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乐依旧乖巧的坐在鲁炎的褂兜里，探出小脑袋不停往外看。
徐瑾走在金雅旁边，前面是大哥他们，火光照亮了他们所在的部分甬道，徐瑾就着火光边走边仔细看两侧墙壁，发现这些苔藓在墙上的时间久了，已经深深扎跟在墙壁里面，层层叠叠的细小叶子看似毫无章序，却一直在蔓延生长。
似有若无的风都无法让火焰产生丝毫偏移，口鼻中喷出炽热的呼吸，在这暗无天日的甬道里，他们似乎走了很久。
渐渐的，不知何时甬道开始慢慢变得狭窄，原本可供三人并排的甬道，连两人都觉得拥挤，青苔逐渐稀少直至消失，空气不在闷热，四周石壁露出了原本坑洼的样子，洞顶因湿气凝结出颗颗水滴，不时落在他们头顶和身上。
徐瑾闭上眼睛，左手触碰墙壁，阴冷的湿气从指尖慢慢渗透入肌肤，恍惚间如置身梦境。
梦境，徐瑾猛然睁大双眼，突然停了下来，怪不得那熟悉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她心头，那是她的梦境，不，是被牵扯进入的梦境。
“珠珠，怎么了？”金雅注意到她的异常。
徐瑾忽的停下，让后方队伍无法前进，也让前面带头的古泓转身折回。
“我来过这里，不，我是说那个梦，那个梦就在这里，前面就有个出口。”
徐瑾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不过该明白的人都明白了，这就是那个梦境开始的地方。
古泓、顾璨、金雅等人就着火光看着这个极其普通、实则却是他们起点的地方，心情无比复杂，高兴的是他们走对了方向，担忧的是前方未知的一切。
古泓再次带头出发，甬道的历程没有持续多久，就像徐瑾所说的那样，一个椭圆形的出口泛着白光出现在甬道终点。
当徐瑾再次站在阳光下时，恍如隔世，下方不远处一座宫殿遥遥矗立，周围分别屹立着四根石柱，一大片湖水包围着它们，犹如一座孤岛与世隔绝、静静漂浮。
“这是宫殿？”顾璨喃喃开口，没想到他终于走到这里了。
这里周围被一片高耸的岩壁环绕，岩壁包围呈圆形，内中空，尤似一个没有出口的巨大天坑，上面日光直落在地面，而甬道出口离那地面足有十丈高。
岩壁光滑不易下，但出口处有一石墩，古泓让人把绳子一段牢牢系在石墩上，一个个顺着绳子安全的落到了地面。
这里灌木丛生，古树犹如华盖般茂密而浓郁，笔直挺拔长在阳光最多的地方，一路行进，不见鸟兽，除了绿色，毫无生机之感。
高耸的山壁遮挡了一切，连风都极度温柔，众人缓缓前进，注意着周围动静，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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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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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绿的湖水静静的犹如一块上好的绸缎，闪烁着美丽的光泽，三三两两、长短不一，似枯枝又似茎秆的残枝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湖水深不见底，沁凉的空气从湖面悠悠飘来，让一路行进至此的他们呼出胸口热气，舒适的清风也带走了部分疲累。
小猴子阿乐开心的沿着湖边不停来回跑动，还不时跳上大树荡个秋千。
徐瑾他们沿着湖边远远望去，湖水中央、太阳当空之处有一块巨大的正方形石砌平台，在平台的每个角上，耸立着一根石柱，呈对角分布，而那平台正中之处就是一座宫殿。
即使隔得那么远，徐瑾仍感觉到心脏深处有一条细细的丝线牵扯着她的感官和血肉，而源头就是那座殿宇。
终于来到这里了。
“珠珠，你看这是什么？”
古泓几个人正蹲在岸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几个人用树枝扒拉着什么东西，阿乐在一旁不停跳着脚，黑色的泥土纷纷洒洒扬起在空中。
