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直到您出院的。”
她比之前的情况还要糟糕,甚至连转动眼珠都做不到,除了眨眼闭眼这种本能反应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一间还算宽大的房间,没有窗户,像是地下室,身体连接了很多根不明所以的管子,余光可以轻易地瞄到身边那些检测自己身体动态的器械,而在视线的正下方,云绮勉强可以看到一个装载了满满一罐子绿色不明液体的玻璃管。
似乎是及时察觉到了云绮的疑惑,贴心的护士不急不缓地开口:“云绮小姐,请不用担心,那只是一个怎么样也无法打开的普通罐子而已。”
时间在清醒的无聊时刻过得尤为缓慢,尤其是当云绮整个人陷在低迷愧疚痛苦的海洋中,那些让人不安的情绪尽自己最大可能延长了不变的时间。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云绮自己的呼吸声跟罐子里面液体轻慢的流淌声之外,什么也没有。
护士呆愣愣地站在云绮的床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忠心护卫着自己的病人。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了,是属于扔进人堆里下一秒就立刻找不到的存在,她的目光柔软亲和,丝毫不具有任何威胁感。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一分钟?在没有钟表的提醒下,云绮根本无法意识到时间的流速,还是护士带着有些歉意地开口:“已经到午餐时间了,我要午休一个小时,请您暂时小憩一会吧ᴶˢᴳ。”
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一点一滴侵入到血管的液体迅速发挥了它的作用,让这具年轻的身体陷入了甜美的梦乡,但是奇怪的是,也只有身体陷入了黑沉的梦乡,云绮能够感觉到眼皮沉重得像是化不开一样,等到护士关掉了房间里面过亮的白炽灯,眼前也化为一片漆黑。
但是她整个人还是清醒的,就算是眼皮紧闭,口中也逸出平缓的呼吸。
幽暗的绿色光芒穿透了薄薄的眼皮,云绮大致可以猜到是什么在作祟,剥离视觉之后,听觉更为灵敏,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判断那些细微的声音全都是来自之前只是匆匆一瞥、装满绿色液体的玻璃罐里发出来的。
那在罐子里流淌着的幽绿色清透液体悄悄地从顶端溢出来,沿着细长的玻璃罐身慢慢滑落到地上,那细微的绿色液体没有被还算平整的地面吸收殆尽,虽然留下了一条小小的水痕,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整体质量大小,那水流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一样,直直奔着云绮的床铺前进。
它倒不像是没有生命体征的水液,更像是一条能够留下黏腻湿痕的小蛇,灵活地沿着床管前进,那本应该陷入柔软的被单中的液体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想让他活过来吗?”
低沉嘶哑的男声充满诱惑地开口。
过了好一会,云绮才理解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哦,原来他是在表达他能够让已经死掉的齐云帆活过来啊,但是会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够让已经失去生命的人类复活呢?
谁知道那已经彻底死亡、肌体不再鲜活、开始慢慢变得腐败的尸体活过来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是为了满足自己过剩的好奇心还是为了让愧疚感降低而答应的呢?还是只是纯粹地希望对方能够活过来呢?
喉咙像是咽下了滚烫的浓汤一样痛苦,她勉强开口,甚至都没有谨慎地开口询问“复活”自己所需要的代价,简直就像是被蚕食掉所有理智的疯女人一样,坚定地吐出了达成契约的那个字:“好。”
对方没有再开口,周围陷入了一片沉默的死寂,甚至连那微弱的绿芒都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中了。
云绮听见能够让人后背发凉的、密集窸窣的硬壳虫子堆积跑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害怕与恶心还没有涌入心头就被惊声尖叫的护士击退了。
运动鞋柔软又不失韧度的鞋底踩上那些褐黑色的窜动虫子的时候,发出了清脆又让人牙酸的挤压声,那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脆弱的虫子被重物挤压至死,流出来的让人感到恶心的液体与支离破碎的微末尸体。
尖叫与脚步声似乎永远没有远离云绮,不过这次随着脱线的思维渐渐跟上已经沉眠的身体,又只是变成了一个休止符。
“恭喜云绮小姐您通过了医生的测验,现在换到普通的单人病房您感觉怎么样?”护士带着欢天喜地的语气亲昵地朝着云绮祝贺,明明两人根本没有进行过一次有效的双方沟通,全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但是护士还是表现得就像是两人熟识已久,是最为亲昵的好朋友一样。
这远远超出了普通病患与护士之间的距离。
这次云绮醒过来的时候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身体轻飘飘的,拘束衣也换成了普通的病号服,不过码数过大,空落落地搭在云绮身上,终于能够掌握身体使用权的云绮还有点生硬地举起自己过于瘦削的手腕,逆着从透明的玻璃窗里穿过的明暖阳光,有些不适应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次的房间就跟普通的病房一样了,墙壁上还挂着电视,播放着无聊的新闻,右下角显示的时间让云绮恍惚了好一会才勉强想透了已经是齐云帆在自己面前自杀的第三天了。
