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说, 自然会告诉我。”陈迟俞缓缓道。
“那你猜我想不想告诉你?”
“不想。”
“错,我想。”
陈迟俞微微往后靠一些, “那你说,我听。”
“这里是我妈妈生前的秘密基地,是我想她时会来的地方,”她语气淡淡的叙述,“昨天我爸为了他现在的老婆打了我一巴掌,在曾经我们一家三口生活的那个家里。”
在听到她被打了时,陈迟俞蹙了眉,“疼吗?”
“当然疼了。”她笑。
如果陈迟俞今天没有变相坦白对她的喜欢,她觉得自己这会儿铁定要跟他哭一场,让他怜怜香惜惜玉,现在她想坦诚一点,就不装了。
“你恨你爸。”陈迟俞用的陈述句。
周望舒先是愣了下,然后很坦白地承认,“嗯,恨。”
“哪种恨?”
周望舒眼皮跳了下,“想把巴掌还他的那种恨。”
她到底还是不够坦诚,何止是想把巴掌还他,她想他不得好死。
“我帮你还他。”陈迟俞语气平和地说出这句话,仿佛不是要还周信宏一个巴掌,而是还一支烟那般简单。
“你说的是真的巴掌?物理伤害的那种?”周望舒不确定地问他。
“嗯。”
周望舒吃惊地睁大眼。
她吃惊,一是因为听他语气,这事儿对他来说仿佛易如反掌,二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给人一巴掌这种事,似乎永远放不到他身上。
即便他真的需要给人一巴掌,仿佛他也什么都不用做,一个字不用说,甚至一个眼神也不用给,自然会有人帮他去做这件事。
周望舒想象不出他告诉别人去扇周信宏巴掌的场景,这事儿太不入流,他自己肯定也这样觉得,但他愿意替她去做。
“你打算怎么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逼格高的人就是爱卖关子。
“可别做得太明显把我给捅出来了啊,我还没打算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陈迟俞掀唇,“知道。”
“那就谢谢陈先生帮我报仇啦。”她冲他笑。
陈迟俞没说话,只把她看着,似乎挺喜欢看她这模样。
冲他笑了会儿,周望舒站起来,“走吧,回南城。”
回去自然是坐的直升机,至于游艇,可以找人来开回去。
从小渔岛飞回南城需要一个多小时。
上了直升机,陈迟俞低头看向身边的人,往下坐一些,出声,“睡会儿?”
周望舒知道他是让她枕着他肩膀睡的意思,但她偏要问一句:“睡哪儿?”
陈迟俞微偏一下头,眼神在自己肩上一扫,再看向她。
他不明说,还是傲娇。
这下再装不懂就有些不礼貌了,周望舒歪头靠到他肩膀上。
她确实想睡一觉,头晕晕沉沉的,还有点儿疼。
不知道是不是直升机噪音太大的原因,她好久都没睡着,脑仁还越来越疼,而且疼得实在厉害。
除了头疼,她还冷。
明明直升机内温度不低,她身上还披着陈迟俞的西装外套,却一直感觉有寒气从背脊处一阵一阵往上冒。
到后面,她甚至冷得开始发抖。
感觉到她的颤抖,陈迟俞低下头问她:“怎么了?”
他不确定她醒着,声音放得很轻。
“冷,”她往他身上拱了拱,声音是哑的,“陈迟俞,我冷。”
当即,陈迟俞将她压进怀里,双手紧紧搂住她,给她更多的体温,而后用脸去贴她的额头。
感觉到她额头发烫得厉害,他立刻跟前面说:“去最近的医院!快!”
