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辛苦,”她微笑着宽慰道,“诸位将领皆是我朝忠贞有义之臣,多年来驻守边防有功,劳诸位今日为我设宴。我初来乍到,日后还要受诸位照拂。”
她端起酒杯,余光瞥见流木轻轻点了点头,心知这并非烈酒。
“我敬诸位一杯。”
她仰头,一饮而尽。
“定不负世子所托。”
宋吟秋搁了杯子,流木立马为她斟酒,却顾及着主子的酒量,只斟了半杯。
“京城至此,路途遥远。世子从京城来,豫王身体可还安好?”宋吟秋抬眼,见说话的是坐在她下首第一位的副将,而相应的,另一侧坐着官衔不高,实际却是未来主将的沈知弈。
宋吟秋颔首,道:“尚好,多谢将军关怀。”
“诸位为我朝尽心尽力,鞠躬精粹,我对诸位,甚是钦佩。”
……
席间觥筹交错,宋吟秋凭着每次仅有的半杯酒,倒是少喝了许多,但毕竟是武将,北疆将领的酒量可比京城之中朝臣好上不少。宋吟秋逐渐有些迷糊,她粗略估量了一下,自己今日喝的酒怕是比几月前生辰宴上喝的还要多些。
大抵是先前已经有过迎接的缘故,沈知弈并未上前进酒。她趁着空档偷瞄沈知弈,却没想恰好对上沈知弈的目光。
他无声地道,吃菜。
嗯……宋吟秋有些晕乎,但她想,确实应在喝酒前先吃点东西垫垫。
她如梦初醒,却见面前小几上摆的多是些肉类,炙烤得流油的大抵是羊肉,牛肉被切成薄片,边上还放着几碟蘸料,多是胡椒粉、辣椒粉等辛辣之物。下酒的小菜也有好几道,盐焗的胡豆、腌制的萝卜干……她扫视了一圈,却没见蔬菜。
沈知弈大抵是看她迟迟未动筷,召来侍卫低声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宋吟秋桌边便多了一个布菜的侍女,她端来一碗热奶茶,宋吟秋垂眸见奶茶上还漂浮着些许茶叶梗。
“刚从锅上端下来的奶茶,殿下趁热喝吧。”侍女将奶茶置于宋吟秋面前,便要准备退下。
“你且慢,”宋吟秋见事出蹊跷,问道,“专门为我备的?”
“是,”侍女答道,“沈将军特地嘱咐厨房备的,说是殿下久居京城,初来北疆,还是喝些养胃的饮品最好。”
宋吟秋愣了片刻,方道:“你下去吧。”
侍女端着空盘退下,却留下了刀叉。流木见状,便试探着问道:“主子,我帮您切好吧?”
宋吟秋允了。
她并未着急尝热奶茶,而是再度将目光投向沈知弈,可这一次,沈知弈却像是特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只低头自斟自饮。
“世子殿下,从京城到这儿,可走了好些时日吧?”突地又有一道声音从席间传来,宋吟秋抬眼望去,见是一位魁梧的武将,一边说话一边用小刀大块割着羊肉。
“走了十五日。”流木代为答道。
“十五日?殿下久居京中,想必从未走过这样远的路,”那将领喝了酒,豪爽一笑,道,“殿下可知,从此地送至京城的战报,若是八百里加急,只需走五日不到?”
宋吟秋在他的疑问中逐渐添了清明。
这话并不该在世子的接风宴上于众人之面地讲。
“是,”她咽下一口奶茶,觉得身子也跟着暖和了许多,优雅地道,“八百里加急是我朝最快的政务传递手段。可这样的赶路强度,每到一个新的驿站,便要以新马换旧马,而旧马多会丧命于此。若非重大事故,未免太过残忍。”
“殿下见多识广,我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想也不懂这些。只是怕世子身娇体贵,到了我们这北疆难以适应,反倒误了正事而已。”
席间交谈声继续,宋吟秋与他隔着营帐正中央为取暖而燃烧的火焰,火光掩映下似乎能看出对面人不屑的神情。
“霍勇,”未等宋吟秋答话,副将便低沉地道,“不要太放肆。”
“实话而已,”霍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狄人要真的打来,世子能提得动刀吗?只怕到时候都是兄弟们冲锋在前,至于世子在哪儿,反倒没人知晓了。”
“名将不陷阵,”对峙间,一直沉默的沈知弈突然道,他把玩着手上酒杯,宋吟秋这才注意到他面前虽也摆着酒碗,可他自饮用的却是杯,“保护世子是我等责任所在。封臣如圣上亲临,若是京城那位在此,霍将军也能生出如此疑虑吗?”
