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下次万不可如此冲动。”帝王温和的声音传出,“不然朕真的要生气了。”
“好。”越清婉知道这次自己添麻烦了,跟着她去的三十精兵也狼狈受苦,“陛下,赌约还算数吗?”
“算数,你想要什么?”
“昨夜跟着我去的三十精兵都是渴望建功立业之人,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
明云绯挑眉,“仅仅如此?”
她拼上性命也要赢下的赌约,最后只为实现如此一个愿望,和她本人完全无关的愿望。
越清婉想起昨夜风寒水急,那些姐妹兄弟还是奋不顾身随她一跃而下,她坚定点头,“仅仅如此。”
“好吧,如你所愿。”
敢跳护城河,独自深入敌营,确实也够格了。
明云绯给他们记戊等功,原有军品上升一阶,可领十人为一小队。
她看着眼前人,确实像那只猫啊,举止尖锐,心底却十分柔软,记得别人一点点的好。
第26章 清婉
“小栖姐, 安姐姐可平安脱身了?”周瑶披盔戴甲,背长弓,手持大刀, 风风火火地过来, 显然是已做好战争的准备了。
明云绯知她少年心性, 最看不得朋友受苦, 想必早就按捺不住,她联系系统确定安洁目前处境平安后, 略一颔首,“动手吧。”
“好。”周瑶捏紧拳头,“今夜我定要踏平西朝京都,捉了那狗贼放血给清婉姐姐报仇。”
越清婉真真地落下泪来,她从小在后宅长大, 父亲有正妻一人、平妻一人、小妾二十六位,满院的丫鬟侍女他都存了心染指, 母亲是可怜人, 宅心仁厚, 但为自保和保护女儿不得不使手段,父亲说她歇斯底里蛇蝎妇人, 愈发一房一房纳妾。
偌大华美的一品大员官宅更像养蛊池,父亲高高在上, 任由妻妾儿女争斗不休,互相折磨。
这样的家,要么逃,要么所有人一块疯。
但她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 及笄之年,她便被送入皇宫, 成了另一个养蛊池里的蛊虫。
起先她发了疯似的与后宫众妃争斗,跪在皇帝跟前祈求丁点垂怜,她知道那时的她一定十分狼狈,甚至不似人形,但没办法,后宫就是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
泯灭人性,抹杀人格。
过了两年,皇帝从民间带回一女子,那女子形容哀婉,日日哭泣,她有些不解,明明皇帝给了她最尊宠的待遇,满宫都嫉妒她,为何要哭?
越清婉召见了她,那女子说,她父亲早逝,母亲和她经营豆腐坊,十里八乡人人称赞,给她说亲的人排到城楼下,但她都没答应,只因她想照顾母亲。她早就立誓终身不嫁,可皇帝要带走她时,她连拒绝都被看成欲拒还迎。
越清婉听她描绘豆腐坊生意,民间种种风俗,她和母亲如何相依为命入了迷,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世界。
她脑中混混沌沌,忍不住地想,要是豆腐女没入后宫过得是怎样的生活?要是她……没入后宫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她想象不到,或许也去卖豆腐吧,不行,那样就抢生意了,她翻了个身,还是卖豆子吧。
走街串巷,大声吆喝――黄豆,上好黄豆,清婉家的好黄豆。
过上两三年或者十几年,她就买个小房子,也许只有一间正屋,但也足够把母亲接过来了。
那晚她笑着闭眼,翌日她和豆腐女说起这些,有些高兴。
“皇后娘娘,你怎会这样想?女子是不能置办房产的。”豆腐女说,“我随母亲住在舅舅家,每月交七成收入当作房租。”
越清婉失声,半晌她问,“那你舅舅呢?他做什么生意?”
