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绯好奇之后也不再多想，如今父亲离世，她已是如履薄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爱卿衣服怎么湿了？可要去换？”
“不必。”明云绯道，“吹吹风就干了。”
“美酒沾衣，爱卿好风流。”皇帝笑说，“朕也有些醉了，御花园里菊花开得正好，不如同去赏花吹风，就是不知菊香酒香哪个更胜一筹。”
“圣上雅兴。”众大臣齐应是，明云绯跟在皇帝身边，神色清淡。
月亮西斜，挂在柳稍。
御花园里的菊花漂亮到失真，可见有人日日夜夜精心打理，可圈养在这方寸之中，终究差了点意思。
皇帝兴致高昂，诸大臣随侍一旁。明云绯终于得以清闲，却听见有人呜呜的哭。
好奇害死猫，她才不想管。
明云绯装作没听见往前走了两步，可显然皇帝也听见了，并且面露不虞。
“圣上设宴，何人在哭？”江俊才边说边走到花丛后面，一看就住了嘴，“宝纯公主，怎么是您？”
“怎么不能是我？狗奴才，本公主在哪儿需要同你说吗？”她顿了顿又说，“父皇不是设宴款待明云绯那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在这儿？”
众大臣惊出一声冷汗，向来听说最得宠的宝纯公主跋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但就算圣上再纵容她，这次恐怕也不会轻饶。
辱骂满朝皆知的功臣，就算圣上宠她，百姓也不愿意。
“圣上也在。”
皇帝脸色黑如锅底，冷冷盯着那花丛，恨不得将人即刻将人抓出来收拾。
江俊才声音低不可闻，“公主，宁朔将军平乱有功，您还是……”
“不用你替他说好话，如若他真那么厉害，我何必还要下嫁和亲，还不是没用！”
“逆女！还不滚出来！”皇帝怒斥，砸了手中刚折的花枝。
辱骂功臣，这是国事。可涉及公主，这又是圣上的家事。朝臣自知避嫌，纷纷告退。
明云绯也想走，要说她对宝纯公主一番话有什么想法，那就是她还挺赞同的。
如果天下一统，何须公主和亲？
可惜养在深宫的公主不知，不愿意乘胜追击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好父皇。
宝纯公主看了一眼明云绯，脸色惨白，跪在一簇一簇的花丛中，身后跟着两个宫女。
一个似乎才受过刑，双颊红肿。另一个明云绯认识，正是殿内簪绿色珠花的宫女。
原来是宝纯公主有事求她。
那便是和亲的事了，可她凭什么认为一个刚封四品官的失权将军能搞定这件事？
虎符现下还在她袖中，不过明云绯自知最迟今晚，她就要变成光杆司令了。
果然她跟众人一起辞行时，皇帝开口留她，“朕久不见贤侄，不若留宿宫中再叙？”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明云绯乖顺道，“圣上料理家事，臣便回殿等您。”
“不必，你就在此处。”皇帝命令道，“宝纯，给宁朔将军道歉。”
宝纯低头不语，连脖颈的弧度都透露着倔强。
气氛僵滞，明云绯温和道，“公主年幼，臣不会放在心上。”
“朕设宴待你，朕的女儿却辱骂于你，爱卿，你可会觉得朕是一个两面三刀之人？”
“自然不会。”明云绯平静道，“圣上心意，微臣知晓。”
“好，好，好。”皇上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又道，“但今日之事，朕是一定要处置公主，给爱卿一个交待。江俊才，传朕旨意，四公主出言不逊，褫夺封号，出嫁前幽禁长乐宫，无召不得出。”
四公主怔怔跌坐在地，“父皇，你不要我了吗？”
“囡囡，你该懂事了。”皇帝道，“朕知道你对朕让你远赴宿国和亲不满，可这不是朕能决定的。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们皇家享受天下百姓的供奉，自然万事要以百姓为先，你贵为公主，这是你的责任。”
一行清泪从四公主哭肿的眼睛滑落，她问，“我军刚打败宿国，父皇可知女儿此去凶险万分，且今生不得归？”
皇帝似乎有些心软，他示意江俊才把公主浮扶起来，叹了一口气，“囡囡……”
他什么都不说，四公主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心底有不能说的怨，皇宫那么大，那么精美，又不是她一个人在享受。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当皇家的女儿。
父皇总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可她都懂，珍妃是怎么死的她知道；父皇为兴建别宫广征徭役，苛捐杂税她知道；皇子们夺嫡愈演愈烈，手足残杀她也知道……
可为什么最先遭到报应的却是她。
责任，什么是责任？
