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娟姐离开的警员去而复返,听见他们的对话,提起自己的疑虑:“上回那个姓曾的女管家行踪也这样合理,但钥匙只有她们两个人有,案发那天没有交给任何人。她们有没有可能互相作伪证啊?”
段非摇头:“他们家不仅主人关系复杂,佣人之间也复杂,还有小团体。不互相陷害就谢天谢地了,帮衬着作伪证,不太可能。”
话落,楼梯间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三个人循声看过去,魏语晴一步两个台阶,步频很高,走路带风。后面跟着时见微,相较她而言,走得不紧不慢。
“段非,去童家。”
魏语晴径直往外走。
段非把杯子塞给一旁的警员:“什么情况?”
“小莫在童家发现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谁啊?”
“娟姐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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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慎跟着魏语晴他们去了童家,见那个突然出现的娟姐的儿子。时见微晚上有约,到点下班,没跟他们一块儿去。
给来福拆石膏那晚,她给温初吟扔下那句没删微信,隔了三天,才收到对方试探的消息。
聊天界面的气泡很短,内容看起来特别官方,一个本就话少,一个故作冷淡,怎么看也不像是要一起吃饭的人。
时间约在周五,也就是今天。
地点在望江南路一家韩餐店。
温初吟比时见微先到,坐在靠窗的位置,先要了杯热饮。
时见微在马路对面就看见她了,店内装潢分明是暖的,她身上却总有散不掉的冷意。
红灯倒数十七秒,她看见她盯着墙上的装饰,眉目清绝,肌肤透白。大多时候不笑,不知道在想什么,总给人一种距离感。
推门落座,时见微摘下包,顺便脱外套。温初吟见到她,眼底升起一缕几不可察的亮光。
“你想吃什么?”她把铅笔和纸质的双面彩色菜单推过去。
扫了一眼菜单,时见微拿起铅笔迅速勾了肥牛部队锅,把笔放下,抬手绑头发。
温初吟问:“喝的呢?”
时见微腾不出手,这才出声:“烧酒。”
说着,抬眼看她,“喝吗?”
声线冷淡,憋着气,随时保持着剑拔弩张的气息,表面看起来满不在乎,但紧盯的视线暴露出几分刻意。
完全是故意的,充斥着挑衅和决绝,仿佛一场无形的力量对抗。
窗外的风拂过树枝,扫过屋檐。
只两秒,温初吟垂眼,避开她伤人的视线,看着菜单,翻到背面:“什么味的?”
“李子。”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周围很热闹,忽高忽低的人声,聊着八卦新闻,说着有意思的笑话,嘻嘻闹闹,所有躁动都变成热浪。唯独她们这一桌,看起来像两个不认识的人临时拼桌,太静,太压抑。
是海面下的冰川,亦是风中裹挟的冷雨。
部队锅上桌,点火,煮开。
她们这桌才终于有了动静,时见微拧开烧酒瓶盖,没管她,先仰头喝了一口。
温初吟见状提醒:“你先吃点东西再喝。”
“就你是医生。”
下意识回怼,时见微说完扯了张纸巾,擦擦悬在下唇的酒。
温初吟:“我只是兽医。”
闻言,时见微轻嗤一声:“哦。”
筷子插进鱼饼,她无所谓地吃着饭,没了下文。
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温初吟不是很有食欲地戳了戳碗里的东西,咬了咬下唇,神情犹豫。
好几次话到嘴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该从哪里说起。是先说三年前,还是先说对不起。怕自己说错话,又惹她生气。
甚至连称呼,她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种僵在这里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
“看我能看饱?”
