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游艇小归小,却贵得离谱,但贵有贵的道理,游艇上全部采用的自动化系统,不用像大多数小型游艇那样还需要手动去放发动机。
登录海事系统报备出海后,周望舒熟稔地开着游艇朝大海深处驶去。
她经常自己开游艇,因为有座她想自己一个人去的岛。
从南港开去那座小岛需要七个小时,现在过去,到那儿后刚好能赶上看日出。
游艇有自动驾驶功能,但周望舒却始终固执地坐在驾驶位上,一夜未眠地开了足足七个小时。
七个小时过去,海面灰黑的云层渐渐转为灰蓝,远处一点一点浮出岛屿的轮廓,微弱光线下,海与天的色调泛着噪点,像老旧的胶卷镜头。
看到那座熟悉的小岛,周望舒有些空洞的眼神里亮起一丝光。
几分钟后,她将船停泊在码头,登上小岛。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在她还没记事之前,她妈妈林梦因女士就已经带她来过这里。
这座叫小渔岛的偏远岛屿,是林梦因女士的避世所。
每当有烦心事时,林梦因女士就会一个人来这里住上一两天。
后来生了她,便是她们母女两人一起来。
林梦因女士去世后,渐渐地,这里也成了她的避世所。
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这里看不见一切高楼的偏远,从无人的海滩望过去,世界像是只有这一座小小的岛,岛屿之外,什么都不复存在。
这座岛说小也不小,这上面有个村子,住着几十户人。
林梦因女士早年在这上面买了栋房子,房子面朝着大海,不用出门就能看到日出,但她更喜欢去到外面,坐在沙滩上的长椅上,吹着潮湿的海风,等待日出。
小渔岛上的温度要比南城冷许多,周望舒不怎么感受得到这股冷意,静静坐在长椅上,任海面吹来的冷风拂面。
没过多久,风大了许多,伴随着某种有频率的白噪音。
周望舒的思绪游离着,所以起初她没有去想这样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小岛上,直到,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让人快要睁不开眼睛。
她在风里微眯起眼,朝白噪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十米外,一架直升机于半空缓缓降落。
机身停靠在海滩,一个颀长的身影从直升机里走出。
直升机螺旋桨不停转动,掀起的风吹动那人的黑发。
稀薄的暮光坠在海平线,她怔怔看着眼前仿佛电影镜头般意境深远的画面里,男人一袭西装,踏着夜色与海风,朝她走来。
第32章
看着视线里的那个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恍惚间,周望舒感觉自己坠入了感知和幻象交织的漩涡,有种失去呼吸的不真实感。
她目光紧紧跟随着那抹身影。
在他身后, 直升机的螺旋桨还在不停旋转, 海面一望无际,日出前的天幕雾色弥漫,都壮观, 但她只看得清他一个人。
一片模糊的虚影里,她清晰地看见他每一根被风吹起的发丝, 看见他边走边将衣服脱下来拎在手里, 看见他的目光穿过冷雾抵达她的眼, 而后,他来到她面前。
“冷吗?”片刻对视后,他开口。
带着金属质感的低沉声线落入耳中,此刻, 周望舒才感受到这个人是真真实实站在她面前。
忽的,她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了, 下次一定, ”他轻垂着眼,“我来践诺。”
我来践诺,这四个字莫名令人心悸。
周望舒又笑了下,“惹我生气的又不是你。”
“这不重要, ”他抬手, 将手里的西装外套递到她面前, “穿上。”
周望舒垂眸,目光在这件西装外套上定了一会儿, 然后接过来,“谢谢。”
她本来没觉得冷,这会儿才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得吓人,脚是完全没了知觉,手也是僵的,去接陈迟俞的西装时她都差点没拿住,手背已经被冻成了紫红色,所以她不打算逞能。
她将陈迟俞的西服披上,内衬还余有他的体温,很暖。
披上的那一瞬间她便感觉全身都暖和了不少,有种像被他拢在怀里的错觉。
海上的风在这时吹过来,带着凛冽的寒意,陈迟俞恰好帮她挡住这阵风,风在他白衬衫上吹出水流般的波纹,而他在风里纹丝不动,像一棵能为她遮挡所有风雨的青松。
待这阵风平息,陈迟俞这才往侧前方迈一步,转身,坐到她旁边。
周望舒转头,看向他身上那件较薄的材质白衬衫,问他,“你不冷吗?”