“他啊,赌|博生意,喝酒生意。”豆腐女有些嘲弄,“他什么都不干,我也不敢不给他钱财,毕竟……”
两人相顾都落下泪来,毕竟她们是女子,在东朝如同浮萍一样的女子。
当晚越清婉看着皇帝那张丑脸,第一次干哕出来,她清楚地意识到身边躺着的是一个恶魔,是一个妖怪。
她想杀了他。
豆腐女郁郁寡欢,身形消瘦,形容枯槁,渐渐失了荣宠,她跪在她面前求她,“皇后娘娘,让我出去见见我母亲吧。”
世人眼里,豆腐女是越清婉杀的第一人,毁她容貌,逼她自尽,之后一卷破席子扔到乱葬岗,仅因为嫉妒心,恶毒至此。
第二年开春吉日,她按照约定去仙堂上香,二人跪在蒲垫上,在仙人视线之下轻声聊天。
在她的帮助下,豆腐女女扮男装办好了户籍,她可以自己置办房屋田产了,越清婉高兴道,“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来,豆腐女起先无声无息的哭,后来嚎啕大哭,哭得干呕,哭得跪不住。
越清婉吓了一跳,起身抱她,“怎么了?怎么了?和本宫说说。”
“皇后娘娘,我母亲她死了。”
舅舅输光了所有皇帝为表荣宠赐下的金银,豆腐坊没了她,母亲年迈挣不够舅舅的酒钱,数九天被赶了出去,死在破庙里。
她们在仙堂大哭,为自己与朋友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命运大哭。
越清婉想起自己母亲第一次持刀杀人的模样,也是一个冬天,她被十八姨娘推入湖中,险些回天乏术,母亲边哭边用匕首杀人,鲜血淋漓。
有时候宿命很神奇,孩子身上必然有母亲的影子。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豆腐女的舅舅。
御赐的红宝石匕首,华丽的漂亮废物,刀刃一点都不锋利,也正因如此,让他受尽苦楚才断了气。
看着一地狼藉,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格外冷漠,一切的灾难都是上位者带来的,君非君,后自然也非后。
她一定一定会杀了皇帝。
她将身上所有金银赠予豆腐女,要她远走高飞,去别的城池,别的国家。
豆腐女也不哭了,掏出手帕替她擦身上的血迹,“皇后娘娘,我要跟着你。”
她用锋利的簪自毁容貌,再次回了那个好不容易才逃开的地方。
世上再无豆腐女,她往后唤做嫣然。皇后娘娘的大宫女,爱哭爱操心杀起人来却比谁都狠。
越清婉任由泪水沾湿脸颊,周瑶手忙脚乱,“是我吓到清婉姐姐了吗?”
明云绯掏出手帕给她擦泪,耐心哄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陛下,瑶瑶。”越清婉扑进明云绯怀里,用力抱她,哽咽道,“其实我只是想去卖豆子。”
明云绯有些无奈,也应她,“好,此间事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遇见你们是清婉毕生的幸运了。”
周瑶想安慰她,又猜不到她怎么了,只一个劲说清婉姐姐不哭不哭,急得上火。
“瑶瑶先去接应安洁吧。”明云绯道。
周瑶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带着满身煞气出帐。
这场仗打得很急,周瑶发动三十万大军攻城,光是人头攒动就够把西朝兵吓破胆了。
“包围,砍今日守城将一刀赏银百两,死生不论。”
那守城将急匆匆要人把安洁带上来,却早已人去楼空,他跌坐在地,“快,快,从密道出城。”
“想走?”安洁一掌劈开大门,眉眼冷峻。
“魔……魔头,杀了她,快杀了她,杀了她啊!”
西朝丁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不到一刻钟,京都城门被破。
周瑶骑马进城,“搜。”
“在这儿。”安洁右手拎着一人,死尸一般上翻白眼,胸口微弱的呼吸昭示他还活着。
“安姐姐,何不杀了他?”
安洁笑笑,酷似恶魔,“我一个人杀多没意思,回去叫姐姐妹妹们都来,活剐了他。”
周瑶不解气,下马照着他的脸用尽全力打了一巴掌,“清婉姐姐讲究礼法,留你一口气跪着请罪道歉。”
明云绯远远看她们回来,安洁左肩上湿了一块,僵硬到肩膀像是租来的,还不习惯用一样。
【大小姐,我回来了呜呜她太伤统的心了。】系统熟门熟路飞到明云绯摊开的手帕上继续哭,【她怎么能不相信我呜呜。】
看它飞走,安洁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爹的要把她给哭崩溃了啊,你明明是火凤,为什么这么多眼泪?
明云绯看了看身边的越清婉,又看了看系统,诡异的相似。
“安洁,确实是我叫你别杀仙人的。”
“我知道。”安洁沉默了一下,“对不起,神兽大人。”
系统哭够了,一扭头不看她,【大小姐,她真的气死统了。】
“你想让她怎么道歉?”明云绯点点它的额头。
【嗯……】系统扇了扇翅膀,傲娇道,【我要她给本神兽烧洗澡水。】
明云绯沉默了一下,行军打仗的将军,烧起水来一定也得心应手吧。
知道系统的要求后,安洁反倒松了一口气,能哄好就行,她放松笑道,“好,往后每一夜我都给神兽大人烧洗澡水赔不是。”
“哼,谁要你天天烧。”系统用绿豆大的眼睛瞥她,“本神兽的洗澡水是你想烧就能烧的吗?”
明云绯和安洁都笑开,伸手摸了摸系统的头。
真可爱啊。
“陛下,旧西朝京都已被控制。”周木道,“宫里那位仙人还在昏迷。”
齐家小子,原来成仙人了,呸,忘典的玩意儿。
明云绯掏出这些年抢来的一粒仙丹,“给他服下吧,好生照看着。”
几人不解,安洁性子直,她道,“陛下,他是您的旧识?”