时见微夹了小菜碟里的海带丝,瞟了她一眼。
温初吟噎了下,在心里措辞一番,试探地开口:“三年前我去了非洲,做野生动物救助。”
这件事时见微知道,在她看到医院墙上挂着的院长简介的时候。所以她没多大反应,没出声,依旧吃着饭,好像她要说的事丝毫不影响她的胃口。
“不告而别是我不对,这是我的心愿,当时的时间有点赶,发生了很多事。”
“仅仅这样就能构成你消失的原因吗?”压着她的尾音,时见微冷淡道,“我不觉得这件事能让你连消息也不给我发一条,杳无音信整整三年,我不接受。”
最可笑的是,她给她发的微信全都石沉大海,再之后就是被注销的空头像。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删这个号,但温初吟换了新号。前几天温初吟申请加她好友,她才知道她的新号。
筷子搁在碗上,时见微抱着胳膊往后一靠,嘴角的笑充满讥讽:“到现在还不和我说实话,挺没诚意。”
她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像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渐渐往更深处去,提醒着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难以被原谅。心上蒙着夜幕的阴云,温初吟快要无法呼吸。
可是,她不想让所谓的根本原因,成为时见微反过来心疼她的枷锁。
吞咽一下,温初吟声音低弱:“那边信号不好,每天要做的工作也很多,时间久了……”
“就把我忘了?”时见微忍不住打断她。
温初吟放在腿上的手握紧了:“我没这么想。”
时见微抬眼,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审视一般。惊觉这好像是三年来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她的脸,比之前在医院的距离近,只隔了一张桌子。
成熟一些,变了一些,依旧淡漠,但似乎多了点坚韧。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她盯着她的脸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什么都不说。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什么都知道?今天约我吃这顿饭然后呢?然后还是什么也不说,一顿饭就能把这三年一笔带过是吗?”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压抑了太久,她一连串的问句抛出来,颇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克制着濒临崩塌的情绪质问她。
半晌,温初吟说:“你朋友很多。”
她内心煎熬,低垂的眼眸惹人怜,好像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说着不那么好听,却符合她悲观想法的话,“不缺被人爱,少我一个应该也没关系。”
“温初吟你是不是有病!”
时见微忍无可忍,脸色倏地沉下来,紧蹙的眉心透着愠怒,“不告而别的是你,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杳无信音的是你。现在说我朋友多,你在我这里不重要。我朋友多,我对所有人就都一样吗?我在乎谁,你感受不到吗?你不是我,少来篡改我的想法!”
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崩盘。
情绪一股脑倾泄出去,不可遏制,臂弯下攥着衣服的手收紧,她咽了咽喉,有些烦,拿起酒瓶猛喝几口。一瓶见底,烧酒辣喉灼心,她感觉额角突突的疼。
瞥了眼对面那瓶酒,她问,“你还喝不喝。”
温初吟把酒瓶挪开:“微微,你别……”
“拿来。”
干脆利落,不容置喙。
犹豫着,她没动。时见微伸手,一把夺过来。她劲儿大,她拗不过她。
看着她一言不发闷头喝酒,温初吟只觉得心里割开一道口子。
她们之间,大多时候都是时见微在主动,否则以她的秉性,任何关系都不会维持长久,更不会维持得很好。她觉得,她回馈给她的情绪价值并不对等,她不知道她累不累,但她很愧疚。
她总能把一切变得很糟。
店里有人进进出出,不知不觉夜幕渐深,她们这桌一直没动过,对峙之后也没人再开口,部队锅里的浓汤快要煮干。
很久之后,放在桌上的手机振起来,时见微撑着脑袋,晕晕乎乎,随手接通。
“在哪?”
严慎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那边结束了,要过来接她。
时见微迷迷糊糊,脑子有些混沌,仰头看了一圈,又趴下。只觉得摇摇晃晃,她晕头转向,抱着酒瓶嘟囔:“……船上。”
严慎:“?”
第44章 双生
最后是温初吟拿走时见微的手机, 给那头的严慎报了地址。
二十分钟后,他来了,携带着室外的冷风。
一眼看到趴在桌上的人, 严慎走过去,瞥见她皱眉, 抬手拂过她耷拉下来的发丝, 蹭了蹭她粉嫩发烫的脸颊, 动作温柔。
温初吟看着对面的人, 认真端详着。虽然在她的医院见过两次, 但都太匆忙, 今天才算是真的认识,那时候她就有诸多疑问。
男朋友吗?什么来路?对她好吗?