徐瑾走过去一看，居然看到一个头骨，裸露在外的粗大树根延着他的脖颈而过，带着泥土和一些杂草，隐约可见其余白骨。
“是阿乐发现的。”古泓说道。
阿乐扒着徐瑾的小腿，仰着毛脸，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抬头唧唧两声。
“这是人骨。”顾璨蹲下身，丝毫不见嫌弃的用树枝拂去部分泥土。
想起那闷热潮湿的甬道，那黑色深渊上的锁链，禁地里的凶兽，这具白骨瞬间也没什么可怕了。
不一会儿，清理出的白骨就初具人形，看形状似乎是趴在泥土上，让众人颇为讶异的是这具尸骨少了一条左腿骨。
秦毅周巍仔细的在土里翻了又翻，抬起头摇了摇。
金雅突然眼尖的看到尸骨左手腕骨上似乎卡着什么，刚伸手就看到另外一只手已经越过她，直直的伸向那个东西。
徐瑾小心的把那东西从腕骨处拉出来，发现这是一个兽牙，可能是老虎或者豹子的，曾被细细打磨过，尖锐的牙齿被略略磨的不刺手，用水冲洗后，泛出淡淡的乳白色，齿根处周围一圈凹凸不平。
徐瑾把洗净的兽牙置于阳光下，惊讶的发现那凹凸不平处居然是刻出的纹路。
“大哥，阿姐，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细细的花纹在兽牙上蜿蜒，一撇一捺，一圈一口，顾璨伸着脖子凑在旁边，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古泓和金雅两人则眼睛一亮，拿过兽牙，分别用手仔细的摩挲着花纹，凝重之色出现在脸上。
“怎么了？”顾璨满脸都是疑问。
“这个人应该是苗人，准确的说可能是千年前那批进禁地的人，兽牙上刻的是我们的古苗语，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了。”
“当年他们没能回来，没成想会在这里遇到。”
“当年的先巫一定走的也是这条道，或许接下来我们还会遇见其余的勇士。”
这时候风忽然停下，树叶静止不动，空气开始闷闷然，众人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不管如何，他们挖了一个大坑，仔细的整理剩余的尸骨，把它放进坑中，填上泥土后，把那个兽牙插在泥土里。
“我们想想怎么过去吧？”
看着这个占了大概天坑三分之二面积的湖泊，碧绿深邃如翡翠，但任湖水怎样拍打，湖心的殿宇岿然不动，想要过去实在需花费些功夫。
最后大伙商量决定伐木做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说干就干，砍树、削枝、绑绳，一气呵成，几艘简易的木排船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在看什么？”徐瑾看见顾璨一直盯着那个兽牙，“喜欢这个，等，回去了，我送你一个。”
顾璨凤眼迷茫的摇摇脑袋，表情似乎有些不解，“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是脸朝下，趴在地面上，两只手分开一前一后在头部的位置，这个姿势，这个位置，感觉像是从——”
顾璨转眼看向那静谧的湖泊，风一吹，残枝上带着枯黄的叶子在水面飘飘荡荡，一片萧条，这儿明明是极其温暖的气候，树木茂密，绿荫葱葱，为什么湖面上却有如此多的残枝。
“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
徐瑾心下一动，其实刚刚她也有这种想法，可惜据说当年唯一回来的苗人除了带回红纹，什么都没交代就死了，不知先巫的遗体是否也在这里的某处等待她的族人。
她手上的红纹自从到了禁地，就不再变化了，也没了任何感应，徐瑾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阿太说红纹是信物，可她半点儿都没感觉到这信物的用途。
那座殿宇就像一个孤岛孤零零的漂浮在湖泊中央，唯一能过去的方法就是木排了，现在哪怕就是刀山火海在徐瑾眼前，她也只能趟过去。
