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圣诞树
街边橙黄的路灯顺着车窗铺洒进来, 一段一段投下变化的光影。
向菀垂眸，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
溺水之人手握浮木犹会感到庆幸，而她的脚下, 正被一座坚实的岛屿托起。
出租车拐上高架桥, 远处霓虹璀璨, 是伶北市最为繁华的夜景。
向菀把头歪靠在车窗边, 夜里的风轻轻吹动着她的发丝, 也好像要将所有的伤感和不安统统吹散。
无论如何，至少还有这么多的朋友。她想。
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
家里空无一人，向菀也没有开灯，径自去了书房。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房间里的布局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整面的胡桃木书架, 同色系长方木桌，一把椅子, 一个唱片机，以及，书桌对面的玻璃柜里——
那一整柜的奖状和奖杯。
向菀缓慢走至玻璃柜前, 从书包里拿出这次预备队的录取函，叠放进去。
柜子第二层隔板上放着一张两寸的证件照——父亲不爱照相，这是从他工作证上剪下来的, 也是她妈妈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张的原版。
向菀伸手拿起那张照片，拇指抚过相片底部凸起的钢印纹路，很轻地笑了一下, 低声喃喃道：
“爸爸，我面试通过了。
“谷岚英教授的预备队,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她。”
-
隔天早上，向菀背着书包去学校的练功房里练早功。
往常，她都会把书包先放去教室，可是今天，明知迟早都要面对的，她还是本能地想把去新班的时间推后一点。
直到早功结束，已是上学的高峰期，她才顺着连廊里的人流，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向菀分在了文科平行六班，她顺着门牌找过去，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
新班级就在二楼楼梯口斜对面的位置。
向菀无意识地握了握书包带，慢慢走过去。
然而就在刚刚接近班门口时，向菀就怔住了。
几米之外，讲台旁，江倾阳左手撑着身子，右手搭着鼠标，正附身调试着讲桌里的电脑。李俞坐在他面前第一排的位置上，不住地朝他嚷嚷：“你到底行不行啊？老班马上就来了。”
身后清晨的阳光给他的侧脸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江倾阳扬唇坏笑了一下，露出他标志性的虎牙，“让你瞎下游戏，中毒了。”
李俞一听，腾得一下站起身，“完了完了完了那我也不知道啊——”
说着就扑过来往讲台桌里看，在看到电脑已经正常运行的画面后，李俞慌张的尾音消弭，怔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被耍了，登时跳起来锤人，“江倾阳！你耍我！”
江倾阳弓着背侧身躲闪，面儿上仍是一脸得逞后的清浅坏笑。
两个人围在讲台前打打闹闹。
下一秒。
江倾阳不经意地偏了下头，刚好就与还站在门口的向菀对上目光，他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放大，朝向菀微微扬了下眉。
向菀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茫然地抬眼，看向自己右上方的班牌。
——高二（6）班
李俞也在...
都没错的。
在她走神的间隙里，江倾阳已经跳下讲台走到她面前，他略微低头，还是那副寻常的语气，笑着问她：“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去排练了。”向菀眼睫颤了颤，看着他，“你怎么会在6班？”
以江倾阳之前的文科成绩，虽排不到很靠前的位置，但去实验班还是绰绰有余的。
“向菀同学，我虽然不是因为你才学文的。”江倾阳停顿一下，灿然地笑了笑，“不过既然咱俩都学文了，和你同个班总还是可以的吧？”
他下巴朝窗台那边一扬，“走吧同桌，你的位置在那儿。”
-
和江倾阳一起坐回座位时，向菀犹有种尚在梦里的错觉。
她侧头看江倾阳，讶然与惊喜之余，不免也有担心，“你的成绩...不会受影响吗？”
“那就要看看，和同桌一起相互监督的成果了。”江倾阳撑着脸，朝她抖了抖手里那不少红叉的卷子，“向菀同学，这回我可不是装的了，是真的需要互帮互助了。”