他将她抱到身上来,让她更暖和一些,可她还是冷,不停在他怀里发着抖。
他怀里的姑娘如果在这时候抬头,会看到那个永远有条不紊的那个陈先生,此刻眉头紧皱,眼底俱是慌乱。
直升机在十分钟后降落在一座海岛上,就停在医院顶楼。
飞机刚停稳,陈迟俞立马抱着怀里的姑娘跑去电梯。
电梯开着,有医生和护士就等在电梯口。
在电梯里,医生给周望舒做了初步诊断,“应该只是受寒发烧,陈先生不用太担心。”
听医生这么说,陈迟俞眉头还是未松开。
一路抱着她去到检验科做完各项检查后,他又抱着她到病房。
将她放到病床上,他很细心的帮她掩严被子。
躺到柔软又暖和的床上,周望舒好受了些。
“还冷吗?”陈迟俞轻声问。
“好点儿了。”
“那睡吧。”
周望舒摇摇头,“睡不着。”
她没那么冷了,但还是头疼,难受。
“不试试怎么知道睡不着?”
“好吧,我试试。”
她闭上眼。
陈迟俞在病床边坐下。
病房里安静下来。
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昏昧,像天色将沉的傍晚,很适合入睡,但周望舒睡不着。
颅内的疼痛不停撕扯着她的神经,在闭眼之后她头更疼了。
她总觉得,是注意力的问题,刚刚在检查时,还有和陈迟俞说话时,她就没感觉头有这么痛,于是,她睁开眼。
“你才闭眼不到两分钟。”房间里响起陈迟俞低沉温和的嗓音。
她垂眸,在一片昏暗里对上他的目光。
“陈迟俞,你哄哄我吧,”她声音沙沙的,“哄我睡。”
陈迟俞身子俯过来一些,“你想我怎么哄?”
“唱歌,”她扬起唇角,“唱情歌。”
“我不会唱情歌。”陈迟俞声音里带了点儿无奈。
“那就念情诗。”
陈迟俞沉默半秒,“非得是情诗?”
周望舒瓮声瓮气地“嗯”一声,“非得是情诗。”
陈迟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拿出了手机。
“你干嘛?”
“找诗。”
不自觉的,周望舒眼底浮出笑意。
“陈迟俞,”她有个问题,“你不是说,在成为你女朋友之前,你不会满足我所有要求?怎么我提什么要求你都顺着我?”
陈迟俞在找诗的空隙抬眸望了她一眼,“难道你接近我,就为了让我给你做做饭念念诗?”
“对啊。”她逗他。
“少来。”
逗他一下就很开心,周望舒埋在被窝,沉沉笑声从胸腔里传出,要不是她脸色苍白,嘴唇也烧得干裂,还真看不出来她是个高烧快39度的病人。
“你把眼睛闭上,”陈迟俞说,“我开始念了。”
他找到了一本名叫《一封情书》的诗集,里面包含了五百二十首作者为她所爱之人写的情诗,作者还叫阿月。
念阿月写的诗给月亮听,挺合适。
周望舒乖乖闭上眼,“你念吧。”
“当你说起一棵树,
三两语之际,
我心底已生出整片茂林。”
他声音放得很轻,像低语。
语气是温柔的,平稳的。
多神奇,他才刚念了一首诗,周望舒便觉得头没那么疼了,仿佛连痛觉神经都沉浸在他沉缓如大提琴般的声音里。
他声音是真的好听,即便不带什么感情念这些情诗也让人无比动容。
每当他嗓子里发出一个音节,她的心便跟着跳一下,不重,很轻很轻。
让他念诗哄她睡觉真的是个很好的决定,他的声音就是一副最好的良药,她应该可以睡着了,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睛——
想看他为她念诗的样子。
第一眼,她看的是他的耳朵。
他耳尖又红了。
她眼底浮出笑意。
她就知道,他耳朵会红,即便他的声线听着没有一丝紧张与慌乱。
这人呐,是真的够纯情,但又够强大,不会让人因为他的纯情而小看他,觉得他好骗。
他一点儿都不好骗。
都说智者不入爱河,遇爱难做智者,而他始终是智者,连冲动时都是清醒的。
她不由得想,如果她不是蓄意接近,而是认认真真地和他谈场恋爱,那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
深吸一口气,她重新闭上眼,在他始终温柔低沉的嗓音里沉沉睡去。
和往常一样,睡着后她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听到她哼哼,陈迟俞还以为她是不舒服,遂轻声问:“还难受?”
