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酒吧大门,闷窒与喧哗瞬间被阻隔,沁凉的夜风钻入鼻腔,珊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加快步子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渐至,追上来的方泽桉抓住她手臂把人给拦停。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他气息微喘。
“有什么好说的?!”珊灵用力想甩开他的桎梏,可仍被他死死地握着,“我讨厌这种地方!讨厌那恶心的男的!我更讨厌你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样子!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番话猛烈不歇地砸落出来,方泽桉擒在她臂上的力道终于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松懈了下来。
珊灵也没再开口了,只余胸腔仍在幅度明显地起起伏伏。
小片刻的沉默后,方泽桉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怎样?”
珊灵也彻底冷静下来,声音不自觉低哑了几分,“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泽桉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她后颈,把人按在怀里,“我知道,我情绪也不好。”
他搂着怀里的女孩、再次开口的声音半是哄劝半是宽慰:
“我这辈子是跳不了了,但是你可以啊。
“那个演出的曝光度会非常高,你安心备赛,你相信我,我会让你赢,毫无悬念的赢......”
珊灵被他抱住的身形在这时顿了一下,她敏锐地抬起头,声线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什么意思?”
方泽桉对她笑,按在她后颈的手轻轻摩挲着,附在她耳边低语,“今天坐郭昶右边的女孩是我找来的,郭昶啊,他小叔是这次开幕式的...”
他一番压低声音的话未说到末尾,祁珊灵蓦地从他怀里挣开,“你疯了?”
面前女孩流露出的惊愕神情引得方泽桉大笑不止,“你就当我是疯了吧,为了你疯了。”
“为了我?”珊灵惊异地望着他,她好像快不认识他了。
“是,也是为了我自己。”方泽桉笑着,幅度明显地点着头,
“你知道我从前付出了多少,但现在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站上舞台了,珊灵,你告诉我,我现在连恨、连怨一怨的权利都不能有了吗?
“向槿死了,向槿死了我也不希望他女儿站在舞台上,以替代我的方式出现!”
酒精作用下他情绪起起伏伏汹涌波动着,双目瞠红欲裂,然而一番激越的话说完后又像是忽然被抽掉了全部力气。
他再度上前拥住已经失神愣住的女孩,像抓住一件已经被他失手打碎的玻璃花瓶。
“你比赛加油,你赢了,我以后转行去做编舞,我编舞给你跳好不好?我答应你,珊灵,我答应你。
“我以后不喝酒了,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好吗?你赢了比赛,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做了。”
他像个孩子般喃喃混乱地忏悔挽留,温热的泪液淌在珊灵的脖颈。
冷夜寒风中,像岩浆吞噬滚过皑皑的白雪。
“珊灵...我真的难过啊...”
那一夜珊灵最后有没有回答他,方泽桉记不清了。
珊灵自己也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那一夜眼泪之中做下的某些决定,直接或间接地改变了今后他们所有人既定的轨迹。
无人身在局外。
第63章 画箱
隔天一早, 向菀收拾好昨夜赶工画好的画箱图纸,准备出发去裴爷爷那里。
江倾阳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要约她一起去自习。
向菀没搞过木工活儿,这个画箱能做成啥样还不确定, 她不想现在就摊牌, 所以只模糊地讲, 今天有事去不了。
“什么事儿呀?你集训不是调到昨天了嘛?”江倾阳听到向菀那边落锁出门的声音, 他有点不开心, 怕向菀嫌他烦人又抢先道,“我昨天可没有打扰你哦。
“我今天要背书,我手还没好呢,我要看你笔记。”
向菀无奈地笑,“上午真有事。”
她想了想妥协道:“那我们下午去吧, 去图书馆?”
江倾阳犹豫片刻也妥协了, “好吧...那你去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不用, 我们直接图书馆见吧,我到时候提前跟你说。”
挂断电话后,向菀折返回去, 重新开家门取了笔记和教材装进包里。
因着和江倾阳的约定,向菀今天一到工坊就让小庄叔带她去取木头。
小庄叔一边找着库房钥匙,一边还要跟向菀唠嗑, 向菀嘴上嗯嗯啊啊地应着,手上却不住地招呼着催他快一点。
去库房取板子的时候,小庄叔也是磨磨蹭蹭地还在找手套, 向菀走过去想自己拿,被他急忙拦停, “诶诶诶,不能直接拿,小心扎手。”
向菀悻悻然,“哦...”