“还好。”
这里温度估计只有10°左右,只穿一件薄衬衫当然冷,但陈迟俞早已习惯寒冷,因为在室外呆的时间少,他冬天基本也只穿一套西装。
“那西装就不还你了。”
“没让你还。”
周望舒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海平线,“是顾徽明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吧。”
“嗯。”
她就知道。
这里是她的避世所,但并非秘密基地,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地方。
这儿信号不好,以前有一回,她在这里呆了三天,也就跟外面失联了三天,安弥和顾徽明他们找她找疯了,知道她爱跑这岛上来后,顾徽明就托海事局里的人盯住了她的船,她每次出海,顾徽明那边都知道。
高中的时候,顾徽明跟着她来过两次,后来再没来过,给足了她个人空间,这回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让陈迟俞来找她。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你一个人出海了,大晚上的怕你出事,让我跟过来看看。”
听他这么说,周望舒突然想起来,在船上的时候她就听到过直升飞机的声音。
“你跟着我的船过来的?”她看着他问,语气透着惊讶,如果他是跟着她的船过来的,那岂不是他也一夜没睡。
陈迟俞“嗯”了声。
“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你出海一个小时后。”那时候,顾徽明才联系的他。
“所以你一夜没睡?”
“嗯。”
明明已经猜到他一夜没睡,可听到他的回答,周望舒心里还是微怔了怔。
“陈迟俞,”她轻声低唤他的名字,迟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此时天边透出了一点稀薄的晨光,陈迟俞的眉眼浸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轮廓极深。
他微侧着眸,眼底映着她的影子。
“你心知肚明,何必问。”
平静沉缓的声音融入风里,带着渗透性进入耳道,挑拨她的脑神经。
周望舒不自觉深吸了口气,放在膝上的双手也攒起。
她在犹豫,但并没有犹豫很久。
“我想听你说。”她开口。
陈迟俞与她对视着,表情始终从容,声线平而稳,“有些话,说出来也不是真的,有些话,不用说你也能感受到。”
周望舒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笑笑,“点我呢?”
“嗯。”陈迟俞也坦诚。
周望舒歪头,单手托着下巴把他看着,“你怎么就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陈迟俞抬眸,将头转回来,视线落在远处,“感受不到。”
“那等你感受到了,你就会让我当你女朋友了?”
“嗯。”
“要是一直感受不到呢?”
“那就维持现状。”
周望舒叹气,“你怎么这么傲娇?”
陈迟俞没什么表情,“随你怎么想。”
周望舒搞不懂他,“我们抱也抱了,亲了也亲了,暧昧成这样,谈与不谈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抛出来,陈迟俞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半垂眸,长睫掩映下的瞳仁墨色渐深。
沉吟片刻,他侧眸看向周望舒,“你以前问过我,如果我有女朋友了,会送她什么,我当时说过,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但如若对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就算再喜欢,也不会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听他说了这一通,周望舒还是觉得他是个傲娇怪,偏要等着别人来喜欢他,他就不能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此来感动她吗?
这么想着,她就说了:“你就不能反过来想想?万一你满足了她所有要求,她出于感动就爱上你了呢?”
“如果依旧没有呢?”他定定看着她,“目的已经达成,还有接近我的必要吗?”
周望舒愣住。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怔怔地与他对视了会儿,她轻牵唇角,“你要一直不肯让步,就不怕她放弃?”
