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赌坊的事后,宋知意上街也不会再有人来骚扰他了。就这样,宋知意度过了一个还算平静的年末。
......
除夕这一日,宋恒归家了,家中的男主人一别数日终于现身,江氏也没空理会宋知意了。正月十五这日,京城中有不少庙会,因为要上家塾许久没有出门的宋知远央了宋恒和江氏这日出去逛逛,于是便定下元宵这日宋家众人去宛平县的城隍庙去看“烧火判儿”。
“判儿”是阴间的判官,由泥塑成,约莫五六尺。“烧火判儿”就是要把这坏判官放在庭院里烧掉。据宋楚兰说,判官的肚子里填了煤生火,一烧起来眼鼻口耳都冒出火来,甚是有趣。宋知意作为一个穿越人士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也寸了几分期待。
到了元宵这日,宋家人早早便出门了,除却周姨娘和宋知理。周姨娘因着身子没大好,城隍庙人又多,万一又磕着碰着了反倒不好。而宋知理则是和同僚早已有约,赴约去了。是以这次宋恒和江氏在前头的马车坐着,宋知远与江守徽就和龙凤胎一同坐到后面的一车来了。
四个孩子的马车里,宋楚兰一直拉着宋知意讲个不停,说是夜里去灯市可以看到各式样的灯,杂耍百戏班子也会走街,让宋知意一定陪她去瞧瞧。
江守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可宋知远却有些奇怪,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宋知意悄悄观察了他一会儿,觉得他这种异常反应多半是跟御史家的那位黄姑娘有关。
想到这儿,宋知意笑了一下,朝宋知远道:“二哥,你在看什么呢?”
正在神游的宋知远被吓了一条,微微恼怒道:“关你什么事!”在一旁坐着的江守徽见了,赶紧劝道:“二表哥,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
宋知意愧疚地低下头,道:“是我不好,打扰二哥了。”
宋知远见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继续开口骂他时,马车停了下来,是城隍庙到了。宋知远也不再管宋知意,率先跳下马车,冲进了人群中,几个孩子也接连着下去了。
烧火判儿就在庙中中央的庭院里,宋家众人随着人流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才终于到了。此时庭院里已经有不少人,宋知意个子虽不高,但也能看到泥判官的一个头。它的脸漆了彩,看着凶神恶煞,头顶一个官帽,倒也有几分真判官的模样。
“我看到黄姐姐了,她也来了,在那儿站着呢!”宋楚兰发现黄清漪也在人群中站着,兴奋地朝她挥挥手。宋知远听了这话,也立马顺着宋楚兰的目光看去,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黄清漪也很快注意到这边,不一会儿,黄家人也挪到了这边来。来人是黄御史夫妇,黄清漪和他的兄长黄筠。两家互打过招呼后宋楚兰便清热地拉起黄清漪说起话来,宋知远似乎很想加入她们,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眼神一直在黄清漪身上转。
就在他鼓足勇气准备搭话时,却发现头顶有道锐利的目光传来——是黄筠。宋知远立马收回自己在黄清漪身上的眼神,老老实实退到江守徽旁边。
宋知意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就在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宋知远的反应时,一声巨响从前方炸开,是开始烧火判儿了。
随着巨响后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判官的头上的几个洞都冒出了红的火星子,渐渐越喷越多,在空中飞舞着。
宋知意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直到那火星都消失不见了许久,他方才回过神来。
众人看完烧火判儿,尚觉意犹未尽,打算去别的地方逛逛,可几个孩子似乎都要去不同的地方,宋楚兰说要和黄姑娘一起玩,宋知远因他心心念念的黄姑娘今天都不肯跟他说一句话,心情低落,只说要自己单独散散心,不肯跟家里两个兄弟一起。
江氏无法,只能交待他们午时之前回到庭院这儿来,莫要误了午饭时间。
众人都四散开来,宋知意和江守徽一道,两人都不爱人多的地方,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到了一僻静的山道上。
也许是幽静的气氛让人有些松懈,江守徽走在宋知意前头,他见四周光秃秃的树木,突然有感而发到:“好久没上山了。江南无论四季,山都是翠绿的,再过几个月进山,还能采到野菜呢。”他的语气熟稔中带着怀念,仿佛他从前也是经常进山的。
宋知意有些意外,打趣道:“想不到你还了解这些,相比之下,我就完全是个书呆子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知意感觉江守徽的背影僵硬了一瞬,继而才回到:“哪里的事,刚刚这些我也是听金陵老家的下人说的。说起来,我见你刚刚看烧火判儿很是认真,你既是京城人,以前不曾见过吗?”