最后还是小庄叔帮她搬去了工作间。
木板都是尚未经处理的原木,小庄叔问她要什么样的,他直接帮她做不就行了,向菀却说想试试自己亲手做。
她把昨晚画的那几幅手稿铺开在桌面,然后有模有样地拿着裁尺去比划木头。
小庄叔随意一瞥那手稿就觉得好笑,有点像日常研究偏微分方程的人忽然看到了鸡兔同笼。
“你这不行啊,你得考虑木材厚度呀。
“哈哈哈哈你这个标的是什么?”
向菀小声:“他身高和大概的肩宽...”
“呦,送男孩子的呀?”
向菀被小庄叔这接二连三的调侃弄得耳朵有些发烫,她扯回画纸虚心地问:“那应该怎么画呀?”
“咳咳,先说句小庄叔真厉害来听听。”
他说完这句,就被身后出现的裴老爷子敲了下脑袋,“没个正形儿。”
“菀菀想自己弄,你就好好教人家。”裴爷爷下达完指令,从旁边架子上拾了份木工杂志,掀帘儿走了。
小庄叔揉着脑袋乐滋滋笑,倒也终于正经点了,他从桌上捡起铅笔,一边在向菀图稿做标注一边给她讲:
“不用钉子,用榫卯,这几个地方可以用燕尾榫,这图你得这么画...”
......
他们俩人在工作间里忙活,裴爷爷自己去了院儿里,坐在院儿里那个暖炉旁看了会儿书。
眼瞅着日头快到中午了,裴老爷子起身去厨房洗了点水果切装成盘,朝里屋的俩人喊一声让他们出来一起吃点水果。
恰在这时,在院门口瞧见了钟洺。
他从一辆黑车上下来,又是大包小包拎了一堆吃食补品。
“你这孩子,昨天的我还没拆呢,你想撑死我?”隔了还有几步远,裴爷爷就呛白他。
“慢慢喝。”钟洺笑笑,“这不还有小庄叔呢么。”
他半是调侃的玩笑话说完,目光就不住地往正厅里转。
裴老爷子把果盘撂在一旁竹桌上,笑一笑道:
“昨天是来看我的,今天就不一定了吧。”
钟洺笑着垂了下眸,也没否认。
“里间儿呢,去吧,正好叫她过来吃点水果。”裴老爷子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拍了拍他肩侧。
“诶,洺儿来了?”小庄叔在这时从正厅里跨出来。
“小庄叔。”钟洺同他问好。
“菀菀呢?叫她出来吃点水果。”裴老爷子很注重养生,每天这个点儿都得吃点新鲜瓜果来补充VC。
“她忙着呢,说不吃。”小庄叔捏着车厘子把儿直接送了几个到嘴里。
“又不洗手!”裴爷爷呵斥,对钟洺道,“去吧,把她叫出来休息会儿,都忙活一上午了。”
钟洺笑笑应是,迈步走了过去。
然而都等小庄叔洗了手回来,那俩人也没出来。
裴老爷子纳闷儿地也踏进厅里。
向菀所在的工作间与外边正厅相连,中间的墙掏空做了玻璃隔窗,从外边可以直接看到里间的布局。
钟洺就站在工作间的门口,目光看向里边,却一直没动。
“怎么啦?”裴爷爷走近,站在窗外叫一声,“菀菀别忙活啦,瞧瞧谁来啦?”
“诶,马上。”向菀嘴上应着,躬身背对着门口、比量尺寸锯好最后一块木板,扭头一看,“诶?钟洺?”
裴爷爷笑开来,眼尾堆叠的褶皱像木头的纹路,然而当他把视线移向身侧的钟洺时,那些笑纹就好像真的被定格住了。
钟洺的面庞是平静的,可眉眼中一贯的从容与神采已消逝得一干二净。
他立在那里,一时竟也忘了回应向菀。
大概因为他的反常,向菀也纳闷儿了起来,她与裴爷爷对视一眼,又看回钟洺,又唤了声:
“钟洺?”
