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宋吟秋颔首,道,“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想这件事背后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从店小二方才的话来看,北疆与狄人多年的互市中,商品几乎都是固定的,怎么会突然多出荞麦这样一特殊之物?更何况若他所说属实,荞麦生长需要大量灌溉用水,狄人居所干旱,又怎会种植?”
宋吟秋忧心忡忡:“我只怕这一切是早有预谋。”
“殿下可是已有考量?”
“我想,我们先在集市上转一转,看看荞麦到底是个怎样的东西。以及也注意下有无其他的怪异物品流通,”她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过几日再到我们与狄人的互市上看看……”
“当心!”
宋吟秋想得出神,却没见身后一匹快马飞奔而来。话音未落,她只见眼前马匹急速放大,眼看就要撞到她身上,却兀地有一股力将她往旁侧一拉,随即整个人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护在怀里。
“对不住啊!马拉不住了!小心了各位!”
马上的男人大声喊着,策马穿过集市。看得出他的身手很好,纵使马匹发了野性不听使唤,也尽量控制着烈马往路中间跑而不是道路两侧。
宋吟秋转头,盯着那人与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不过失神愣了一会儿,却听头顶沈知弈轻咳一声。
她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还靠在沈知弈身上。沈知弈几缕垂下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上面还有好闻的皂荚香气。
市井嘈杂声渐渐清晰,她猛地挣脱开来,后退与沈知弈分开足足三尺远:“抱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多谢。”
沈知弈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襟,道:“无妨,殿下无碍便好。”
“嗯,”宋吟秋故作镇定地试着接着往下说道,“我们过几日再到互市上看,看看……”
奈何思路被打断,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便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先逛今日的集市吧。”
她走了两步,复想起什么来:“方才策马而过的那人,我看他衣着与此处百姓不同,脑后编有数条发辫,也不似我族做派。可是狄人?”
“倒也说不定,”沈知弈道,“北疆百姓以往有与狄人通婚的,生出的后代有的便似狄人的长相,可他们自幼在北疆长大,都认为自己是大夏人,说的也是一口流利的大夏话。”
“竟是如此,”宋吟秋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那么狄人境内是否也存在类似的境况,有着大夏人长相的狄人?”
沈知弈不言,已是默认。
宋吟秋摇了摇头,道:“可无论是血脉还是故土,都不能真正决定一个民族的命运。”
哪怕真的存在这样一块土地、一群人民生养他直至一个时代落幕,但真正触动认同核心的问题一旦出现,有血有肉的人类必然不可能被动安于命运的安排。
她似有心事,却只道:“走吧,我们接着看其他的铺子。”
沈知弈一路跟在她身侧,走在了靠近路中央的一边。
而这集市越是查下来,宋吟秋心中的忧虑便更深。
没过多久,他们便碰上几家售卖荞麦的铺子。
宋吟秋连问了几家价格,挑了一家品相差一点的,蹲身抓了一把,假装颇有经验地看了看,道:“你这小麦,怎么瞧着不大对劲?”
那老板一听,心中暗喜这是个不懂行的,一笑便道:“小兄弟,这可不是小麦。这是从‘那边’新得来的荞麦,最近可时兴用这个装枕头芯了,要不要来两斤回去试试?”
“荞麦?倒是从没听说过,”宋吟秋听得“那边”,却未作反应,“这还能作枕头?”
“镇子上的大夫看了都说好,”老板嘿嘿笑着,“小兄弟,我看你不像是北疆人,来短住的吧?我给你少算些价钱,怎么样?”
宋吟秋打发沈知弈来装了一斤,付钱,道:“嗯……你这荞麦,怎么比隔壁那几家瞧着要小?”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老板介绍道,“我卖的这些荞麦啊,硬得很,颗粒不大,是专门用来做枕头的。而那些人卖的,个个大得不得了,是专门用来吃的。”
“吃?”宋吟秋故作惊讶道,“这还能吃吗?怎么吃?”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毕竟我也不是做这门儿生意的,我帮您问问,”老板挠了挠头,对隔壁摊子的老板道,“老刘,你卖的这荞麦怎么吃?我这儿有个小兄弟在问呢。”
“磨成粉蒸面,或直接跟米饭一齐蒸熟,”老刘一张嘴皮子动得飞快,像是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介绍起这个,“您买些尝尝就知道了。若是不喜欢呀,还可以用来喂猪啊、鸡鸭之类的。这荞麦虽小,用处可大着呢。”
宋吟秋又与老板拉了些闲话,其中不乏有这批荞麦的购买源头、各种用途等关键信息。沈知弈则尽职尽责地在宋吟秋的谈话中购买各式各样的荞麦。
二人最终提着几袋荞麦出了集市,而宋吟秋临走前又看上了一把牛角梳子,遂一并买下。
沈知弈提着采购的所有物品,道:“恕属下冒昧,殿下考量得如何?”
