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也没有吗?还是说怪物们学会了更为精妙的伪装,将所有的杀意与残酷完美掩饰在自己体内,分毫不泄露,也许是灯光太过晃眼、茉莉花的香氛太过呛人的原因,云绮表现得就像是个普通的观众一样,甚至结束时还跟畸形秀的老板,是个妆容非常艳俗的中年女人,没有左臂,表达了自己的喜爱,顺便眼睛眨也不眨地支付了那近乎天文数字的票价。
那个女人惶恐要大于惊喜,媚俗的笑容僵在嘴边,嘴唇不自然地张张合合,几乎是虔诚地开口,不过脱口而出的内容却跟感激丝毫不相干,“不要反抗,安心等待。”
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几乎是片刻,一大群浩浩汤汤的人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了。
“不要反抗,安心等待”,这是什么意思呢?云绮觉得自己应该要表现得更加激动跟重视一点的,这种类似于警告的没头没脑的提示,在电影中往往都会是主角的救命稻草。
但是她会是主角吗?
啊,光是筹备导演拙劣的戏剧就足够让人感到疲惫了,身为导演还要兼任主角吗?既然自己肯定不会是主角,那么主角会是谁呢?
等到云绮陷入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之间的时候,她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今天就这样如此普普通通的就过去了,甚至自己还拥有着额外打发着时间的娱乐消遣。
十七。
云绮是被房间周围密集的脚步声惊醒的,眼睛有些不情愿地睁开,尚且迟钝的视觉神经接受处理映照在视网膜上的景象就花了不少时间。
这是一个充满着消毒水的纯白房间,没有窗户,百叶窗像是掩饰什么一样歪歪扭扭地挂在墙壁中央。
见到她苏醒了,身边有人很温柔地问她要不要喝水,还有人手忙脚乱地为云绮在身上贴上冰凉的医学械器来检查她的身体指标。
喉咙像是被粘稠的蜂蜜堵住了,什么都无法开口,而且身体被完全禁锢在裹得严严实实的布料里,根本无法动弹,能做到的也只是像只可怜的被孩子捉住的虫子稍微蠕动一下而已。
她眼里的疑惑跟惊恐打动了最开始温柔询问的白衣护士,那声音甜美可人,带着神奇的安抚感,“云绮小姐,不用担心,这是为了治疗必须的步骤,请您相信,我们是最不想让您受到伤害的。”
“等会会有新的病人跟您暂时同住一间房,不过不用担心,他明天就会被转移到其他病房,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那位病人的情绪比较激动,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还请您千万不要把那些胡言乱语放在心上,造成一定的认知困扰。”
前面的话这位声音绵软甜美的护士都是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陈述的,护士左右观望,确认了周围一通忙活的同事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间病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在女孩右手食指上的绷带解了一个小小的口,并且将她的身体挪动到床边,足够让云绮能够接触到一个硬邦邦、像是按键一样东西,她的语气虔诚又认真,贴在云绮的耳边小声呢喃,
“如果您不想跟新的病人接触的话,只需要按下这个按键,会有足量的药物让您安心睡眠,度过美好的一整天,到时候一切就又恢复正常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了云绮一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
没有任何消遣来打发时间的冥想实在是过于难熬,云绮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多少,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自己连转头都无法实现,护士临走之前加固了紧闭衣的松紧程度,她现在连还能够稍微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有的时候幻想可以杀死一个人,无法出声、无法动弹的云绮除了能够活动一下手指跟转动眼球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通过之前的对话云绮可以大致推断出自己到底在哪里,市精神病院,除了那个有些古怪的护士之外,其余的医护人员简直就没把自己当回事,自顾自地聊天嬉戏,据说云绮她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四十天,是因为过度的工作导致的精神异常,因为主治医生使用了错误的治疗方法,所以导致云绮病情加重,甚至有了严重的自残倾向,所以才会被这样严密保卫起来。
意思是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就像是劣质鬼片用精神病来解释所有的超自然现象,之前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幻想咯?
