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句话之间有共同的逻辑,宋知意重点论述了仁义的重要性和对于生与仁的取舍。
第二道题写至一半时已是黄昏了,衙差们发下了被褥和饭食。大锅饭并不好吃,可为了明天有力气考试,宋知意还是全部吃完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考场过夜,考房很窄,不过一米来宽,宋知意在考房中的小木板上睡觉需得蜷曲着身子,也不能翻身,一觉醒来他只觉得浑身酸痛。好在现在已是四月,夜里并不算冷,也不会患上风寒之类的病症。
早饭是稀粥和鸡蛋,宋知意吃饱后伸了个懒腰,顿觉舒展许多。不一会儿,第三题便来了。
宋知意看到题目,松了一口气,难度跟第二道题差不多,看来这次考试的区分度都在第一道题上了。
因为题目不难,宋知意补完昨日的第二道题,再写完第三道题时才刚刚过午时,宋知意悠闲地用了午饭后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答案,确认无误后才拉动身边的小铃,不一会儿就有两人过来将试卷糊名,将试卷放入专用匣子内,再收走了考场发放的物什,宋知意这才得以离开。
......
过了几天府试放榜,江守徽先前就提出了要陪宋知意一同来看榜,二人在南萧馆会和走到宋府大门时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宋知远。
宋知意看着宋知远,他想来看笑话的心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宋知意心里觉得好笑,故意道:“二哥怎么一大早就在这,可是来晨练的?”
“今日府试放榜,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看看弟弟考成什么样。”
宋知意笑笑道:“那我自然是欢迎二哥的,你一来,我心里也踏实不少。”
三人到考场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来看榜的学子了。一阵功夫后,衙差也拿着榜出来了,随着榜单一点点被展开,人群也骚动起来。
宋知远看得最起劲,从甲等开始一个个看,一直看到乙等末都没看到宋知意的名字,他又倒回来看一遍,确认是真的没有后,立马开口嘲笑道:“三弟,我正着看了一遍,又倒着看了一遍,怎么都找不到你的名字呢。我听说这次府试也不是很难啊,怎么把你难倒了?”
江守徽看着不说话的宋知意,伸出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轻拍上了宋知意的肩,道:“回去以后好好分析问题,来年再战。”
可宋知意仍是不答话,只是一直盯着榜单。宋知远以为他是备受打击,露出一个畅快的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甲等榜首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刘弘方。
宋知远想了半晌,终于想起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这不是家中下人刘二家的侄子嘛。发现了这事,宋知远忍不住笑出来,用一种可怜又嘲讽地眼神看着宋知意道:“三弟,这不是我们家下人刘二的侄子吗?你怎么连个下人家的孩子都比不过啊,我看你每天学习那么努力,还以为你是胜券在握了呢。”
江守徽立马用眼神制止住他,宋知远只得乖乖噤声,但仍然在一旁窃笑。宋知意一言不发,他不是在想什么,只是在等,等上榜者试卷的破题句誊录。
终于,刚刚进去的衙差们又拿着一张长榜出来了。本来已经散去的考生见又有新动静,纷纷又凑了回来。拿榜缓缓张开,很快就有人认出那是第一题的破题句誊录。
“为何今年府试有誊录的破题句?我记得不是在院试开始才会将优异者的试卷誊录出来吗,这才是府试呢。”
“是啊,莫不是今年府试的卷子有超绝非凡的答案出现了?”
“不,你看,所有中榜考生的破题句都在上面。”
考生们议论纷纷,一股脑涌上前,衙差们围在榜前维持秩序:“肃静,肃静,勿要高声喧哗,不要拥挤推搡。”
在榜单被贴好之时,最显眼的便是甲等卷,用大一号的字写着,而排在甲等第一的破题句赫然写着“人敬天道,知进退,致其位,遂其道。”
此句一出,原本才安静的人群又开始议论起来。
“这一句写得真是妙啊,语言简练又切中要害。”
“我看看榜首是谁,刘弘方,没听过的名字啊,你认识他吗?”