“荞麦虽是外来的新鲜种子,有诸多弊端暂且不提,但用途也是十分的广泛,”宋吟秋两手空荡荡,想了想,道,“依我看,北疆土地广大,有些地方气候不似狄人地界干旱,降水较多。若是在这些地方将灌溉用水合理调配,减少原先水稻的种植,饶是替换成荞麦也无妨。”
“既是地广人稀,我们多做些实验,总有成功的路子。如若的确能够种出产量高而又不耗太多水的荞麦,也不失为利民生的一桩好事。”
“不过现在嘛,”宋吟秋微微仰头看着沈知弈,嫣然笑道,“我们回家。”
第24章 小辫
接下来近乎一整月,宋吟秋都奔走在为了推广荞麦种植而开展的试验之中。
先将集市上各种品相的荞麦都买了来,继而不断筛选,最终留下最适宜种植的品种。
“既然已经确定了荞麦种植这一思路,我们便分几个方向入手,”宋吟秋简要解释道,“首先我们根据适宜荞麦生长的气候条件与土壤等因素确定最佳的种植地点;其次,渐少水耗也是非常有必要的,这件事交给专门务农的部门去解决;最后我们还要挑选出合适的品种,种植条件和产量都要考虑到。”
她一面说,沈知弈一面记下来。宋吟秋说完,他随即道:“殿下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之后便交给负责的衙门。”
他顿了顿,道:“殿下可有什么是需要属下来做的吗?”
宋吟秋疑惑道:“你?你不是有边防轮值的任务么?”
“现下已无了,”沈知弈神色如常,“左右无战事,昨日军中诸将领商议,已将属下近期要务分配到王府这边,任凭殿下调遣。”
“再则,王府本也需要有将衔在身的将军负责安全防卫与日常调遣,”沈知弈补充道,“若是由属下来做,也放心些。”
宋吟秋无言,算是默许了。她想了想,道:“我需要盯着良种筛选与灌溉方法改善的进度。不如便劳烦你去各个镇子旁的田地考察,外面人做事,我总是不放心。若有你在,我也安心些。”
“属下领命。”
宋吟秋好不容易从牢笼般的京城搬到了了无拘束的北疆,却反而更忙起来。
随后的日子里,她不仅要盯着品种筛选的进度,还时不时与沈知弈见上一面,商量各个地域的试验田沟通对接问题。她甚至从民间招募了不少善于务农的百姓,组成了“临时农务司”,专司各地的田地试验进度。
与此同时,她还与沈知弈再次去了一趟集市,以免有先前未曾购回的、遗漏的品种。
沈知弈倒也在月中如约带她去了北疆与狄人牧民私底下开设的互市。
他一如既往一大早便到了豫王府,给宋吟秋送来了去互市穿的衣物。宋吟秋换好出来,这一次,连侍奉在外的流木都瞪大眼睛愣了片刻。
“怎么了,”宋吟秋款款而出,她道,“我见时间还早着,便叫流莺给我学着编了这边居民常编的细辫。”
她轻轻扭过头,和小辫缠绕在一起的五色珠串便跟着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是编得不像?或是不好看?”
“殿下恕罪,”流木低头道,“殿下方走动时,仪态万方,临风玉树,属下失态。”
宋吟秋见他连用两个分别形容男女的词,想他一时失了分寸,不免有些好笑。但沈知弈见她出门,躬身行礼道:
“殿下万安。”
“嗯,”她昨日听闻临时务农司已有不小的进展,眼下心情大好,“衣物之事,总是劳烦沈将军,多谢了。”
沈知弈这回给她带了边民常穿的羊皮小靴。羊皮质地柔软,舒适透气,却极易磨损。宋吟秋并不知晓,这样上等料子制成的羊皮小靴,哪怕在牛羊成群的北疆,也只有少数大户人家才能备那么一两双。
“殿下不必客气,”沈知弈移开目光,却无处安放,最终还是谨慎地垂眸落在宋吟秋的靴上,“属下自应为殿下考虑周全。马车已在府外备好,殿下请。”
宋吟秋颔首,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只要沈知弈到王府,就必然会事先备好车马。
她走出两步,忽地转头道:“对了,还有一事。”
她转头突然,沈知弈闪避不及,差点迎面与她撞上。离得近了,那一瞬间他看见宋吟秋根根分明的睫毛,历历可数。
他后退半步,谨慎地回到了合适的距离:“殿下请讲。”
“你可会策马?”宋吟秋问道。
未等沈知弈答言,她便自问自答道:“你应是会的。我听闻你本是文臣……武将出身,想必马上功夫一定了得。”
“殿下过誉。末将只略会些皮毛。”
“我有一个请求,”宋吟秋眨眼看着他,真诚道,“你教我骑马可好?”