霍勇辩不过他,冷哼一声,道:“某些人也就嘴皮子功夫厉害。从京城来的,不过投机取巧,真对上狄人,自然见分晓。”
他站起身来,敷衍地抱拳道:“我有些吃醉了酒,出去醒醒,诸位得罪了。”
说罢未等宋吟秋有所表示,便大步流星越过门口站岗的侍卫出了营帐。
“唉,霍勇也是一方老将了,只因得罪了京中权贵,受人诬陷,一路贬谪至此,郁郁不得志,便有些浮躁,”副将叹了口气,对着宋吟秋赔笑解释道,“他虽心直口快,却是豪爽赤诚之人,还望殿□□谅,不要怪罪。”
宋吟秋颇为识大体地道:“将军放心,军中不比宫里规矩多。霍将军骁勇善战,乃我朝不可多得的良将,我自会理解他的难处。”
副将捋着胡子,道:“那我便替他多谢殿□□恤了。”
沈知弈听着宋吟秋语气不对,抬头看时,却正撞上宋吟秋以为没人看她,私底下翻了个白眼。
他不由得轻咳一声。
宋吟秋立刻挂上笑容:“沈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沈知弈一片真心喂了狗,遂也假笑道:“无事,多谢殿下关怀。”
且说霍勇离了席,有小兵递来醒酒汤。他本也不是真的醉酒,只是寻个由头从宋吟秋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罢了,便也摆手拒了。
“老霍,你方才的举动可有些不对啊,”他正烦闷间,只见军帐门帘一撩,从里边儿又走出一人来,“人毕竟是皇上钦点派来的世子,你再不满,怎能当众给他脸色瞧呢?”
这人正是诸将领商量出城迎接宋吟秋的人选那日与他在会议之上对峙的儒将。他见霍勇离席,待了一会儿,便也借口更衣出来寻他。
“皇上钦点?我看皇上本来也不把北疆众人的死活当回事,钦点来的人也见不得是什么好人,”霍勇冷笑道,“先前有沈屿,说是木将军亲自挑的,我倒没看出他有哪一点能让木将军青睐;后来又来了这个乳臭未干的豫王世子,果真是把戍边当儿戏。”
“豫王世子,我看他倒是半点没继承豫王的风范,身量瘦小,细皮嫩肉的,”他压低了声音道,“长得倒是真他娘的好看,就是阴气得很,跟个女人似的。”
那儒将急得原地跺了几下脚:“老霍!慎言啊!”
霍勇却反问道:“你说说,你是文化人,我说得有哪点不对吗?”
儒将沉思半晌,方道:“那沈知弈,听说本也是战场出身,后来方才调任至京城,我先前看他时,也的确不像是成日在战场上浴血的战士,倒有几分主将的气度。再者,他能一跃从七品升值从四品,却调任北疆,还能荣辱不惊。依我看,‘忍’这一字,多半便是木将军选中他的原因。”
“至于豫王世子……我也就方才席间见了他一面,的确身量矮小得不像是男人,长相倒也颇佳,”儒将斟酌道,“但我看他一直与沈知弈有些眼神交流,恐怕原先就认识,并且关系不一般。”
他宽慰道:“既是与沈将军有交情,多半也不是什么恶毒之辈,你且放宽心。往后咱们在他手下做事的日子还长,你这就得罪了他,恐怕是不太好。”
“哼,他若识大体,便不会给老子穿小鞋,”霍勇嘲讽道,“我不过说了这么一两句,还能让她记仇不成?”
儒将便摇头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回席,”他复道,“你也好好想想。”
儒将回席入座,自是少不了又一番敬酒祝词。轮到沈知弈时,却见他起身,向着他的方向遥遥举杯示意。儒将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虽不动,却似帐中将晓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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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谈
酒过几巡,宋吟秋欲借口不胜酒力离席,却想起自己已是一方主位,虽作罢。
直至亥时,考虑到诸将领翌日仍有轮值。北疆边防虽固若金汤,但也儿戏不得。诸人又是一番客套话云云,宋吟秋转着酒杯,边上的金丝纹样映衬着火光,似又添了些温度。
她走出帐,迎面碰上一名披着轻铠的中年男子。她半眯起眼,凭着模糊不多的印象音隐约辨得这人是方才在霍勇出帐后不久,便也寻个由头出了军帐的人。
看他衣着气质,应是一名儒将。
“见过殿下。”他倒是很懂礼数地主动停下行礼。
宋吟秋看他半晌,道:“快请起,‘介胄之士不拜’。先生看着儒雅,想必自是知晓其中道理。”
“多谢殿□□恤,”他停顿片刻,似乎犹豫了一下,方道,“属下还有一言,望殿下恕罪。”
宋吟秋示意他讲。
“霍勇将军曾经受京中权臣诬陷,方沦落至此,近些年久不得志,心中烦闷。殿下初来乍到,他一时心有不快,却也并不会误了正事。言语之间多有冲撞,如殿下能够不追究,属下便替他多谢殿下了。”
相似的一番话听了两遍,宋吟秋便知,北疆将领之间的联系之深,远非她先前所想。
她道:“将军请起。将军有如此宽怀之心,我当然不能辜负。将军放心,我不追究便是。”
他大喜道:“多谢殿下。殿下宽宏大量,也是北疆百姓之喜啊。”
宋吟秋只淡淡一笑,当奉承话听了。
“还未请教将军名姓?”