宋知意摇摇头,道:“以前我没怎么出过门,今天还是头一回见。”
江守徽点头,回头安慰他道:“没关系,以后每年都能有机会见到了。”说完还朝宋知意露出一个很能宽慰人的温暖笑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宋知意愣了一秒才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原路返回下山吧。”
待二人回到庭院那处时,泥判官周围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想来都是逛庙会去了。二人坐在石阶上等了一会儿,宋恒和江氏,宋楚兰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只是独独不见宋知远的身影。
江氏等得心焦不已,这时,宋知远身边的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二公子觉得庙会无趣,先行离开了,一会儿自会回家,还拿出一张宋知远的手写纸条以做证明。江氏这才稍稍放心,领着其余人往大门方向走。
可一行人出了门才发现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而宋家的车夫为了避开人流,特意将马车停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下他们出不去,马车也过不来。
就在众人发愁之时,一个穿着土色直裰,外罩素比甲的男子跑了过来,正是和李七宝一样重歌楼小二的打扮,弓着身子对宋恒笑道:“这位相公,可是要出去?”
“正是,”宋恒问道:“阁下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小人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出这城隍庙,今天游人多,小店重歌楼在那儿备了马车,离这儿不远。若是各位贵人愿意的话,不若先来小店用膳,吃完后小店在派车把各位送回来,届时人也少了,这路也好走了。这位相公意下如何啊?”
宋恒听完后有些犹豫,可一边的宋楚兰却拉了拉他的袖子,道:“老爷,我听说重歌楼的炙羊肉很好吃,我还从未尝过,这次能不能去试试?”宋知意听了,在一旁微微一笑。
女儿难得有一次请求,宋恒听了自是很快答应下来。在那陌生小二热情的招呼下,众人很快搭上了前往重歌楼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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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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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便到了重歌楼,江氏在雪松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在站稳后她低声对雪松道:“我记得你找得赌坊是在这?没问题吧?”
雪松自信答道:“放心吧太太,我那日都遮严实了,这里没人认得出我。而且办这事的那人说这庶子已经来过这赌坊了,还堵了不少钱。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碰到与这庶子认识的赌徒,今日老爷还在,看他被揭穿后还怎么蹦跶。”
宋知意就在后边看着这窃窃私语的主仆二人,也从容了进了门。
小二将这一大家子人引上了二楼的一间包房,环境雅致,透过窗户还能看到楼下的歌舞。众人坐定后,宋知意突然起身,道:“老爷,太太,我去净手。”
过了许久,宋知意才回来,他刚走到包房的门口,就被一个男子拉住,抓着宋知意的手臂嚷道:“你小子别以为换了件衣裳我就不认识你了,输了钱就想跑,没那么好的事!”
宋知意想奋力挣扎开,可被那人死死抓住,争辩道:“你是什么人?我从来没见过你,放开我!”
那人冷哼一声,道:“没见过?你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刚刚在三楼赌坊你还跟我说话,一转身就不见了,原来是逃到这里来了。”
二人在门外的动静闹的很大,包间里能听得一清二楚。雪松听到他们的对话,看着有些惴惴不安,对宋恒和江氏道:“老爷,太太,那外面的是不是……三爷?”
江氏也做出一副担心地样子来,道:“我听着好像也是,莫不是被人给欺负了?老爷,我们出去看看吧。”说着就第一个起身往外边走。
大门被打开,宋知意见宋家众人都站在门口看着他,面色顿时变得羞窘。宋恒语气严肃问道:“意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人突然冲上来……”宋知意还没说完,那男子就急不可耐的插话道:“你们是他家里人?看着也不像缺钱的,他刚刚在我们这儿的赌坊里欠了钱,你们快把钱拿来。”
“你!”宋知意似乎是着急了,他对着陌生男子道:“我刚刚不过是去净手,何时去过甚么赌坊?”
那人抓起宋知意的衣领凶狠道:“你还敢抵赖?像你一般大的小孩我在赌坊里没见过第二个,我是绝对不会错认的!”
“你是不是看错人了,我们家三郎平日里是个胆小的,怎么会到赌坊来呢?”江氏这时开口了,俨然一副慈母模样。
“太太,我上回看到三爷他,”雪松想开口说什么,可犹豫片刻后却低头不再言语。江氏急切的问道:“你上次看到什么了?”
在江氏的质询下,雪松这才眼神闪躲着说道:“我上次看到三爷拿着不少名贵药材往自己院里走,我那时还觉得有些奇怪三爷哪来买药的钱,但也没多问,可现在想来,三爷是不是……”言下之意是说宋知意前段时间便已经染上赌习了。
“你糊涂啊,这种事怎么不来回报我?”江氏没有多责骂雪松,转头向宋恒请罪道:“老爷不在的这段时间,是我治家不严,才纵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说完,宋恒的脸色更是阴沉了,看向宋知意的眼神更是不悦。
主仆两人三言两句之间就已经给宋知意扣上了赌博的恶习,宋知意为自己辩驳到:“我没有,我从未来过这里,我的那些药都来路正当。”
“姑父,这点我可以作证,”一道坚定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江守徽,他道:“那日周姨娘病了,三表哥到处找人借钱,我借了钱,永嘉公主的独子高小公子也借了,我想那些药也是他给三表哥的。”
宋知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可雪松哪能轻易放过他,道:“大姑娘,我听说你前些日子给你们院里添了不少物件,那钱不会是三爷给你的吧?”
