出口,宗氏仿佛斗败的公鸡一般瘫倒在了扶手椅里,那双矍铄的眸子不住地滚下热泪来。
到底是陪伴他二十余年的发妻, 瞧见宗氏此等骇人的情状之后,苏其正心里也渐生懊悔,这便又走到她跟前赔礼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当初你也是瞧着镇国公府花团锦簇,人事又简单,才让女儿嫁了过去, 谁也不知晓姑爷有副烂泥般的性子。”
他说了软和话, 夫妻两人便相对着落泪。
只有在苏婉宁跟前,宗氏才会露出几分笑影来。许是母女连心的缘故, 苏婉宁总是觉得宗氏心底压着沉重不已的心事。
而这心事定然与她有关。
为了让宗氏开怀, 顺带摆脱心坎上的重担,苏婉宁便笑着应下了去珍宝阁散心一说。
“虽是不知晓徐世子为何要帮你这个忙, 可他是个品性端正的君子,必然不会藏着祸心。”苏婉宁如此道。
苏礼顺着长姐的话点了点头, 脑海里总是忆起那日徐怀安清雅持正的风姿,言语间不由地染上了几分钦佩之意。
“那样的人才像个博闻强识的世家公子,哪里像许湛,满脑子只有床笫里的这点事。”一时感叹之下,苏礼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转眼想到自家长姐还怀着身孕,这样的话除了让她心生烦忧外,并无半点进益。
苏礼正懊恼时,苏婉宁含笑的眸光却望了过来,她道:“这话只能在我跟前说说,可不能与说给旁人听。”
“阿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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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之后,苏礼便把苏婉宁扶上了马车。
他对骑射一事十分精通,连带着驾马出行时都无须差遣马夫。苏礼便牵着缰绳赶起了马车,约莫行了两刻钟的路后,方才瞧见珍宝阁威武雄壮的身影。
这是京城最繁华的首饰铺子,自从去岁里珍宝阁的少东家去西域聘了几个技艺精湛的珠宝师傅后,如今珍宝阁的生意愈发蒸蒸日上,有些样式连宫里的娘娘也要使人出宫来采买。
苏礼出门前特地将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都带在了身上。听闻珍宝阁的首饰昂贵不已,他也想为长姐买一件合心意的钗环。
苏婉宁则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珍宝阁。骤然被木柜里摆着的珠光宝气的首饰晃了眼,可她知晓安平王府早已入不敷出,便不愿再增添爹娘的负担。
“你即将要成婚,那位陆家小姐也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千金。寻常的钗环她约莫是瞧不上眼,不如挑那一对红宝石玛瑙。”
苏婉宁拉着苏礼的衣袖,笑盈盈地指着博古架上最高处摆着的头面道。
那红玛瑙瞧着成色晶莹剔透,样式又精致繁复,不必细问掌柜价格便知晓这头面并非苏礼袋中银钱能盘买下之物。
他略为窘迫地瞧了苏婉宁一眼,还未说话时,苏婉宁却已笑道:“长姐手边还有些银子。”
“怎么好用长姐的银子?”急迫之下,苏礼俊白的面容胀成了朱红色。
这时,珍宝阁的掌柜们也端着两盏茶走到了苏礼跟前,并毕恭毕敬地笑道:“两位贵客,还请挪步二楼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