啊,好无聊的结局,再搭配上颠三倒四的只有重口味镜头的剧情,这部片子也太烂了。
应该不至于就这样结束吧?有些杂乱无序的记忆也开始硬生生地在脑海中构建出来了,现在这样也挺好,就算是到了精神病院,只要配合医生按时吃药什么的,等到病情好转也能够回归正常生活,还不用担惊受怕呢,出去之后据说还有公司赔偿跟医院赔偿呢,虽然远到不了衣食无忧的地步,但是也能让自己松口气了。
这样的结局云绮觉得自己也能够接受,本来就是一团糟的人生搭配上这样一个无聊的结局也算得上是般配。她拒绝去寻找已经流露得非常明显的破绽。
一开始只有意识是清醒的存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的无措让云绮本能地堆积着不安与焦躁的情绪,现在接受了现状的云绮甚至能够就光是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找寻一点点乐趣了。
自己的适应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然后又被困意晕染,陷入了纯白的梦境中。
有人在喊自己,还带着莫名的柑橘香气,白色的梦境分崩离析,留下殷红的粘液。
“云绮?云绮?云绮?”齐云帆看着被捆得严严实实、陷入了沉睡中的同伴,焦急地试图唤醒对方。
被还算熟悉的声音强迫拉回到现实的云绮下意识地开口反问,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就像是舌头顶着刀片一样,“你是?”
“我是齐云帆。”他简洁扼要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他是在跟云绮从车站分手之后脑袋就出现了点毛病,最开始只是简单的精神错乱,现实跟幻觉只是边缘黏合了一小部分,然后逐渐扩大,成为了不可分离的完整拼图,在意识到自己有着自残来逃避幻想中的恐怖怪物的行为之后,他就主动来到医院就医。
齐云帆也套上了一件拘束衣防止自我伤害,不过明显要比整个人都完完全全禁锢在床上的云绮好得多,至少还能够尝试好几次达到勉强下床走动的地步。
两人的记忆明显有着偏差,又是一个直接的证据来验证这个结局的虚假。
云绮叹了口气,喉咙很痛,只要开口都带着一股血腥味,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云绮床前的齐云帆样子看起来糟透了。
漂亮的丹凤眼里面全是血丝,下方还有着严重的乌青,本来一直光洁的下巴有些细密的青色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脆弱,不过那双眼睛看着云绮的时候迸发出了亮晶晶的光辉,简直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神迹的信徒。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不过很快齐云帆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有点尴尬地朝着云绮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在察觉到云绮的喉咙无法开口的时候自顾自地决定好了眨一下眼睛代表同意,两下代表不同意。
反正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有人陪自己玩也算是当做消遣,那股淡淡的柑橘味道似乎有着要铺满整个房间的趋势。
云绮无所谓地听着对方的絮絮叨叨,对方遭遇到的恐怖幻想完美贴合自己每一天遇到的。
自己不应该反应这么平淡吧?理智漫不经心地提醒着主人过多的漏洞,不过激烈的情绪对现在的自己有用吗?两个人都完完全全被困在这间纯白的屋子里,唯一的出口就只有那扇紧闭的门。
他的话太多了,虽然声音很好听,但是在云绮看来就像是某种助眠的白噪声一样,眼皮开始慢慢变得沉重起来,再次陷入纯白的梦境中,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很适合什么也不想知道的云绮。
齐云帆表情有点古怪地看着合上了眼皮的女孩,想唤醒对方的念头最终还是消散在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中。
她处在半梦半醒的间隙中,很多事情因为药物的原因记得零零散散的,但是有几点云绮还是记得非常清晰的。
应该是第二天了吧?云绮透过护士的手机屏幕勉强看到了日期与时间,今天的护士明显要比之前的严厉许多,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清脆的器械碰撞声。
有人抽了自己的血,有人给自己日渐萎靡的身体进行了力道很舒服的按摩,有人在为自己输营养ᴶˢᴳ液,还有人在清理自己的身体……总之,除了针管推进身体里面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之外其余的简直舒服得不得了,恍惚中云绮还以为自己是来享受而不是来治病的。
接受那个烂俗的结局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选项。
齐云帆不在,应该是被送到了其他地方,没了助眠的白噪音的话感觉今天是不是有点难熬呢。
护士们鱼贯而入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云绮表现得很温顺,今天限制云绮的拘束衣稍微松了一点,至少能够像只虫子前后蠕动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护士走得匆忙了点,像是要去追已经离开的同伴,在平坦的地面上被自己的脚被绊了一下,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那声音云绮光是听着就疼。
那护士似乎是直接晕倒在地上,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不过好在云绮还没有升起该怎么样来帮助对方念头的时候,其余的护士们就急匆匆进来找寻没有出来的同伴。
然后云绮在接下来的一整天,亲眼目睹了第一个摔倒的护士在其余人的齐心协力下怎么拉也拉不起来,简直就像是跟洁白的地板融为一体了,然后其余的、在这间病房里面的人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齐刷刷地倒地,陷入了地板中。
而尾声是以除了云绮病床上占据的那点空间还存在之外,跌倒占据地板平面的所有人全都陷落在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里,房间里面全是大坑。
云绮无所谓地闭上了眼睛,反正自己已经是个精神病了,看到什么都有可能,挺好的,这也算得上是打发时间的娱乐消遣。
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呢?