两个人始终以“她”相称,没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但又和已然捅破窗户纸没有任何区别。
“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放弃了,那就证明她觉得自己没办法爱上我,既然这样,我不强留。”
说到底,他就是有他自己的傲骨。
周望舒终于完完全全明白了他。
也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他一直拒绝她,却又不掩饰对她的感情,一边像生着闷气,却又一边对她好。
他这么坦诚,搞得她也想开诚布公地向他坦白,虽说不能向他坦白太多,但至少可以彼此都真诚一点。
嗯,她决定了。
“陈迟俞。”她笑着喊着他。
“嗯。”他轻声应。
下一秒,她忽的朝他靠近,近到鼻尖相抵。
陈迟俞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却没有后退。
这大概意味着,他的本能一直期待着她的靠近。
笑意荡开在唇畔,周望舒就这样近距离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笃定地告诉他:“我会喜欢你的。”
少女甜软的嗓音传入耳中,陈迟俞蓦地一怔,狭长的双眸微微睁大。
这似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
看着他这模样,周望舒在想,她第一次偷亲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表情。
果然很纯情。
怎么办,好想亲他。
她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他了。
“陈迟俞,”她又喊他的名字,她总喜欢喊他的名字,“闭上眼睛。”
“为什么?”
“因为我要亲你。”
说完,她笑着闭上眼,偏头朝他吻过去。
唇瓣相贴,过电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像春日里疯涨的藤蔓。
气息很快全然乱做一团,心热得发慌。
仅仅是这样的轻吻,感觉就已如此强烈,但并不妨碍她想与他吻得再深一些。
在他唇间停留片刻后,她微微张开嘴,生涩地含住他半边唇,轻轻地吮。
回应她的,是他身体清晰的一颤。
而后,他也尝试着含吮她的唇瓣,动作是同样的青涩。
两个人都在试探,像两只冒冒失失的小兽,吻得毫无章法,但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
凌晨五点的小岛上,两颗热烈的心坦诚又真挚。
风从海面吹过来,带不走彼此滚烫的体温,那股灼热就像落入草垛间的火星,初初燃起后,风一吹,便疾疾燎原。
两人都有点难以自持,吻得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所有顾虑与迟疑,忘记一切,只沉浸在这个青涩也抵挡不住热烈的吻里。
风继续吹着,他们继续吻着,海浪一层一层的冲上沙滩。
当天边泛起微光,海平线分割出海面与天际,不知拥吻了多久的两人慢慢停下来,海浪也跟着变得平静,剧烈的心跳却怎么都平复不下来,仍旧不停地砰砰,砰砰……
天青色的拂晓在海与天相接的地方蔓延,两人缓缓抬眸,在昏昧的光晕里静静瞧着彼此的眼睛。
彼此的眼眸里都有星芒般的亮光跳跃着,像极了此时海面粼粼的波光。
谁也没移开视线,却又都红了耳尖。
少女的余光注意到了对方耳朵上的那抹薄红。
半晌,她缓缓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耳廓。
滚烫的温度令她手指微微一颤,她心里也跟着颤了颤——
她终于,摸到了他发烫的耳尖。
第33章
触碰到他发着烫的耳尖。
莫名的, 两个人都倏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没法再继续对视,各自别开了脸。
周望舒将脸别在大海那边的方向, 刚好的是, 太阳在这时候出来了。
日出的第一道霞光爬上她的脸蛋,照得她的脸更热了一些。
“太阳出来了。”她声音比平时小了很多。
闻声,陈迟俞轻垂着的长睫轻扇了扇。
他坐正身子, 没说话,目光投向日出的那片海平线。
东方此时仅微露一抹红晕, 淡若无有, 却又弥漫天际。
海面粼粼的波光被染作淡金色, 像铺了一张金箔。
慢慢的,太阳从海平线升起。
天空逐渐变成氤氲的绯红色,浮金霞光奔流如红热熔铁,梦境般的美景。
黎明的空气总要清新很多, 徐徐的海风吹过来,十分惬意。
在这种氛围里,不需要说话, 就静静坐在一起, 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