向菀笑起来，很用力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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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课间时，徐妍来找向菀一起去小卖铺。
向菀一出教室，徐妍就像个树袋熊一样挎住她一侧胳膊，压着声音问：“菀宝！什么感觉？！”
“嗯？”
“和江倾阳做同桌啊！”徐妍嘻嘻笑，又撇了撇嘴，“你都不知道，昨天我装的有多辛苦。”
向菀失笑：“你昨天就知道啦？”
“开学前我就知道了！江倾阳告诉萧一航要对你保密，结果萧一航憋了大半个假期憋得实在难受，就转头和我说了，说让我跟他一块憋着一块难受。”徐妍说着说着又想起昨天那顿难吃的饭菜，更加忿忿，“你说有他这么缺心眼儿的人吗！”
向菀很配合地摇了摇头，“世间罕见。”
徐妍一愣，然后哈哈哈地大笑，“菀宝，你都被我们带坏了！”
她蹦跳着拉着向菀往食堂的方向去。
“诶对了菀宝，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
“我听我们班主任说的，这次的交换学校，1班6班9班都是去陵城，我们几个又可以一起了喔。”
“真的啊？”向菀脸上也涌出抑制不住的欣喜。
“当然！”徐妍说，“其他几个地方都是两个班一组，我们这组好像是因为你们班和萧一航他们班人数都少了些，就被年级主任凑一起了，而且我们这一组是天儿哥带队！老罗刹可算做了回好事儿了！希望那个学校会有我喜欢——”
正说着，前边岔路就拐出一个慢慢悠悠的球形身影，红边金属眼镜，细卷爆炸头，锐利的小眼睛一扫。
徐妍登时咬住舌头。
向菀连忙颔了颔首，打岔似地问好：“年级主任好。”
年级主任小眼儿一眯，看清是向菀，“噢向菀啊，诶你是不是进那个什么预备队了？”
向菀点点头。
“好好努力，给辰邶再添些荣誉，我看好你昂。”
向菀连忙又点头。
“噢对了，你们班是去陵城那组吧？那个什么班级间的交流活动，你也要出把力哈，能者多劳嘛，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辰邶的学生都是死读书别的啥也不会的书呆子，我们的文化建设也很强的——嘶，你们那组的负责人是哪个老师来着？”
“天儿哥...”向菀和徐妍面面相觑，呐呐地答。
“诶呦我的天呐，怎么是他啊，那你们那个活动啊什么的都要自己上上心呐，诶呦张天儿啊，哎呦，头疼头疼头疼......”
年级主任一提到天儿哥，就不知被触发了记忆中哪块不堪回首的往昔，神情一下就变得像孙悟空被念了紧箍咒，皱眉背手摇着头就走了，多提一秒都要了老命似的。
向菀和徐妍在她逐渐走远的背影后悄悄对视了一眼，双双没崩住地笑了出来。
-
很快，交换学校的分组就被公布出来。
风水轮流转，起先完全看不上江倾阳那骇人舞姿的李俞同学，此时此刻，不得不放下姿态地主动来求人。
起因是年级主任考虑到他们这组的学生数量较多，交流表演的时长又是固定的，就要求每个节目一定要多塞几个人——以此来提高大家的参与度，尽可能让合作院校看到辰邶中学全体学生的风采——重本升学率谁高先放一放（都很高，比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先放一放），综合素质培养这块那辰邶必须拔头筹！
身为学生负责人的李俞自然是不太懂，怎么一个班级间的交流表演也能牵扯到学校间的学风建设，但谁敢忤逆老罗刹的圣意，他只好悻悻然地应下。
回去后，李俞就和同学们传达了圣旨。
但在他天马行空地讲述完自己那既不靠谱又不成型的舞台构思后。
除了好说话的向菀，以及——因为想和向菀一起，所以甘愿报名的——徐妍。三个班，百十来号人，愣是再找不出自告奋勇愿意陪他演的。
一时间，攻守转换，昔日的冷板凳选手江倾阳——成了那个万般无奈下的“不得不”。
课间江倾阳去接水，李俞就跟过来讨好似地邀请他。
而江倾阳也早就听说了李俞如今的“市场行情”，这姿态一下就起来了，拿腔拿调地问：“怎么，这时候想起我的好了？”
李俞笑眯眯地：“看在老同学一场的份儿上嘛。”
江倾阳仰头喝一口水，冷哼：“之前我求你的时候，我不是你老同学？”
李俞：“......”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
李俞：“那你说嘛，您要怎么‘大人不记小人过’？”
江倾阳心中暗爽，面儿上分毫不显，还佯装不耐烦地问：“你准备演什么啊？有剧本了没？”
——当然没有。
“这不是邀请您一起商量嘛。”李俞学聪明了，“您有什么要求吗？”
“嗯...”江倾阳抱臂，假装一番思索，“童话剧？爱情剧？我什么题材都能演吧，你把我安排到和向菀最配的角色就行了，比如王子和公主，或者罗密欧与朱丽叶。”
李俞：“............”