保护儿女难道不是父亲的责任？令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是皇帝的责任？
四公主背影清瘦，在青柳青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寂寂的长乐宫。
明云绯摸了摸那张顺手放在衣袖里的纸条。
有些事情四公主不知道，她知道。
和亲本不是必要的，彼时宿国兵败，他们不接降书，就是打到宿国王庭都只是时间问题。
可皇上不愿意。
只不过功高震主四字，他们就得班师回朝，父亲也为此丢了性命。
思及此，明云绯神色一寒，很快又恢复如常。
此次是不得不进京，待她逃出生天，定以这假仁假善的狗皇帝的人头告慰三军。
“让爱卿见笑了，朕在外如何严苛，回家了也只是个平凡父亲，四公主出嫁在即，为了我朝颜面，恢复封号是必然的，这事让爱卿受委屈了。”
“臣不委屈，也不懂这些，陛下决定就好。”
“你还没成家当然不懂。”皇帝脸色稍霁，“可看上哪家千金？朕做主为你赐婚。”
“不曾。”
皇帝笑说，“你们武将都内敛，话少，不如文官讨姑娘欢心。”
正在屏幕外观察的系统：……【那是她懒得演。】
同样观察的主管：【确定不是演不了吗？】
系统：【我录音了。】
主管：【305大人，饶我一命。】
系统：……【没想到主管你这么没骨气。】
主管脸红，离它远了些，转移话题道：【这次被木偶城算计，少主胎穿进位面，还没带辅助系统，不会有事吧？】
系统果然被转移注意力，紧张地抠爪爪，【不会吧，我之前跟着大小姐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用。】
主管：【谁问你了？我是说没有记忆的少主万一不想回来怎么办？】
系统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会的，位面有什么好的呀。】
主管：【你不是说少主在原世界喜欢一个叫谢盛的男人，万一位面有王盛、李盛、苟盛……】
系统眨眼，似乎不理解，【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吗？】
主管：【什么意思？你是要少主抛夫弃女？】
系统翻了个白眼，【可以等他们都死了啊。】
主管：【万一少主要寻找他的转世，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呢？】
系统：【不会吧，不嫌腻吗？】
主管的显示屏错乱一瞬，【你要撺掇少主出轨？】
系统拍它圆滚滚的脑袋，【人都死了，转世就不是原来的人了。再说了，难道不能同时喜欢很多人吗？就算不能，和这个分手了，难道不能喜欢下一个吗？】
主管：……【好有道理。咱们系统局的少主，就算开后宫也很合理。】
系统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又一次拍了拍主管的头。
第119章 回宫吧
大殿的朝臣已经走空, 皇帝在暖阁另设宴席招待明云绯，谈及边关三年，甚至流泪。
明云绯沉默着接住皇帝一招又一招的试探, 装作天真无知又忠贞无比的臣子。
“爱卿, 边关苦寒, 明家独剩你一人, 朕不敢也不愿意再叫你为朕、为庆国牺牲了。”
少年将军敛了满身意气，低声说道, “不苦。”
皇帝没听见，继续又道，“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年后你就留在京城, 娶妻为明家留下一儿半女，朕也算对得起明扬, 可好？”
他端着酒杯, 余光观察她的神色, 殿内烛火明亮，她若心有不甘, 他一眼便知。
可她没有，眼底澄澈干净, 几杯酒下肚显得更加小孩子气了。
明云绯呼吸之间全是酒香，这老狐狸不是一般能绕，再喝一会儿她真要醉了，好在终于切入正题了。
她按了按眉心, 将袖中的虎符拿出来放在桌上，低头敛眉道, “没意思。”
“爱卿说什么？”
“边关二十年，风霜雨雪刀剑，全见了个遍。父亲一死，我才发现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在京城做个小侯爷，富贵窝儿里进进出出。”
“爱卿，你醉了。”
“我没醉……”含混着说完，到底是支撑不住，剑眸一阖，睡着了。
皇帝沉默几息，站起来走到明云绯身侧，手虚虚放在她的脖颈处，眼里清明，冷漠地吓人。
片刻后，他轻声道，“朕是明君，怎会不愿给你们明家一个好结局，可惜……不过你比你父亲强，你说得对，留在京城当个富贵侯爷，有什么不好呢？”
“江俊才，安乐侯醉了，好生安置了。”
奴才们鱼贯而入，江俊才扶起明云绯，心思不停，不过一顿酒的功夫，竟然成侯爷了。
天恩浩荡，就是不知少将军能不能接得住。
他心思百转，不曾发现轿辇上的人何时睁开了眼睛。
明云绯支着头，从袖子中掏出那张纸条，只写了“宝纯公主”四字。