沈知弈愣了一下,犹疑道:“这……殿下为何想学骑马?”
宋吟秋解释道:“北疆目前路面修缮工作还未结束,若总是马车出行,难免影响施工。再者,我看不少田地间都未曾有过能供马车行驶的道路。这些天来我们一路步行,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我也能同你一样骑马,想必会快很多。”
沈知弈抬头看着她,一句“我能载你”梗在喉头,可最终他想起二人之间悬殊的身份差异,还是咽了下去。
“你愿意教我吗?”宋吟秋抬头看他,眼神清澈。
沈知弈觉得这分明就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他以为任何人都不会有毅力拒绝宋吟秋的。她大抵不知道自己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容貌,抬头瞪着人看时颇有种楚楚可怜的神态一般。
——没有人会忍心拒绝她的。
“殿下若想学,改日属下教便是了,”沈知弈答道,“殿下天资聪颖,相比学起来定然很快。”
“那便多谢了,”宋吟秋微微笑道,“我其实也不想总是麻烦你,可在这北疆,我也只有你可信了。”
沈知弈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但他强压住翻涌的情绪,道:“承蒙殿下信任,属下定不负所托。”
“嗯,我知道的。”宋吟秋说。
风吹草曳。
一望无际的原野里,蓝天白云悠悠映衬着牛羊零星散落在碧绿的草丛中。昨夜下了雨,都道“春雨贵如油”,一夜之间,青草便窜得老高。微风吹拂,浅草摇曳,四下寂静,唯有风的低语。此处宁静,称得上一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就在这天地交融间,远远散落着几顶简易的穹庐。北疆之北的狄人们逐水草而居,穹庐拆建方便,冬暖夏凉,正适宜牧民们四季转场。
“怎么样?小子,我们这儿的毡包,可比汉人的木屋子、石头房子舒服不少吧?”最大的一顶穹庐之中,一个有着一头红发的男人正用刀切下一块尚带着血的烤羊肉来,“上好的羊腿肉,来,大口吃。”
而被他称为“小子”的少年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用刀比划着羊腿,学着男人的样子试图割下一块肉来。不知是手中的刀太钝还是怎么的,却屡屡失败,可他偏不停,只用那把小刀割着羊腿。等他终于切下一块带皮的羊肉,男人已经快将他那条吃了一半了。
“舒服,”他说着不太流利的北狄话,囫囵吞下那块血丝粘连的肉,“汉人的屋子太小,而且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北疆的房子结实,而且我们平日不会搬来搬去,住在一处很久,也很方便。”
几缕辫子垂下,扫在他的胸前。他有些不适,摇头把辫子甩到后边去,又惹得男人一阵嘲笑。
“阿古拉,你看看你,细皮嫩肉的,这头发扎着你了?”他讥笑道,“你怎么净学那些汉人的娇气。”
阿古拉闻言,抬头有些愤怒地盯着男人。他的眼睛很明亮,瞳孔却有些偏琥珀的黄,炯炯有神像是一匹小狼。
若是宋吟秋或沈知弈在此,定然会认出这少年便是那日在集市上策马差点撞到他们的人。他虽的的确确是一副北狄样貌,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反倒是北狄话讲得磕磕巴巴,频频惹人笑话。
“听闻你前些日子在北疆的集市上跑马,差点撞到人。你那匹马驯得怎么样了?”男人问道,“那可是部落今年的马群里性子最烈的一匹,只有北狄最勇猛的男儿能将它驯服。”
阿古拉便有些闷闷不乐。那日,他一路控着马跑出城,却最终还是从马背上摔下。
“我一定会驯服它的!”
“好,不愧是我北狄出身的男儿,你的勇气将会得到部落里女儿们的敬佩,”男人大笑道,随即话锋一转,“难得你有空来这边儿一趟。我听说你们北疆新来了一位世子,你可有见过他?”
“远远瞧见过一次,”阿古拉答道,“年纪不大,但生得俊俏极了,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
“好看顶什么用,风一吹就倒,没准儿是个绣花枕头,”男人不屑地道,“汉人有句话,叫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世子,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好像召集了一批农民,在衙门里搞什么‘临时农务司’,”阿古拉想了想,道,“年关才新来的那位沈将军也跟他成日混在一块儿,已经很久没在军中轮值了。”
“农务司?倒是很新鲜,”男人皱起眉头,他不知这位世子行为怪异,是何用意,“北疆那种地方,也能学南方耕种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阿古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我看他是胡乱搞的也说不定,听说他还不到十六岁,多半是个不受汉人皇帝待见的。这个年纪,换做其它有势力的亲王,才不舍得让自己的世子到北疆这种地方来。”
——分割线完结现言《论文枯燥无味,发疯拯救人类》————
【精神状况十分超前的文科女×逐渐与女主同流合污的商科男】
许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她躺在床上刷手机,把这件事发在了宿舍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