哦,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啊,她好像应该庆幸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吧?昨天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很莽撞的决定,但是记忆像是被塞了一团厚重的棉花,所有的全都搅乱在一起,留下的全是破碎的残躯。
云绮有种自己是一只脱壳的蝉的扭曲新生感,拥有了其他颜色的世界在自己眼前是如此华美动人,一片落叶的飘落都能让一种奇异的幸福感溢满心房。
直到有人突然的出现,打破了这份过于真空的幸福感。
还是对方焦急地再三介绍自己的身份,云绮才勉强从记忆深处挑挑拣拣缝合出一个跟面前的人不甚贴切的形象。
第121章 end
面前这个一脸焦急, 喘得大气不接小气的拜访者应该是自己的大学同学,班长?他是那种很会左右逢源的圆滑角色, 普通的外貌配上极具亲和力的笑脸就足够让大多数人放下戒心, 浓眉、国字脸、五官还算端正,一条舌头灿若莲花,很少会出现像是现在这样狼狈的模样。
那张还算得上是亲和的脸上被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跟恐惧完全占据之后简直就是乏味得可怕, 眉头紧皱、一粒粒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晕出,将发根全都打湿,软趴趴地贴在头皮,有种说不出的油腻感, 他低着头,自觉就矮了云绮三分,语气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低声下气, 他说云绮,大家同学一场, 做事留一线,当初是我做错了,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抱歉什么?说实话云绮真的记不太清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面前的男人卑躬屈膝,像是条绝望的狗, 她打断了对方生硬又不自然的演技现场, 直截了当地开口:“到底找我干什么?”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双狭小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了光彩,他讨好地看着云绮,膝盖一软, 直接跪在病床前, 表现得就像是流水线路人演员的生拉硬套, 带着做作的哭腔,连泪水都没有挤出半滴的“孝子”惺惺作态,“求求你收下这个谜盒吧,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小小诚意。”
原来他还随身携带了一个黑色皮质公文包,只是微微拉开拉链,里面全是鲜艳的百元大钞,他毫不在意地把这笔巨款扔到地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双手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深吸了一口气,抖动的双手费了好几分钟才总算是把这个盒子的纸封拆开,里面装着的是一个雕刻着繁杂花纹的正方形盒子,底色是黑色,铺满整个谜盒的金色花纹繁杂华丽,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做工精美的纪念品。
是个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盒子了。
说实话云绮不是很想再继续看这场拙劣的演出,她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今天天气还算是不错,一碧如洗的天空让人看着就感觉非常舒服,得不到同意或是拒绝的男人额冒冷汗,几次想要开口却被莫名的战栗封住了嘴巴,最终还是在护士的催促下才终于下定决心,将那个小小的盒子直接扔在了云绮的床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终于离开,云绮倒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她觉得那层将自己跟整个世界隔开的薄雾越来越浓重,现在的话那雾气甚至已经隐隐有着实体化的趋势,要编织成实体的膜将自己彻底困在这个地方。
一切皆为虚妄。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她真的愿意接受这种结局吗?不愿意,她真的很不甘心就这样将一切都结束,她不能够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尤其是将无辜者牵连进来。
有些艰难地挪动着虚弱的身体,云绮赤着脚,脚下贴着瓷砖冰凉入骨,她弯下腰,捡起了被扔在角落的谜盒,把它放在桌上。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至少等到这湛蓝的天空被艳丽的晚霞完全染红。
云绮觉得还是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划算的。
谜盒静静地躺在堆满了杂物的桌子上,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盒子。
无论过了多少次,皮肤被划破、鲜血汩汩而流的场景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云绮感受到被伤害的痛苦,即使是自己主动的。
