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阳从角落里走出，站在地台前的一角，目光在台下众多的媒体记者中逡巡了一遭，锁定在一家刚刚结束一位选手采访的地方性媒体上。
他把身上校服的领口和胸前的铭牌都整理好，微笑着走上前，“你好，有兴趣采访一下这次比赛的一等奖吗？”
第29章 酸了
向菀站在食堂小卖铺门口等徐妍时, 正好碰到也来“进货”的于雯。
于雯笑眯眯的：“你看江倾阳的采访了吗？”
“嗯？什么采访？”
于雯不答，神神秘秘地拍了拍她肩膀，“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撩开帘子走进小卖铺。
向菀有些莫名, 等徐妍含着棒棒糖从里边跑出来, 她本准备问问她知不知道是什么采访的事儿, 不料却被徐妍先一步拉着手往前面跑, “走吧菀宝！去看看那个二百五被语文老师打死了没有！”
向菀笑笑, 由她拉着自己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俩人接近办公室门口，萧一航的身影就刚好从办公室的门后闪了出来。
他一脸兴奋又八卦的样子，哪里像刚被痛批过的人。
“走走走快走，快回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萧一航推着两个女孩的肩膀就往教室里去。
他们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机，网络加载速度也很慢。几个人在教室里头挨头地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页面中央的loading符一圈圈地转, 让人等得干着急。
“到底要看什么啊？”徐妍有点不耐烦了。
“江倾阳的采访啊，年级主任看完就把老师全都叫走了, 语文老师都顾不上骂我了。”萧一航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肯定是拿了大奖要商量怎么表彰呗，不是老说咱们年级什么奖都被高二的压一头嘛, 快看看我兄弟到底有多牛逼！”
半分多钟后，视频终于加载出来，是一段记者采访, 半身位拍摄。
小小的手机屏幕充斥着江倾阳那熟悉的明朗笑脸，和他洋溢着的笑容同样抢眼的，还有画面右下方他校服胸前闪着银白色色泽的学校铭牌——
【辰邶中学】
【江倾阳】
记者举着印有“观伶媒体”字样的话筒问：“是什么原因让你想来参加这个比赛？”
“为学校争光。”江倾阳笑着回答。
记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很明显是不相信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继续追问道：“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吗？”
“更深层次的原因...”江倾阳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我们学校严格落实‘素质教育’，领导们来视察，每周一次、每周几次，反正不管多少次，学校都会带我们做好充分的排练准备，来展现十足的精神面貌，但画画嘛，不太好通过这种演出的方式来呈现，拿奖就不一样了，奖杯一摆，多直观。”
记者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江倾阳这样的直言不讳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停顿了一秒，继续下一个问题：“嗯...据我了解，伶北一中这次也有不少同学报名，那么同样作为市重点，你怎么评价他们此次的表现呢？”
“从结果来看，他们的素质教育肯定没有辰邶做得到位啊。”江倾阳微微一笑，“你看，他们都没有拿奖。”
“拿奖项衡量教育工作是否成功，是否稍欠妥当呢?”
记者的这两个提问都很犀利，但江倾阳看起来毫不介意，在记者问完这个问题后，他甚至笑得更灿烂了，微微歪了下头，眼神似乎还带了些迷茫和不解。
“不是这样吗？”他轻轻蹙着眉问。
......
视频只录到这里，文章下方是该记者就此次采访撰写的评述。
三千余字，句句犀利，无不在内涵影射辰邶中学失败的、形式主义的、官僚化的教育方式，进而培养出学生这种唯荣誉论的、高素质高能力者的“高”姿态。
在文章的最后，还不忘反问上一句最能引起传播和热议的问题——
这样的“素质”教育，是成功还是失败？
......