珍妃和宝纯公主都于明家有恩，不管她有没有法子阻止和亲，这趟浑水她都得掺和。
若四公主真的想逃，为此不惜放弃公主身份，她从中周全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出了京城，庆国上下她安置一个女子还是容易的。
可怕就怕在……
明云绯皱了皱眉，皇帝隐藏地太深，若四公主还纠结着父皇的宠爱，或是舍不得公主的身份，不会变通，偏要堂堂正正的拒绝和亲，那才难办。
不管如何，还是先去试探试探。
夜深人静之时，只有长乐宫灯火通明，院中地上全是珍奇宝贝的残渣，宫女太监全被大发脾气的四公主赶出去，此时院中不见一个人影。
四公主裹了一条小毯子倚在窗户前。
她感到骨血冰凉，人人都说最是无亲帝王家，她今日才信了。
明云绯一脚踢开南海大珍珠，小心避着扎人的碎片快速进了长乐宫。
――砰。
四公主不知发什么疯，一脚踹翻了半人高的瓷器花瓶，又是碎片飞溅。
躲在树后的明云绯皱眉。
“谁在那儿躲着，还不给本宫出来。”
四公主从榻上坐起，拿了一把宝石匕首，指着漆黑的院子，竭力镇定道，“我不管你是求财还是害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
明云绯不知道四公主怎么发现她的，但为了避免闹大，她身形一闪，出现在四公主面前，示意她安静。
“明云绯！怎么是你！”四公主诧异，看起来更紧张了，凶巴巴道，“你如果是来报今日我骂你之仇，那我给你道歉，现在离开长乐宫，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宝纯公主你叫我来的吗？”明云绯两指夹着那张纸条，使了巧劲，纸条准确无误落在四公主手心。
四公主认出青柳的字迹，暗道这丫头真是病急乱投医，什么人也敢叫。
“本公主现在无事了，宁朔将军还是快快离开。”
“无事就好。”明云绯没有多留一个眼神，几息就消失在四公主的视线中。
四公主有些痴迷地看着离开的背影，如果她也会武功就好了，届时她何须在此摔打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泄愤。
她合上窗子，含着泪睡着了。
明云绯翌日一醒，就得了皇帝封她为安乐侯的圣旨，还恩准她不必上朝，可以多睡一会儿。
她接了圣旨就跑，要睡也是回家睡。
与此同时，在朝堂上的大臣终于明白了皇帝是什么意思，昨日还以为君臣相得，要抬举明家，今日就撸了兵权。
何必呢？
明家就一根独苗，那小子还小，圣上只要多给点甜头，还不是唯皇家马首是瞻。
明云绯没父家没母家甚至没子嗣，有什么可忌惮的？
除非，明家人的死……
众大臣止住想法，不敢再想。
伴君如伴虎诚不欺我。
皇帝赐新居，明云绯推脱不要，只将原来的明府换了个门头，便住下了。
她带回来的八百兵马都分开安插进了京城需要用人的地方，即刻上任，一时间只剩她一个闲人。
这日她素衣打扮，长剑出鞘，嘶嘶破风，轻巧如飞燕，敏捷如流星，旋身而起，眉眼间满是漠然，一剑横扫院落，树枝扑簌簌落了一地。
收剑，舒气。
明云绯喝掉正好凉下来适口的茶，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是漠北没有的好茶。
前院敲门声响起，管家柏叔附耳道，“是宫里的人。”
明云绯起身到前院，来人是江俊才。
“侯爷，早。”江俊才脸笑得像一朵花，身上跟着几个大马车，“皇上知道侯爷家里没个照看的，特意让奴才给您送人来了。”
“什么人？”
江俊才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畔，“侯爷一看便知。”
他伸手示意，明云绯越过他掀开第一辆马车的帘子，里面端坐着一个如花美人，见她看过来，轻轻抿嘴笑了笑。
娇羞可人。
明云绯手滞了一瞬，就听江俊才说，“这是芳菲姑娘。”
帘子被放下，“你替我回绝圣上，明某暂时没有娶亲的心思。”
“唉，侯爷此言差矣。皇上的意思是几位姑娘留在明府伺候侯爷您的起居，红袖添香岂不妙哉。”
明云绯瞥他一眼，又要拒绝。
江俊才又道，“圣上说，也不强求您都留在府中，全部相看了留一两个也是好的，您请。”
他弯腰示意，替她掀开了第二个帘子，“这是音音姑娘，会唱梅州戏。”
明云绯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皇上送人来的心思一猜便知，明云绯没兴趣在府里养几个探子，打定主意一个不收。
“这是昭若姑娘，心思细腻，是原来太后身边的。”
明云绯点头，不置可否。
此时第四辆马车一颤，叮叮咚咚几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
江俊才要上前替她掀开帘子，却被里面的人拽的死紧，里面传来猫儿一样细小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