“我好像依稀记得此人在县试的排名并不高啊,没想到府试竟然有这种水平,真是非同一般啊。”
江守徽见了那句话,心中一惊,这好像他上回与宋知意讨论的题目时他说的观点,再看宋知意,他表情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弘方兄,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我们这小小私塾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这么一句。学子们听到话题中心得名字,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看去,之间一个相貌平平的青年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微妙,欣喜中不知为何带着些慌张。
宋知意一行人自然也见了他,宋知意推开人群挤到他面前,宋知远和江守徽不知宋知意意欲何为,但也快步跟上。
刘弘方见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小少年,正挂着一张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
宋知意首先行了一抱拳礼:“兄台便是这次府试的案首吗?我是宋知意,有问题要像你讨教。”
刘弘方听到他的名字,瞳孔瞬间收缩了一秒,他不由地捏了捏拳,深吸口气,也向他回了一礼,道:“不知宋笑兄弟有什么见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在一旁看热闹的考生自然是闲不住的,又开始探究起这个神秘少年的身份。
“宋知意,我知道,他在上次县试的排名好像不错。”
“宋?他是户部侍郎家的三公子?他为何要来找这刘弘方,我看他这次都不再榜上,别是一会儿自取其辱了吧。”
宋知远听了这话说着就要拉宋知意回来,却被江守徽一手按下,他现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知意。
宋知意对这些闲话并不在意,从容不迫道:“弘方兄,我想问问你,这一破题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自然是看题后想出来的,我看你这次不再榜上,一时半会儿也向你解释不明白,若你有问题,私下来问我便是。”
听了这厚颜不惭的话,宋知意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他微微勾起嘴角,道:“好,那我还想再请教兄台,这一题的第一句,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是出自四书五经中的哪一篇?它又是如何与穆穆文王一句联系起来的?”
刘弘方看着宋知意意味不明的笑容,顿时有些心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吗?第一句出自《论语》,我早就熟背了四书五经,你这都不知道,以后应该好好读书才是。”
见他急于贬低自己,宋知意知道他心里已经乱了,不急不缓继续道:“弘方兄,你还未向我解释这句与穆穆文王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刘弘方有些语无伦次道:“这,我与你说了你也听不懂,何必与您多费口舌。”
宋知意叹口气摇摇头,道:“弘方兄,既然你说不出来,那我替你解释。穆穆文王赞文王以德代殷兴周,所以后世子孙也要效仿文王,敬畏上天。而前一句“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也是指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可引申为敬天法祖,尊重天道,这是两句的共同之处。人固然能知理懂进退,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周文王,这是因为每个人所处的位置都是不同的。每个人各司其职才能各地其所。”
宋知意越说,学子们就越安静,他说完这一番话时,周围已经静得针落可闻了。终于,有人开口道:“感觉这位公子说得很有道理。”
“他不是没上榜吗?他怎么知道?”
“定是他考完又悄悄做了功课。”
“可是他怎么能提前知道这甲等第一是怎么写的?”
“弘方兄,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宋知意看着脸色渐渐白下去的刘弘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自问自答道:“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你卷子上的内容,而是我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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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府试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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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说完这话,现场一片哗然。刘弘方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身体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在反观眼前的少年,仍旧是是一副镇静的样子,这让他心中恼怒,嘴唇一张一翕,终于道:“你在这胡说什么?”
他说的话十分没底气,难以叫人信服,连他的同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弘方兄,你也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这样自然就能证明这是你写的了。”
“我……”刘弘方嗫嚅半晌只吐出一个字,在旁边看过二人对峙全程的学子们也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有人高喊道:“这该不会是顶考吧,把自己的答卷和宋三的答卷给换了?”
“我看就是如此,实在猖狂。”
也有人开始担心自己的答卷被人给顶了,于是越来越多的考生往那张写着破题句的纸前凑,衙差们不得不高声呵道:“都一个个来,秦府尹说了,若核对之后对自己成绩有疑异者可留在此处对证,会有专人来帮你辨得是否被顶考,但若有浑水摸鱼者想借此机会夺取他人功名也绝不轻饶,一旦被发现,接下来三年的府试都不允许参加。另外,今日中榜的五十八人请在此留半时辰,确认无误后才能被认定成绩有效。”
学子们一听这话立即冷静了不少,知道自己没有水平上榜的人也不再随着人潮往前挤,有自知之明地走了。
宋知意作为受害者自然是要留下的,江守徽和宋知远两人也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陪着他一起在此等待。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顺利了,宋知意有这个实力,很容易证明自己的答卷被调换。在调出两份答卷核验后,果然在试卷处发现有裁剪偷换痕迹。
除了宋知意之外,本场考试还有三四个考生也出现了被顶考的问题,涉案考生被收押,秦府尹也向受害考生保证过几日将会重新贴出正确的榜单,并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而最可笑的事,那刘弘方见到官差要来抓他就被吓得腿软,惊叫连连,交待了是他叔父叔母帮忙收买了考场里的人,而接着问才知他叔父叔母竟然是宋府的家仆,在场人除了宋知意无不惊讶唾弃这叛主的奴才。
......
“三表哥,恭喜你这次夺得府试案首,没有辜负你平日的努力。”回府路上,江守徽一连欣慰地对宋知意道。
宋知意庆幸地笑笑,道:“这次真是有惊无险,若不是破题句被展示出来,我也无法为自己争上一争了,只能吃下个哑巴亏。”
马车里,宋知意江守徽二人有说有笑,只有宋知远闷闷地一言不发。他此刻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刚刚还在为宋知意落榜而高兴,结果得知竟然是被顶考了,还取得了案首这样好的成绩,他自己在去年的府试中也不过是在乙等第六名。看着一个先前只能自学的人却一步步超过了他,他心中充斥着不甘心。可又想到宋知意作为一个宋家人居然被一个外人欺负,他又觉得为此感到生气。
......