看着木排晃悠悠的推入水中，不一会儿就稳稳当当的漂浮在水面上，众人依次跳上两个木排，拿着树枝削成的小桨，开始朝着湖心划去。
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随着木排一圈圈扩散，岸边开始渐渐远去，冰凉的湖水星星点点的溅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徐瑾坐在木排中央，阿乐就在她怀中，看着前头的阿姐站在木排上观察着前方的水路，身旁坐着顾璨，阿耐和初一背靠着背，前面的如娜阿犽秦毅和身后的鲁炎小箫周巍正努力划着桨。
古泓等其他人在另一木排上，和他们保持着微微的距离，一时间，湖面上水声四起。
枯黄的叶子在水面随风远去，水面下浮出许多的泡泡，顾璨神色越发惊讶，“怎么有这么多泡泡，但我连一条鱼都没见到。”
“没鱼啊，那晚上岂不是吃不到烤鱼了！”如娜弯下腰，瞪大一双眼睛仔细的凑在水面上，企图找到鱼儿的身影。
徐瑾也凑近水面，绿色的湖水并不清澈，但一条鱼都没有就有点奇怪了，徐瑾的心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个缺了一条腿骨的尸体，阵阵寒气从心底冒出。
突然徐瑾怀里的小猴子开始急促的大叫，拱起小身体，朝着水面尖牙利嘴。
顾璨金雅和旁一直关注他们的古泓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此时小箫拿着小桨，指着后面大叫道：“那个茎叶在动，在移动。”
众人顺着小箫的小桨看去，只见一段露出水面的枯黄茎叶缓缓的朝着他们的木排靠近，茎叶上还挂着绿色的水草。
鲁炎放下小桨，在那残枝般的茎叶快要靠近的时候，拿出长刀一刀挥了下去，只听见清脆的咔嚓声一响，那茎叶断成了两截，上面一截飘在水面上，下面那截迅速抖动着，离得最近的小箫甚至看见丝丝淡红汁液从中流出。
“它会流血。”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平静的湖面开始沸腾起来，一层一层的波浪涌动拍打着木排，湖水渐渐漫上，附近水面上的枯枝犹如活了过来，纷纷向着他们靠近。
“快走。”古泓大喊一声。
几人迅速拿起小桨，拼命划水，湖心的平台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前面的湖水下，忽然响起隆隆巨响，水面突然裂开，一个黑色巨大的类似蠕虫般的圆形怪物伸出了水面，它的体型比成年男子还要粗壮，没有头部，而水面上的那些子残枝茎叶是它身体上的触角。
“那是什么东西？”
“大家小心，拿出兵器。”
那怪物没有头，但头顶位置突然裂开，并从里面伸展出一段长长肉色喉咙般的血盆大口，喷射出浓浓腥味，大口中卷着一圈圈尖刺般的利齿，朝着他们迅速袭来。
阿犽拿着剑对着前头的血盆大口猛地砍了下去，利落的砍下了那恶心的肉色大口，但是水面下也不断震荡，木排开始不停上下摇晃起伏，更多的肉色巨口从水面下浮出，类似蛆般的身体翻滚着朝着他们靠拢。
“两个人划桨，剩下的交给我们。”
徐瑾大声说完，周围的怪物越来越多，砍是砍不完的，何况水面上的形式对他们不利，木排支撑不了多久，只有快些上岸。
顾璨一把拉住徐瑾往自己身后，一双锐利的凤眼紧盯着眼前怪物，瞅准空隙，剑光闪过，看它在水面上不停打滚。
金雅双手各持一把弯刀，站在最前面，狠狠划向那张巨形大嘴，从上到下切了一条口子，看着那脓血渐渐晕染周围的湖水。
阿耐也拔出自己的弯刀，银光闪闪砍向怪物粗壮的黑色肉身，徐瑾从斜里一刀利落斩落肉嘴，两人之间配合默契。
秦毅和鲁炎拼命划桨，小箫周巍站在他们身边替他们挡去一切攻击，如娜在最前面和金雅一起开道，战斗力最弱的初一抱着阿乐在木排中央，时刻观察着周围的战况，出声提醒众人。
“啊啊啊”
痛苦的惨叫声从隔壁传来，一只怪物张嘴咬住了古泓船上的阿黑，那人的左臂整个没入怪物的肉嘴中，一排利齿里渗出层层鲜血。
旁边几人连忙砍向那头怪物，待把阿黑从怪物口中拉回时，他的左臂已经消失在怪物口中，断口处皮肉腐烂，泛着浓重腥味的鲜血滴在木排上，冒起阵阵白烟。