明云绯点头,“不止旧识,还是我们进攻仙界的冲锋将。”
她这么说,几人也不再问,领命给齐易沉看伤。
越清婉受了寒,翌日一早还困着,被一阵嘈杂吵醒。
出帐一看,守城将跪着面对她的帐子,左脸上重重叠叠全是掌印,周瑶拿着一沓银票站在他跟前。
“这是干什么?”越清婉拉住一人。
“打他一掌,周小将军赏银百两。”
见她出来,周瑶把银票递给身后人,“你看着,断气了就丢出去。”
她背后是初升的太阳,今日换下盔甲,穿了女儿家的常服,嫩黄色衣裙配米白腰带,腰间垂了漂亮的璎珞,她像一只蝴蝶一样飞来,“清婉姐姐可还伤心?”
这样的少年人,这样的赤子心,这样的朋友,谁能不喜欢。
“再伤心把眼睛都哭坏咯。”明云绯走来,一身红衣,脸上笑意促狭,“下次打仗,越军师得打头阵,发大水直接冲了城门。”
安洁也穿便服,笑着走来,“那倒省事了,越军师大才。”
“莫要取笑我。”越清婉脸红,又有些好奇,“陛下,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逛街,今日军队进驻有的忙。”
越清婉:……怎么理解不了陛下的意思?为什么有得忙还要去逛街?
“清婉姐姐,换衣服换衣服,待会儿我爹起床就走不了了。”周瑶推着她进帐,“打了这么久,我都没买过首饰衣服,你眼光好,今天可得帮我好好参谋参谋。”
“等等,我们要背着周大将军去?”她问。
周瑶贼兮兮凑在她跟前,“我爹爹年纪大资历深,帮我们小辈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越清婉觉得擅离职守、推卸责任不仅不道德,更违反军令,但陛下也在的话……
她愉快地换上衣服。
四人没有骑马,悄悄溜出营帐之时,守城将已经断气被丢了出去,周木宿醉还没醒。
明云绯率军打仗之时,总是尽可能避免影响普通人的生活,她要的仅仅是政权迭代。
仙眷国军队美名在外,明云绯下了三条禁令,绝不干烧杀抢掠之事,绝不杀手无寸铁之人,绝不故意损毁房屋店铺。
太阳光平等的落在每一个人身上,经历昨晚的暴|乱,长街依旧平和。
“包子,新鲜热乎的包子。”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姑娘,买花吗?栀子,可香了。”
……
四人边逛边说笑,越清婉只觉前面二十几年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了,她豁然开朗。如果吃的所有苦,流的所有泪,都是为了这一场遇见,也值了。
“嫣然最喜欢白梅,这玉簪倒是合她。”她参军作军师,嫣然去学医了,王大夫说她磨豆腐的手艺正适合磨中药。
周瑶兴奋地跟个小炮仗一样乱窜,“小栖姐,快来快来,这儿有炸丸子。”
明云绯心情甚好,在黎朝时,她最喜漂亮的衣服首饰,一上街直奔珍宝阁,当然黎朝规矩森严对女子束缚极多,她也仅能去珍宝阁了。
如今和朋友们慢悠悠逛街,分食一份小吃,她才知比起衣服首饰,她更想要自由与友谊。
第27章 安排
仙眷国历八十八年九月, 明云绯登基为帝,迁都大陆中央城池,北靠运河, 西接官道, 四通八达, 赐名元京。
仙眷国更名为人国, 循人历。
是年十一月,律法政令推行卓有成效, 明云绯躲在寝宫取暖,思考要不要取消小朝会,一月只开两次大朝会议政。
她给自己倒了热茶,忽然手不受控制泼了那茶水,水痕显出四个字来。
“元年大典。”
此等仙家手段, 可千里之外杀人与无形,却仅仅传来四个意味不明的字, 不是齐易沉是谁?
八月二十七日进驻旧西朝京都时, 周木奉君之令照看仙人, 哪料一个错眼他就消失了,仅留下一个“等”字。
想必是仙界出事, 需尽快返回。
明云绯担心他的安全,调出系统光屏才知是若水真人与白鬼真人双双离世, 他要回去操办丧事,其中涉及遗产继承与若羌的处置。
几年前皇宫一战,后被她用妄铃催眠,若羌心智变得像八岁稚童, 只能依附父母而活。
于今日已有两月时间,想必丧仪解决, 他对仙界的渗透更上一层楼。
齐易沉是谨慎小心之人,没有十成把握之前,万不会贸然传信。
明云绯思量几息,微微笑一下,看来真的到时候了啊。
窗外飘起雪花,无声无息笼罩四野,北风呼啸,祥和背后有猛兽窥伺。
“去请白大人、越大人、安将军和周将军,就说朕请她们赏梅。”
马车压出深深浅浅的痕迹,白环到时一脸笑意,“想必陛下有大喜事。”
明云绯挑眉,“何以见得?”
“畏寒之人却请臣等赏梅,实在反常。”她也偎到火盆跟前,笑问,“赏梅不出门的么?”
“好啊,讽刺朕。”明云绯佯怒,“得好好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白环岂敢,只不过了解陛下喜好并稍加预测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她取来金丝炭,细心往里添,“况且臣也觉得,寒日赏梅不如围炉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