徐妍惊呆了：“什么情况？！”
萧一航嘴巴“O”得比她还大，他赶紧退出网页，从通讯录中找出江倾阳的电话拨了过去。
几秒后，电话接通，没等江倾阳说话，萧一航劈头盖脸的声音就像要把他从电话里揪出来，“兄弟！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电话那头传来江倾阳浅浅的笑声，“怎么了？”
“该问怎么回事的是我们吧！你那采访，你什么情况啊你？！”徐妍也在旁边大着嗓门问。
“这么快吗？”江倾阳声音听起来倒是淡定得多，他笑了笑说，“那看来业务能力是真的过硬。”
“你完了兄弟！年级主任刚看完你的视频就把老师全都叫走了！这会儿肯定在商量要怎么处刑你呢，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你到底在干嘛啊...”
向菀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听着，她忽然想起期末考试的前两周，也是她排练演出和复习挤在一起，最累最忙的时候，江倾阳对她说：
“熬过这一段时间，我保证你后边不会再这么辛苦了。”
所以，这是他的方式吗？
他究竟要做什么...
-
伶北市艺术中心，选手休息区。
“就年级主任那老罗刹，啊啊啊啊啊完了我兄弟要变活标本了！不对，她肯定要杀鸡儆猴的！她会......”
听完萧一航为他预演的一千零一种死法后，江倾阳笑着挂了电话。
他在网页中搜索出关于他的采访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文章的点击量已经破了十万，下方的评论区也已沦陷，看IP地址，还有不少外省的留言。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伶北素质教育？】
【呵，要我说也不能全赖学校，有些学生那资本主义的嘴脸天生就有！】
【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人回复这个评论：【明明长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刷到这个“道貌岸然”的评论，江倾阳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他熄灭屏幕，把手机揣进校裤口袋，背起画箱离开座位。
走出比赛场馆，在北门口的位置，江倾阳再次碰到了李展，他正双臂环抱着他的那个青色帆布口袋，不时朝着北广场的方向探头张望。
江倾阳走近，李展也看到了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就欣喜地朝他招招手，“还没有恭喜你！你真厉害！真的！”
江倾阳笑笑，“你也很棒啊，看了你的画，就好像已经去过了你的家乡。”
李展听言开心笑了起来，说：“我家乡很少有人画画，也没有人教我，这次来的本意就是想看看与大家的差距，获奖真的是意外之喜了！”他说话时，很珍惜地一遍一遍抚着怀里抱着的证书和奖杯。
“以后会更好。”江倾阳对他说，然后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问：“一会儿准备去哪儿？”
“火车站，今晚我就回西榆了。”
“这么快？”江倾阳有些讶然，但转念心中又明了，他弯唇笑笑，“我准备回去了，要不要一起走？”
李展摇了摇头，“不啦，我...”
李展的表情说不上是犹豫还是不好意思，江倾阳看在眼里，然而未等他再开口，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天儿哥，江倾阳按下接听，天儿哥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那边结束了吧？回一趟学校，快到的时候给我电话，在校门口等我，记住千万先别进来啊。”
江倾阳应声，挂了电话，仍是对李展说，“反正都是往西走，要——”
“阿展！”
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穿过北广场攘攘的人海，钻入江倾阳和李展的耳朵，两人循声望去。
人群中，一个穿着中长款红呢子外套，双马尾麻花辫的女孩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挥舞着手臂。
江倾阳扬眉，比了个口型：“你妹妹？”
谁料李展忽然就红了脸，他露出一个十分局促腼腆却又很幸福的笑，“是我......女朋友啦~”
江倾阳蜡住。
女孩小跑到李展跟前，最后一步是用跳的。
李展红着脸笑着看她，问：“展览好看吗？”
“好看！”女孩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但是没有阿展的画好看！”
李展的脸更红了，转头和江倾阳介绍说：“这是赤葵，我女朋友...”