古泓突然间明白刚刚那具尸骨为什么会少了一条腿骨了，他一边挥刀一边大声叫道：“它嘴里的涎水有毒，千万不要碰到。”
白烟消失后，木排船上瞬间出现一个小洞，湖水争先恐后的往上涌出，而阿黑断肢上的鲜血一时无法止住，混合着涎液的血水滴落，阵阵白烟四起。
眼看古泓的木排即将被湖水吞没，阿黑忍着疼痛一个大步跳跃到最近的怪物身上，右手的弯刀挥向那肉色巨口，一刀又一刀，怪物终于承受不住的倒向湖面，连带着阿黑沉入水下。
“阿黑”“黑哥”
古泓忍住逼近眼眶的泪水，利落的砍下一个怪物，船上的水越来越多，而前方平台已经越来越近。
徐瑾他们的木排已经杀出重围，即将靠近那座平台，看到了后面阿黑舍身赴死，发现大哥的木排即将不保，心中焦急不堪，直到注意前方那高高的龙柱时，心中一动，俯下身抖开木排上的包袱，迅速找到回旋铁钩，拿起绳索打个死结，朝着平台上的石柱扔过去。
回旋钩越过上空，对着石柱绕了一圈后，钩子卡在了石柱的龙头上。
徐瑾在对战空隙中迅速把绳索甩给后面的大哥，古泓马上明白了妹妹的意思，炮制了一样的飞索甩向龙柱，然后几人一起拉住绳索奋力一跃，空中的血腥巨口朝着他们扑来，古泓几人一手套绳，一手握刀，把刀直直插入巨怪口中，借着巨怪的肥大身躯，狠狠一踢，飞向对面平台。
此时的徐瑾已经借着一根绳索爬上了平台，在平台边缘拉着初一金雅顾璨等人，垫后的鲁炎用长刀凶狠的一斩一劈，生生把一靠近的怪物劈成了两截，在二爷等人上去后，也顺绳而溜，此时古泓等人也安全登上了平台。
平台约有二丈高，黑色蠕虫般的怪物在下面伸着锯齿，散发着阵阵腥臭味，围着平台耸动，却无法跃上，不一会儿便慢慢散去，缓缓沉入水中，湖面再次恢复平静，只余那残枝半叶在湖水中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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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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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趴在平台上，看着几根木头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广阔的湖水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众人身上的血迹和狼狈，却提醒着刚刚那场恶战和失去的伙伴。
“黑哥他是为了我们——”
有人说了一半就哽住了喉咙，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平台上，留下一个水渍。
徐瑾双眼迷茫的盯着水面，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所有的痕迹都已随湖水飘走。
她想起小时候阿太曾说过，生命是这世上最重的东西，那时候不懂，但现在她突然明白，因为那无法承受之重。
出发之前所有的觉悟和义无反顾，突然都破碎了，她还是不够坚强，不够强大到庇护她的子民。
一直默默关注的金雅看出了徐瑾的情绪，她走过去把徐瑾牢牢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但你要记住，你的每一滴眼泪都是你的弱点，等它们流下来后，你会是最坚强的徐瑾。”
颗颗泪珠打湿了金雅的衣服，徐瑾把脸埋在阿姐怀里，无声的哭泣着。
一旁的顾璨明白她的感受，他的内心同样痛苦，大家相处了那么久，一起赶路、做饭、扛危险，苗人的朴实让他自叹不如，他们的勇敢也让他无比钦佩，但生命是这世上最无常的存在，喜悦与悲伤就在一线之间，能让你从巅峰跌下到一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