被完全打开、闪烁着银蓝色光芒的谜盒开始转动重构,构建出两个不同世界的通道,将利维坦地狱中的修道士召唤出来。
空间开始扭曲、墙壁开始渗出幽幽的亮光、伴随着电闪雷鸣,形态各异却都拥有着骇人外貌的修道士出现在云绮的面前。
为首的自然是钉子头,没有头发脑袋被整齐地切割成一个个均匀的正方形,每一个正方形的交界处都有着一根长长的铁钉,肤色惨白中还泛着幽幽的冷光,身着黑色的皮衣,表情庄严肃重。
沉重的铁钩锁链声ᴶˢᴳ音响起,钉子头的声音冷淡中带着不解,他制止了蠢蠢欲动的下属,“召唤我们而来的不是你的欲望。”
“怎么能不算是欲望呢?”云绮半依在还算柔软的枕头上,神色平静地看着对方。
钉子头垂下眼睛,像是见到强光一样不忍直视,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不见一丝波动,
“打开它并非你的本意,我们要寻找的人并不是你。”
“你的欲望并没有远超于你的理智,你还保留了充足的人性,即使是亲自来到我们真正的地狱,也无法勾起你的欲望与痛苦,你注定无法享受到真正的愉悦。”
“□□上的痛苦能够带来精神上的欢愉?”云绮有些厌烦地开口,眼睛看着窗外已经深下去的夜色,市精神病院在郊区,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是的,痛苦即愉悦。”钉子头点了点头,向前一步,毫不在意地踩上散落在地上的红色大钞,“我们要给予真正的召唤者至高无上的欢愉。”
它们离开了云绮的房间。
云绮看着已经变形的哀悼之盒,叹了口气,慢慢吞吞地沿着打开时的步骤再次将它复原。
她已经无法再这样继续等待下去了,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有的一切全都依赖于自己的幻想的话,那么齐云帆的死亡可能也许只是一个幻想?拥有着大把大把空闲时间的自己进行脑内思考的时候当然也考虑过这样的可行性,但是真是奇怪,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超自然生物视作为幻象,但是对齐云帆的自杀认定为不折不扣的真实。
记忆又开始混乱起来,脑袋很疼,像是有人往里面插了无数根针一样,一抽一抽地疼,眼睛里面又蕴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冲刷干涸的眼眶时还有一种热辣的痛感。
属于真正的真实开始狰狞地露出它的面容。
不过这次云绮觉得自己不会再软弱地用昏睡来逃避责任了。
当所有的疼痛终于停止的时候,云绮躺在被自己的汗液弄得湿淋淋的床单上,起身把浸湿的床单从自己身上剥离开的时候有种诡异的蜕皮感。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提醒着云绮,马上就又是崭新的一天了。
她看着玻璃窗前自己的倒影,心神一动,所有的景物就像是电影的转场,飞快地变换着布局构造。
再次回到之前熟悉的别墅,不可避免地有种特殊的怀念感,衣兜突然一沉,有着一定分量的手机也出现了,有点生涩地点开手机,点开签到系统APP,虽然是意料之中地点不开,但是还是难免有些遗憾。
事实上发生变化的契机往往只是一个瞬间就能够决定好的,在这之前选择用遗忘来逃避现实,期望能够过上平凡的普通生活的自己也没有什么错误。
但是只有接纳真实才能够构筑一个完整的自我,就算是再痛苦的回忆也不能够想着逃避,使用自己的能力来进行掩饰。
选择让那些让人产生恐惧的异常生物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就算是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掩饰了什么、妄想成功通过考验存活之后再继续普通人的生活的自己,在潜意识的深处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个地方希望自己能够从那些曾经印刻在脑海中、惊鸿一瞥的恐怖意象中找寻到真实的自我。
甚至有那么细微的一部分是渴望能够就那样无知地死在那些构成自己恐惧来源的虚拟怪物的虐杀中,来偿还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不过一想到就算是在这种属于自己的另类救赎中,她自己还不忘报复曾经给予过自己伤害的人。
自己应该算是及时关上了利维坦地狱的通道,能够感知到曾经的大学同学还活着,只是被吓着了而已,真没想到自己的报复心理能够有这么强,她其实真的记不太清对方当时对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下意识地选择忘记。
不过现在有人会提醒她选择遗忘的过去,即使里面夹杂着当初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罪孽,云绮想起对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有点幼稚地掰着指头算了算,再过五天的话自己就算是完成了签到任务,走个形式的话还是按照之前设定好的程序进行的。
虽然很想迫不及待地见到对方,但是总感觉不能够辜负金钱的魅力,钱还是很重要的,她不可能假惺惺地说出“以后会挣到那么多钱”的废话,再有10个她没日没夜地正常工作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而且在这五天之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说不定到时候都不需要她使用自己的能力来构建完整的对方,他就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
云绮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