江倾阳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连忙咧咧嘴，把面部肌肉排布成礼貌微笑的样子，机械一点头，“你好。”
赤葵的脸上一直都是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她也朝江倾阳点点头，说：“你好啊。”
江倾阳看看赤葵，再看看李展，再看看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忽然就明白他刚刚邀请人一起走，李展为何是那副表情了，又不禁在心里腹诽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够“高姿态”，他还以为李展是不好意思蹭他的车。
江倾阳脸上的笑容在他们二人的交相辉映下，显得有点僵硬了，他摆一摆手，“呃...那个我学校还有点儿事，我先走啦。”
相互道别，他转身离开，还能听见身后赤葵风铃般响亮清脆的声音，“我就知道我的阿展最厉害了！”
说得是方言，但江倾阳也都听懂了，他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远处夕阳透过云层斜照在他们身上，李展的脸红得像他画的那轮红日，他腼腆地拿下女孩背上的背包拎在手里，拽拽她的小辫子，“比赛是有奖金的，回去我们可以坐卧铺了。”
江倾阳遥遥看着，转回头长长长长叹了口气。
甜甜的爱情。
谁不想拥有呢。
他伸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师傅，去辰邶中学高中部。”
第30章 英雄
“你们班那个江倾阳胡说八道什么呢？！没事先叮嘱过他该怎么讲吗！”
年级主任曹女士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 圆圆的头圆圆的脸，留着细细卷卷的短发，模糊看去，简直就是大陆版的罗文姬分姬。当然她有两处不同, 她的眼镜框是酒红色的, 以及, 她没有罗文姬女士可可爱爱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从鼻翼两侧延伸至嘴角的、两道深深长长的法令纹。
这让她不怒自威, 自带主任气场，也让坐在教室后排上课开小差的同学，无意间透过后门的玻璃窗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内心震恐翻倍。
此时此刻，年级主任的嘴巴闭闭张张, 那两道深刻的法令纹也随之开开合合, 像闭合正在用力的钳子的手柄，夹在耳朵上提起来, 迫使你必须好好听清楚她的喝令。
沐浴着周围老师同情的目光，天儿哥试图打马虎眼儿，“...这不是夸我们呢嘛？是讲话的艺术欠缺了点...”
年级主任眉头一紧, 钳子更用力了，天儿哥忙又赔出一记笑，“主要预选赛也没有排名, 这段时间又看他一门心思复习功课，没人预期他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嘛...”
教语文的丁老师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他前几天还来找我讲评作文来着呢, 这次语文考得很好呢。”
“诶对对对。”天儿哥赶紧就着补充，“数学也考得特别好, 诶我看看啊...”
他动作颇为夸张地瞥一眼身后电脑屏幕上这次期末考的大排名，一拍手，“哎呀！年级第三呢！又进步了。”
年轻老师为自班学生争取开脱的卖力表演，又岂能瞒得过阅人无数的年级主任，厚厚的眼镜片也挡不住她此刻炯炯要烧人的目光，可就在她蓄势待发施展严威的下一秒，她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年级主任走过去拿起听筒，是副校长的电话。
“嗯好的。”
“好的好的。”
“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年级主任叉腰指着天儿哥，“我现在去见校长，你让他回来就来办公室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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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倾阳在校门口碰到天儿哥的时候，见他发型都乱了，汗湿得有点东倒西歪。
江倾阳有点儿愧疚，走近后，递给天儿哥一瓶他路上刚买的汽水。
天儿哥没接，开口的第一句是：“网上那些评论别看，一会儿回去好好认个错儿，我们都知道采访你说得并非你本意。”
听他这么说，江倾阳轻轻地笑了，片刻后他反问道：“领导每次来考察，传递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此时的他逆着光线站着，脸上的神情却仍是清晰明了的。
天儿哥看着眼前这个高他快半头的男孩，忽然明白这件事如果他愿意就这么糊弄下去，他就不会在采访时那么说。
默了默，天儿哥的声音沉了下来：“我不知道这事你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为了伸张正义，也许就是单纯地看不惯学校教育局的一些举措，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值得你赌上自己。”
“学校会给我处分吗？”
“应该不会。毕竟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三，而且你也没有直接地表达什么，更多的是那个记者的分析报道。”
“那不就行了嘛，网上的话我不在乎。”江倾阳笑嘻嘻地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