宋楚兰听雪松这么不怀好意地一说,急得脸都红了,道:“是又怎么样?我相信三哥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正好给了雪松可乘之机,道:“大姑娘都有钱买这些东西了,那三爷借的钱应都是还上了吧?三爷这钱是哪来的呢?”
“你们吵完没有,这小子输的钱你们谁给他补上?”抓着宋知意的男人变得很不耐烦,几乎要把他拎起来。
宋恒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本以为这个儿子是个读书种子,没想到品性堪忧,他才离家几天,就出了这种事情。
眼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宋恒只能道:“先进来说话。”可那男子却不乐意,他一梗脖子,道:“进去?谁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别想着赖账。”
“二表哥?”就在气氛有些焦灼之时,江守徽突然轻声念叨了一句什么,宋楚兰没听清他的话,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看到了宋知远蹑手蹑脚地身影。
“二哥!二哥怎么也在这里?”宋楚兰惊呼出声,周围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转移到宋知远身上。那揪着宋知意的男子见了宋知远,好像呆住了一般,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终于,他松开了宋知意,朝宋知远一声吼:“原来是你,给我站住!”
宋知远拔腿就要跑,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哪里跑得掉,很快,他就被那男子带到了宋家人面前。
“刚刚对不住了,你跟他长得有点像,又都是小孩,我认错了。”那男子重重拍拍宋知意的肩以表歉意,又对宋恒道:“这也是你家的?他刚刚跟人赌输了一百两银子,你们快把钱款送过来吧。”
“这怎么会呢?是不是弄错人了?”江氏这回是真的急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回轮到她自己的儿子出事了。
“你看他这样子,像是我弄错了吗?”可那男子指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宋知远,一句话就怼了回去,弄得江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见这好戏反转不断,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宋恒怕再这样闹下去,明日复朝就要被御史参一本治家不严了。他只能对那男子道:“你看我们的模样就知道我们不是缺钱的人家,你先进来,待我问清这么一回事,定会把银子一两不差的送过来。”
那男子听宋恒这么说,才一把抓住宋知远往包间里拽,也不管江氏在身后怒斥叫他放手。宋恒在主位上坐下,江氏只敢焦急地站在一旁道:“老爷一定要明察啊,远哥儿虽有时爱顽了些,但绝不会干这种事情。”
宋恒没理会他,只对宋知远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宋知远把头埋的更低了,嗫嚅道:“我一个人在庙会走,突然有个人跟我搭话,说是要带我去瞧有意思的,我就跟着去了。后来玩了几把,我才,我才知道那是在赌博。我想跑,可赌输了钱,只能偷偷溜出来。”
“这么说,这人说你输了一百两也不是假话?”
宋知远沉默许久才道:“……不是。”
还没等宋恒回话,江氏就急急上前去,双手扶住宋知远的肩,道:“远哥儿,你跟娘说,是谁带你来的,那人生得是什么模样?”
宋知远结结巴巴答道:“是个男子,矮个儿,右脸有颗大黑痣。”江氏听后,偏头用余光看一眼雪松,雪松摇了摇头。一旁的宋知意将这些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在心底笑了一下。
而江氏立马走到宋恒旁边道:“老爷,远哥儿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来的,定是有人要害我们家哥儿。”
“胡扯,他这么点大,谁要害他?我也未曾结过什么仇家。”
“是不是有人还害哥儿,把那人找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吗?”江氏的似乎十分有把握,她转头对刚刚抓人的男子道:“钱什么的都好说,我们一定按时送来。刚刚说的那人,你可认识?”
那男子听到钱的问题解决了,也不在继续追究这事,答道:“右脸有颗黑痣,应是赌坊的小二李七宝。”
“去帮我把他叫来,我有话要问他。”江氏语气倨傲,那男子本是不愿,可紧接着,雪松就给他塞了些碎银,他掂量一下,立马道:“我这就叫他过来。”
李七宝很快就来了,他一进门就见到一大屋子人,当然也包括其中的宋知意,可现在他俨然一副两人不相识的模样,只迈着步子凑到江氏跟前,道:“这位夫人找我何事啊?”
江氏嫌恶地后退几步,用帕子掩面道:“是你带我儿来这儿的?谁派你来的?”
李七宝嘿嘿一笑,道:“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看小公子一个人走在路上,这才请他过来玩玩,小公子刚刚不也玩得挺开心吗?”
宋恒听李七宝这么一说,更觉得丢脸,江氏却依旧不依不饶道:“你最好老实交代,你们这开赌坊的,见不得的人的事肯定也干了不少。若你不说实话,我就把告到官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