“属下周长青,”周长青管她神色,道,“时候不早,微信bairm369我便不打扰殿下了。殿下早些回府为上。”
宋吟秋与他作别,再次融入寂静的夜。
“殿下,”她正迷茫不知何处何时,却听得耳边有人唤道,“可是要回府?属下送您回去吧。”
“你?”宋吟秋扶着流木起身,微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
沈知弈先前喝了酒,此时身上却没沾多少酒气,像是知晓宋吟秋不喜酒气,便特地克制了饮酒,为了等这一刻。
“原为殿下效劳。”宋吟秋久不答言,沈知弈便又接了这么一句。
宋吟秋不欲多言,一扬下巴示意她同意了,沈知弈便抱拳道:
“营帐外已为殿下备好马车。”
宋吟秋在流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转头看时,小兵已为流木牵来马匹。
沈知弈紧接着翻身上马,道:“殿下,请。”
宋吟秋颔首,拉上车帘。车夫一振缰绳,马蹄下风尘四起,拖着车摇摇晃晃地走了。
——北疆的道路修得可算是不平整。
宋吟秋来这一日,马车几乎就没走过平坦的路,碎石、沙砾,任何来自自然与战场的物件都能让本就不平的路更为崎岖。
回程的路上倒是安静。北疆不比南方,初春白昼短,长夜漫漫。虽说宵禁不似京城那般严格,但北疆夜寒,长夜漫漫,劳作的百姓也纷纷回家,并无京城夜市的热闹。
宋吟秋昏昏沉沉,而马车颠簸又难以入睡。晚上没吃什么食物,酒倒是喝了不少。军中一切从简,本也拿不出什么可招待的。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王府建在交战地附近的。
或许也可以说,交战地本就是北疆的一大核心腹地。从交战地向四面走,皆是荒无人烟的去处,地广人稀的环境中,居民都选择在交战地附近安家,而两族互市的旧址也在不远处。
宋吟秋靠在垫子上小憩一会儿,豫王府便到了。流木为她打帘,见她转头看了一眼沈知弈,摆手拒绝了流木的搀扶,将手搭载了流莺的手上。
“殿下当心,奴婢扶着您,您慢些下,”流莺小心翼翼地扶着宋吟秋下了马车,“奴婢方才已经差丫头小厮们将府邸上上下下清点打扫了。说来也巧,这府院的构造竟和咱们在京城时的王府一般无二,奴婢就仍按着殿下在京城的喜好布置了。”
宋吟秋一天之内第二次被人提醒这件事,她瞟了一眼沈知弈,见他神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
她踏上门口的台阶,见沈知弈仍站在马车边,料到他便准备就送到这里。
“你来。”她唤道。
沈知弈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有事吩咐?”
宋吟秋轻飘飘落下一句:“既是来了,到门口就走像什么话。流木,将沈将军好生请进去,奉茶。”
流木道:“是。”
他将马匹的牵绳递给府里的下人,侧身道:“沈将军,请。”
宋吟秋回屋更衣完毕,到偏厅来看时,沈知弈倒也没喝着茶干等,而是向流木讨了书房里的一本兵书来看。
她信步而出,笑道:“你倒会打发时间。”
沈知弈见使她,放下书行礼道:“殿下。”
“嗯,”宋吟秋随口应了一句,她余光瞟到沈知弈手里的书,似乎是书房里备着的新书,一次也没翻过的那种,“不是说北疆久安?”
“久安是好,但居安思危也不可少。”沈知弈答道,自宋吟秋出现,他便盯着她的发簪。
——大抵是到了北疆,便放松了警惕,她也开始佩戴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儿了。
上面的莲花纹样甚是精致。只不过北疆寒冷,莲藕活不过冬天,夏日的干旱也让莲花难以结苞罢了。
他见犹怜。
宋吟秋支着头看他:“你真准备在这里待一辈子?”
沈知弈沉默片刻,道:“末将愿追随殿下。”
“好吧,”宋吟秋叹了口气,道,“众人皆道北疆苦寒,但离京城远,不也乐得自在吗?”
她接着道:“我让你留下,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今日这接风宴,想必有许多将领都并不情愿吧?”
沈知弈颔首道:“是。北疆由于地理位置原因,甚少有新官员调任,长久以来又无藩王,众位将领官员都是已经在位置上熬了许久才到今天的位置,地位已然稳固,且都有独立的行事风格。这里的政务已经衍生出了一套自理的系统——几乎等同于军中主事。而军中又尤其讲究论资排辈,例如以霍勇为首的激进派对新人就尤其排斥。”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宋吟秋敏锐地抬头,问道:
“你也不受待见么?”
沈知弈苦笑道:“殿下不必为我忧虑。”
结合今日的一系列反应,宋吟秋兀地反应过来:“所以你单独出来迎接我?”
她进一步问道:“此前,以及此后,与我有关的交涉都是你来进行,对么?”
沈知弈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