“回来了,意哥儿这次府试考得怎么样?”此时,宋府正房内,江氏一早派去看成绩的人也回来了,这毕竟是她推波助澜下事,自是要看看能结什么果。方才被江氏叫来正房学管家的宋楚兰听到自家三哥的消息,也竖起了耳朵。
看成绩那人急着回来复命,只看到榜上没有宋知意的名字便匆匆往回赶,面带喜色对江氏道:“太太,小的仔仔细细地看了,榜上没有三爷的名字,看来是要下年继续考了。”
江氏听了这结果甚是满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对宋楚兰道:“兰姐儿,一会儿你三哥回来了,你可得好好安慰他。这府试也不是什么难事,今年不中,明年在考便是。”
宋楚兰听了江氏假心假意的话,心中不是滋味,咬了咬下唇,道:“我替三哥谢过太太的挂念,不过三哥的水平我清楚,这次发挥失误了,下回肯定能考好。”
宋楚兰话音刚落,又有一婢女进来道:“三爷回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呢,现在门口候着。”
“好,让他都进来吧。”江氏没有多想便应下了,心里嘲笑宋知意这时候了还主动往她这里凑,又看了眼满脸忧色的宋楚兰,心中更是得意。
很快,宋知意快步走进来,坦然面对江氏,开口道:“太太,儿来是有一好消息要告诉您的。”
江氏听了宋知意这没头没尾的话,心中咯噔一跳,道:“说来听听。”
“太太,儿刚刚去看了榜,名次是甲等第一名,”宋知意说完这一消息,又弯了眉眼对宋楚兰笑道:“兰姐儿,我刚刚听到你说的了,不必下回再考了。”
“当真?”宋楚兰惊喜地用一只手捂住嘴。
“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这过程还真是波折,”宋知意又转头对江氏道:“太太,没想到这次府考竟出现了顶考之事,我的成绩差一点就要被一叫刘弘方的学子顶去了,幸好放榜后秦府尹又命人放出上榜答卷的破题句,儿这才发现不对,与那刘弘方对质后才夺回自己的成绩。”
江氏没想到她的计划在最后关头竟出了这样的岔子,现在只能盼着刘弘方别供出他叔母叔父来,不然连带着她也要被牵扯进去了。江氏僵笑一下,道:“科举场上竟还有这样的事。”
宋知意也跟着感叹道:“是啊,儿也没想到。那刘弘方竟是个软骨头,见了官差就什么都说出来了,我们府上刘二竟是这刘弘方的叔父,正是刘二和他家婆娘帮着收买科场的人,这才换了试卷。不一会儿官差就要来我们府上抓人了。”
一听到有人要来抓刘二,江氏拍桌震怒道:“这两个刁奴,竟然想谋害主人家,来人啊,把他们两个拖过来杖责,给我狠狠地打。”
宋知意知道江氏这么做不过是为抢先在官府来之前把人打到不能开口说话,以免把她也共出栏,他向宋楚兰眨了眨眼,宋楚兰会意,虽不明白三哥为何要这样,但还是上前一步道:“太太,这种打打杀杀之事还是等老爷回来再做决断吧,万一真下手重把人打死了,对老爷的官声也不好。再说官府就要来人了,这么处置这二人,官家自有决断。”
“你懂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等官府来之后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们宋府教奴无方,纵得他们行谋害主家之事。”江氏显然有些急了,连宋楚兰都看出有些不对,她直视江氏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今上以仁孝治国,若府里真出了人命,老爷在外肯定会被人穿小鞋,太太也不愿这样吧。”
宋知意也开口附和道:“是啊太太,您暂且忍一忍,官府肯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的。”
江氏见这两兄妹执意阻拦她,直接越过他们对门口的奴仆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人给我找来。”
只是江氏说完,门口的奴仆仍在犹豫,自从上次雪松的事过后,宋恒就把正房的奴仆都换了血。这些新来的奴仆平日里虽也讨好江氏,可刚刚听宋楚兰这么一说,又怕老爷回府后会责罚他们,毕竟宋楚兰管家也有一段时间了,人虽小,可说的话在他们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不好了,太太,官府来人了,说是我们府中有人犯事了,要来抓人。”就在气氛陷入僵局时,又一婢女匆匆跑进来,还不等江氏开口说话,宋楚兰就道:“放他们进来,我去帮引路。”说完就转身往门外跑,留江氏和宋知意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