江倾阳看着李俞那一脸欲哭无泪、想骂人又生生忍住的表情，实在绷不住地破防笑起来，大发慈悲般地摆摆手，示意他答应了。
调侃完的江倾阳“大仇得报”，得知人数还不够，他甚至又热心肠地拉来了萧一航一起“滥竽充数”。
对此，李俞是又感激又崩溃。
二百五萧一航的杀伤力更甚，中午吃饭，听李俞讲述完始末缘由后，还给出谋划策地说：“要不咱演帝国军团？”
江倾阳：“什么？”
“角色分工我都想好了。”萧一航自信地一摸头发，“李俞负责坐镇江山，徐妍负责武力输出，你是舌战群儒的军师，必要时派出向菀使用美人计。”
李俞：“............”
江倾阳：“............”
江倾阳嘴角抽了抽：“那你呢？”
“我当然是——”萧一航双手捧住脸，撑在食堂的桌子上，“负责可爱的吉祥物。”
李俞：“............”
江倾阳：“............”
李俞彻底吃不下饭了，心如死灰的他跑去找了向菀。徐妍刚好也在旁边。
很明显，他应该早点来的——女孩子们给他的建议就中肯多了。
向菀听完李俞那一番辞泪俱下的控诉后，想了想笑着说：“可以给他们安排简单一点的动作，或者重复性比较高的，练起来就不会觉得太为难了。就算是群舞，也不一定所有人动作都要一样的呀。”
“或者cosplay嘛，让他们cos会动的背景板！难的部分就让他们‘freeze’。”徐妍附和，“我找我表姐给你借玩偶服嘛，这样又有舞台效果，又不用太抠细节。”
“呜呜呜，还是女孩子靠谱...”李俞差点哭出来，“可，可他们要是不配合怎么办啊？”
“怎么不配合？”徐妍搭住李俞胖乎乎的肩膀带去一边，耳语说，“萧一航呢，你就用这个。”徐妍比划了个暴力的拳头。
“至于江倾阳嘛。”她嘿嘿一笑，眼睛往向菀的方向瞟了瞟。
李俞心下雪亮一片，登时有了主意。
-
隔周周三，放学后。李俞喊来大家观看他的构思成果——《圣诞夜之星》
他还亲自录制了视频演示，用教室的电脑放给大家看：
“我找老师问了，咱们演出那天正好是平安夜，这个主题很应景吧？”
萧一航默默看完，一脸一言难尽地问：“撅屁股这一趴...可以去掉吗？太羞耻了。”
能有你“帝国军团的吉祥物”羞耻？
李俞心中小小腹诽，面儿上赔笑着解释，“这个不是给你跳的，你和江倾阳的在后边。”
“？”萧一航满脸问号地拖动进度条。
在看完视频最后的十秒里——那个全程摇头晃脑、时不时转圈圈的傻x动作后，他不忿地大叫一声：“李俞！你别太瞧不起人！”
李俞一激灵，连忙眨巴着眼睛朝徐妍求助，一旁的徐妍接收信号，镇定地清清嗓，道：“行啊。俞美人，你让他跳，就跳开头这个最难最C的。”
李俞呆愣在原地，一脸“不是吧不好吧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啊”，徐妍走过来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五分钟后。
不忿的萧一航同学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地试学了几个动作后，就果断从善如流地搁旁边练他的快乐摇去了。
徐妍朝李俞得意地抬抬眉，收到李俞回敬的一个大拇指。
坐在一旁的向菀和江倾阳默默目睹了全部过程，俩人彼此笑着对视了一眼，向菀问：“你没什么异议吗？”
江倾阳耸耸肩，一副全然配合好说话的样子：“要什么异议？我向来服从安排。”
他向来服从安排——
李俞今天早上竟然主动过来和他说，会把他的站位安排在向菀身后，走位上，还会和向菀尽可能地“多”一些互动——智穷才尽的多，山穷水尽的多。
那他，当然服从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