她没回答,嘴里又哼唧一声,跟只猫似的。
陈迟俞轻笑,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将手机放下,静静看着她。
今天是周二,他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现在他应该拿电脑出来远程工作,但他只想看着她。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第一次,是他们初遇。
三年前,在英国。
第35章
三年前, 英国,剑桥镇,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
历史悠久的城镇上空, 流云汇聚, 阳光明亮却不灼热,很适合街头漫步。
陈迟俞已经许久没回到这座四处都散发着文艺与学术气息的小镇。
故地重游一番后,他在街口与旧友告别, 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正要上车,忽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lves!come back!”一名妇女面色惊慌地朝街道上大喊。
陈迟俞转头望向街道, 看见一个像三岁左右的小孩追着一个气球跑到了马路上, 路上的车虽然不算多,但靠近人行道的路边停着一辆车,这会儿小孩就在车前,从后方行驶过来的车是完全看不到他的, 而他还在往前跑,两辆车又正好在朝他那儿开去。
小孩只要再往前跑两步就一定会被撞。
陈迟俞想跑过去拉住他,但来不及, 他们之间隔着十多米。
“lves!lves!”
小孩的母亲嘶声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无济于事,小孩仿佛全然听不见母亲的呼喊,还是踏出了那最后的一步。
“lves——!”
在一位母亲绝望的呐喊和响彻街道的刹车声中,注定以悲剧收尾的画面里, 一名红裙少女忽然出现。
她的出现避免了一场车祸的发生——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她将小孩朝路边扑了过去。
危机万分的关头, 红裙少女似乎是还考虑到了小孩摔倒后的安危,将他整个捞进了怀里, 用背着地,让他摔到了她身上,使得小孩毫发未损。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头重重磕到了路边的石阶,当场昏迷。
见状,路边的人纷纷朝他们围过去。
陈迟俞是第一个到少女身边查看她情况的人。
他看到了她是后脑着地,所以没采取其他急救方式,抱起她就往车上走。
“去医院!”
在车上,他也一直抱着她,抵达医院后,他又一路抱着她跑进急诊室,直到护士推来病床,他的手才离开了她。
从上车到把她放到病床上,他足足抱了她十多分钟,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他从未与女性有过这样长时间的身体接触。
他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无法与异性肢体接触,拜他母亲所赐。
他母亲叫闵慧朱,出生于江南世家,是个对完美有着疯狂追求的人,她对自己的要求极高,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
在他出生之前,闵慧朱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形象,但生下他之后,她身材走形,长时间恢复不到孕前的状态。
因为过度减肥,她进过很多次医院,可是这般折腾之后,她不但没瘦下去,还因为药物的关系在短时间内体重剧增。
长期的坚持带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崩溃了,开始报复性暴饮暴食,体重继续增加。
在陈迟俞三岁的时候,闵慧朱的体重从孕前的90斤长到了130斤,其实并没有多胖,她身高有172,看着只是比孕前富态了一些,但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她一边厌恶自己的身材,一边暴食成瘾,好在她的体重稳定了下来,不管怎么暴食也没有继续长胖,但这并不妨碍她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她每天要发无数次的火,在只有她和陈迟俞两个人的场合。
对于完美的追求让她在人前一直扮演着温柔娴静之态,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亲,但只有陈迟俞知道,她是怎样一个恶魔。
闵慧朱将所有的火气和怨气都发泄在了陈迟俞身上,认为他是令她身材走形的罪魁祸首。
她会经常将他丢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时不时饿他两天,打他,拿针扎他,用力拖拽他头发……
由于长期受到虐待,三岁的陈迟俞完全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泼,性格安静,不爱说话,害怕生人,尤其害怕女性。
闵慧朱是位调香师,身上永远带着香味,总是人未到香先至,所以只要一闻到香水味,陈迟俞便会害怕,而闵慧朱身上的香味几乎每天都是不同的,他无法分辨哪些香气来自闵慧朱,哪些香气是来自其他女性,而他所接触的女性身上都带着香,久而久之便对所有女性都产生了抵触心理。
不过,他并非因此就有了病理性的心里障碍,造成后来的局面,他父亲要负很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