三年,她身边出现了许多新的人, 走了很长一段路,她错过了太多。
“你住哪?”
低沉的嗓音打破桌上的宁静, 温初吟回过神,意识到严慎在问她, 似乎是要顺便送她一程。她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 醒醒酒。”
桌上五瓶烧酒, 她只喝了半瓶,没醉。
出于礼貌抛出问句,得到回应后,严慎没坚持,直接去找老板说了声。已经很晚, 温初吟喝了酒,留她一个人并不安全, 拜托老板盯着点。
“嗐!我这儿老板,这客人安全我当然负责,放心吧。”老板大手一挥,豪迈说完,又压低声音往前凑了点,“诶诶,你女朋友跟那姑娘好像吵架了,骂得还挺狠,你回去哄哄。朋友嘛,有摩擦很正常,及时解决就好了,只要不是原则问题,没什么过不去的。”
严慎笑了下:“谢谢老板。”
时见微喝醉了还算乖,不耍酒疯也不吐,被他抱上车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昏睡。脑袋太晕了,眼睛根本睁不开,朦朦胧胧像在做梦。
扣好安全带,严慎看了眼被她蹭乱的头发,手绕到后颈,轻轻扶着,圈住她,把发绳摘掉,免得硌着她,睡得不舒服。
严慎以为她已经睡熟了,在地下停车场抱她下车的时候,听见她低弱似梦呓的声音。
“严慎,你被人背叛过吗?”
外面冷,把她往怀里抱了点,顺手关上车门,朝电梯方向走,他问:“谁背叛你了?”
隐约能猜到她这个问句的前置条件是谁。
时见微往他怀里蹭了蹭,手攥着他胸前的衣服:“好像也不算,更像是抛弃……”
蜷在他怀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可怜兮兮的,呢喃的声音带了微不可闻的哭腔。
“为什么这么认为?微微,不会有人抛弃你。”
回到家,严慎大步往卧室走,把她放下。
时见微躺在床上,顺势翻了个身,泪渍染过眼角:“会。她就会。”
坚决的语气充满不甘。
下午那会儿,她说今晚和温初吟有约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会喝成这样。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他正要去弄蜂蜜水,手被抓住。
时见微扭过脑袋,朦胧的眼眸里晕满水雾:“你也要走吗……”
“不走,我去给你弄蜂蜜水,好不好?”
由她抓着自己,他俯身,嗓音低缓,哄着人。
闻言,时见微垂下手,哦了一声,又把脸别过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没一会儿,严慎端着蜂蜜水回来,以为她可能睡着,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她脱了外套,盘腿坐在床上。垂着脑袋,双手撑在身前,像是怕自己一头栽下去。
把碗递到到她嘴边,喂她喝完蜂蜜水,严慎才问:“要和我说说吗?”
“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我们高一就认识了。”
低喃的声音好似泡在酒里,粘稠着,严慎靠近才听得清,她语速很慢,没有任何思考,也无法思考,三两个词黏合着往外蹦。
“三年前她不告而别,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还反思了一个星期。可是她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最后还换了联系方式……这种断崖式的感觉,让我很难过。”
“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原因,能说服我的原因。”
末了,她嘟囔着补充道,“她想要说服我的话,很容易的。”
没有什么复杂的,只不过可能埋藏着难以启齿的原因。了解到其中缘由,严慎抬手,指腹抚过她的眼角,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润,轻轻抹掉。
“那今天晚上吃饭,她告诉你原因了吗?”
“嗯……说了吗?”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不记得了。”
严慎被她这样子惹笑,把她的脸扭过来,单手捧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哄道:“对你这么重要的事,不记得了啊?”
她喝过酒,脸颊滚烫,将他掌心的温度覆盖。
酒精作用,身体从内到外散发着燥热,燃烧后持续上升,脸颊感受到他轻柔的动作,热度交换,如同羽毛扫过,有些痒。
时见微歪头,下意识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严慎温柔的眼眸里卷着缱绻的风,因势利导,开解她:“这个原因,会不会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