钟洺终于回了神,察觉到失态,他笑了笑,“抱歉。”
“...你在做画箱?”
“对。”向菀点点头,她早上来时柔顺的长发此时已经乱糟糟的,被她随意用一块蓝布当头巾盖住来遮挡木屑,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不知道能做成什么样子。”
钟洺眼底蓦地闪过一丝刺痛,一时也没再接话。
裴老爷子何等玲珑心,瞧着钟洺神色,就知情况不对,他打圆场开口:“菀菀去洗洗手休息会儿,快到中午了,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啊?都中午啦?”向菀如梦初醒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便急急忙忙开始摘身上的围裙和帽子,“今天不行裴爷爷,我下午约了人一起去图书馆呢。”
“大周末的也要学习呀?这么刻苦。”
“没办法嘛,笨鸟得多练。“向菀胡乱扒拉了两下头发上的木头屑,挎好帆布包,和钟洺摆了摆手,“我先走啦。”
跨出厅门也不忘和院里正给小棚里的瓜果蔬菜浇水的小庄叔告别,声音很是欢脱:“小庄叔再见!”
裴爷爷看着一直望着桌面上散落的图稿没有动过的钟洺,本想上前宽慰两句。钟洺却恍若忽然回了神,他急急落下一句,“我改日再来看您。”就跟着追了出去。
经过院里时,差点撞到举着水管正往后撤步的小庄叔。
“小庄叔再见。”他人就没影了。
小庄叔懵逼状,缓了缓神,大抵也是觉得新鲜,笑着和走过来的裴老爷子调侃:“这洺子一向持重,也只有在小向菀面前才这么冒冒失失了。”
裴爷爷却没有再开口接话,他目光望着院门外的方向,微一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对后辈们的这种事,他向来是不愿多嘴的。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没法强求,也强求不来。
-
钟洺追出去的时候,向菀已不见了踪影。
家里司机迎上来,钟洺问:“她人呢?”
钟家的司机自然是识得向菀的,“刚来了辆出租,应该是她提前约的,已经走了。”
钟洺未发一言,转身开门上车,司机忙也坐进驾驶位,车子发动后,却迟迟未听后座的钟洺再开口。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犹豫着问:“刚走没多远,要追吗?”
钟洺靠在后座上,闭着眼呼吸了一下,少倾,他开口:“算了,先回家吧。”
钟洺打开家门时,保姆迎上来接他外套。
钟洺问:“陈女士回来了?”
“是,才下了手术回来,正在偏厅休息呢。”
钟洺换了鞋走过去,母亲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怀里盖着本医学期刊,钟洺伸手想帮她把书拿掉盖个毯子,却不慎弄醒了她。
“回来啦。”钟母笑了笑坐直身,“去哪儿了,回来就没见到你人。”
“去了裴爷爷那儿,向菀也在。”
听到向菀名字,钟母疲惫的眼中亮了亮,“那怎么没喊她一起来吃个饭呀。”
钟洺眼神暗淡了些,笑一下说:“她有点事儿。”
以为她又是去训练了,钟母叹一口气,“她那个训练太辛苦了,身体该吃不消了。那一会儿我让刘嫂做点她爱吃的,你到时候给她送过去。”
“好。”钟洺应下,声音不太大,钟母觉察他情绪,问:“怎么了?工作上的事不顺利?”
钟洺正要开口,兜里电话响了,爸爸的电话,说有个饭局让他们也来一下。
钟洺在酒店大厅见到父亲时,钟鼎身侧还跟着助理周立。
钟鼎见就他一个人:“你妈呢?”
“她才下手术回来,晚上还要值夜班。”
钟鼎冷哼:“多大岁数的人了,我看趁早退休得了。”
“她就算不上班,也不会想跟你来应酬。”钟洺仍旧没什么表情,电梯门开,他径自走了进去。
钟鼎被他一噎,拧了拧眉,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吩咐身后的周立:
“去叫几个菜到家里,这家的鸡豆花她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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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私人饭局来了二十多号人,多半是商界的人。一些钟洺认识,一些不认识,但也无所谓,反正吃完这顿饭,大家就都算认识了。
大部分人都带了家眷,钟洺和钟父走进去时,座上的人纷纷站起来庆祝钟父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