总觉得最近自己老是睡不够,很困,像是要把之前熬过的夜全都补回来一样。
已经愉快接受了自己脑袋有问题、看到什么都是可能的精神病人设的云绮在看到齐云帆再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
毕竟对方也算得上是相处挺久的朋友,诶,好像自己跟他的联系还要紧密一点,想起来的话感觉会很累就不要想了。
对方跟昨天?不对,应该是前天的病人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他衣冠楚楚,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被打理得完美无缺,又变回了云绮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精英形象。
对方在自己耳边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话,云绮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可能是因为药物或者心理作用吧。
不过在齐云帆露出一个落寞的笑容起身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放在云绮床边的盘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倒了一地,玻璃治具跟坚实的地板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响声就像是某种演出的开场提示音,刚刚还非常正常的齐云帆眼睛里面蕴满了化不开的忧愁与悲伤,懊恼与后悔像是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他怔怔地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眼神丝毫没有任何波澜的女孩,努力挤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尝试了几次之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绿猴子。”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云绮看着对方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锋利美工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毫不犹豫地下手了,汹涌的鲜血从被割断了大动脉喷薄而出,距离他最近的自己甚至连眼睛里面都被这猩热的血液侵蚀了。
她终于想起来对方跟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了,好像他死了的话,自己也会死吧?
自己好像还是有点遗憾就这样死掉啊,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第120章 缝合
不过虽然很遗憾, 但是结局就这样注定了吗?她闭上眼睛,鲜血从眼角滑落, 像是一滴泪。
但是为什么对方会死掉呢?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只是因为跟自己沾上了关系所以就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吗?自己应该是要好好保护对方,就算是真的到了最后她还是无能为力的时候,不会像是现在被愧疚跟懊恼淹没了, 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甚至她能够非常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猩红血液中残留的余温,那些粘稠的液体开始慢慢变冷、被流动的空气风干,最后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一点能够被水流轻而易举洗干净的血渍而已。
虽然现在云绮的情绪很糟糕, 但是身体并没有因为过激的负面情绪而受到丝毫影响,心脏仍然不急不缓地按照一般的频率跳动着,一点都不为面前的血案所动。
但是她完全被愧疚的海洋吞没了, 所有的感官都似乎丧失了它们应有的作用,只是机械地为这具年轻的身体提供生存的必要手段。
当惨剧已经酿成, 她还能够做点什么?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死亡吗?可是如果自己接受的是全是精神紊乱作祟的扫兴结局的话,对方的死亡根本无法跟自己联系起来,两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根本不存在什么共享生命的荒谬幻想。
云绮还是可以欣然接受医生的治疗,等到好转的那一天, 重新回到自己过了那么久的平凡又普通的生活, 就像是一滴水回到了海洋、一粒沙子重回沙滩一样稀疏平常,她可以非常完美地继续融合进入那个拥有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时间能够消除一切,现在几乎要将自己折磨到崩溃的懊恼愧疚与痛苦也会慢慢变得释然,再说了在这个结局里她根本就不需要对齐云帆的死亡负责, 他在自己面前自杀, 被拘束衣捆绑住的自己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他吗?
答案是没有, 对吧?
说点薄情寡义的话,一切全都是对方咎由自取罢了。
杂七杂八的念头跟愧疚与懊恼一起涌向心头,过多的信息杂糅在一起,太阳穴突突地痛,云绮还是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先是破碎的、不受控制的抽泣,鼻涕、眼泪和对方残留的血液从云绮的脸颊两侧流下来,混成一团乱糟糟的东西,然后是痛苦绝望的泪水加上悲鸣,她哭得打起了嗝,一抽一抽的,变得弱小又脆弱,像是个犯下了弥天大错的孩子。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很多穿着白大褂的人鱼贯而入,把整个房间全都挤满了,尖叫、惊呼、冷静的询问、加上各种医疗器械的碰撞……本来是一通闹哄哄的戏剧,那些声音却离坐在最佳观众席的云绮越来越远,在血管接受了冰冷的针管推进来的液体之后,那些声音跟影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一个句号。
她又陷入了纯白的混沌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睁开眼时,云绮已经不在之前的病房里面了,一直静心侍候在身边的温柔护士耐心开口询问云绮的需求,不过她的嗓子又像是之前一样被粘稠的液体填满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不过护士倒也没在意,就像是固定的NPC一样自顾自地开口为主人公解释现状:
“云绮小姐,这里是专门为您设计的病房,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鉴于您受到的刺激太过强烈,为了防止您伤害自己,所以您暂时失去了自由行动的权利,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明天您通过了测试,就可以回到普通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