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处,四周越是寂静,树叶沙沙,草虫细鸣。
跨过宝瓶门,一幢别致的小楼出现在顾璨等人眼中。
初一在那早已提前安排好一切,等众人入了一楼厅堂,便吩咐几个小丫鬟赶紧送上干净的手帕和茶水糕点,自己则随小姐上了二楼。
初一拿起梳篦点了下桂花水细心的梳理着小姐的头发,然后拿起一根琥珀簪轻轻插在发上,随后拿起一旁备好的鹅黄色裙衫服侍小姐穿上。
顾璨喝了口茶,醇香四溢,是上好的黄山毛峰,环顾四周,皆是清一色的梨花木,五彩雉鸡牡丹天球瓶,蜜蜡海棠盆景,无一不透露着暗暗的精致奢华。
不管是徐姑娘对这里的熟门熟路,还是这精致独立的小楼,还有突然冒出的苗女,好像一团线,越理越复杂。
灵犀一闪间,顾璨抬起头,温婉的鹅黄色裙子从外门轻轻落进,几个捧着托盘的小丫鬟紧随其后,一阵阵鲜香味从她们手上散发出。
奔波了一天的顾璨坐在圆桌前,第一次在这陌生地方却有些放松之意,挥挥手示意清风不必服侍他,跟随秦毅等人去用膳即可。
等菜全部上桌以后,顾璨意外发现居然有一半都是长安城的特色菜,看着对面巧笑盈然的徐瑾,依稀恍惚间这儿不是文城,而是在长安城的家中,父亲严肃,母亲温柔,兄长清雅,顿然鼻尖微酸。
“没想到在你这儿居然能吃到这么正宗的长安菜。”
喝了一口豆腐鲫鱼汤,顾璨感觉自己的胃都暖起来了。
“我母亲最爱吃长安的地道菜,为了找个好厨子,当初可花了不少银子和功夫。”
徐瑾杏眼微眯,流光微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的微微翘起嘴角。
“那你呢,你最喜欢哪里的菜?”
“我啊,都喜欢,只要好吃又好玩的,都喜欢!”
趁着夹菜的时候,顾璨偷偷地瞅了对面的徐瑾的一眼,只要好吃好玩就可以了,应该很好养。
天空一角已渐渐露出月牙,厅堂四周的烛台早已亮起,用完晚膳的徐瑾和顾璨一边品茶,一边赏着浅浅月色天南地北的聊着。
“老大,老大不好了!”突然,一股子鬼哭狼嚎的叫声从小楼外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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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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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不,不好了”,徐达满脸通红的一手抹着汗,一手拉着他的长袍,气喘吁吁的抬起一条腿,正准备迈过门槛。
顾璨正好背对着外面,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对上了徐达的绿豆眼。
“老大真不好了,老大——”,徐达一抬头就看到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还有丹凤眼下那抿紧的嘴唇,瞬间把嗓子眼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这小子怎么会在这里,老大呢。
徐达顺着顾璨的位置,往后看了看,老大正一脸阴沉的坐在主位上,身后初一同样的一脸阴森,徐达抬起的脚卡在门槛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正当徐达努力想扯起脸皮对着老大笑一笑时,后腰上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一个向前冲双手着地扑倒在顾璨的靴子前。
原本在隔壁吃饭的清风等人听到声响都跑了过来,结果被徐达一个突如其来的伏地礼惊呆了,更惊讶的是徐达身后那个双手叉腰还没来得及收回脚的人,是进了侧门后就消失的那个苗女。
“你敢咒我家小姐,你才不好了,你全家都不好了。”
如娜的嗓门一如既往的传遍了厅堂的每个角角落落,一丝都不曾落下。
这两个二货,初一气得都想出去骂人了。
顾璨的眼睛从徐三爷看到如娜,再从如娜看到徐三爷,最后缓缓回头看向正对面的徐瑾。
整个厅堂瞬间一片寂静,空气悄悄窒息,趴在地上的徐达觉得似乎撞见了什么,一动也不敢动。
如娜踢完人喊完话后,看到初一瞪着她的双眼,讪讪的收回了想再踢上第二脚的腿,默默地往右侧点点靠近,站在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后面。
秦毅察觉到那苗女在往他身后站,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苗女用讨好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
徐瑾安静的坐在主位上,默然又无奈的看着手下人演了一场闹剧,她知道顾璨一直在看她,千思百转,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初一,带他们下去吧!”
得了徐瑾吩咐的如娜立马像只猴子似的窜出大门,逃得比谁都快,徐达扶着老腰也一扭一扭的跨出了厅堂,几个小丫鬟秉着气手脚极快的拿起托盘和手帕一溜儿串的跟在初一姐姐后面。
初一看了看纹风不动的那几个侍卫,皱了皱眉。
“你们也去外面等着吧!”
顾璨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也开口吩咐他的人出去。
等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后,初一轻轻关上大门,搬了个杌子坐在大门前,清风等人要么站在那棵桂花树下,要么倚着小楼的长廊。
整个厅堂里顿时只剩下圆桌上的徐瑾和顾璨。
来文城前,顾璨曾想到过很多意外状况,却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的。
之前种种被他忽视的细节,现在一一回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认错了路。
她很美,即使在长安见过无数高门贵女或小家碧玉,顾璨也不得不承认她们谁都比不上徐瑾。
不只是容貌,更是那份独一无二的气质。
曾经的她巧笑嫣然,那么现在就是沉心静气。
他以为她是徐达手中的棋子,其实不然,徐达才是她的棋子,至始至终,她才是他想找的人。
“在下顾璨,字元景,长安人士,不知姑娘芳名。”
既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那他们重新再来一次就好。
徐瑾以为他会生气,会质问,会甩手走人,嗯,戏文子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事实上,顾璨神情安静得很,瞳仁间星星点点的淡然,甚至有时间又报了一次名字。
不愧是长安来的贵公子,再小的地方也压不住他满身的矜贵之气,还有那份雍容不迫。
“徐瑾。”
话刚落下,俩人默契的同时拿起了各自手边的茶杯,看了看对方,徐瑾莞尔一笑,顾璨的唇角也微微向上提了提。
“这云音阁是你开的?”
“嗯”
“徐三爷也是你的人?”
“徐达是徐达,三爷是三爷。”
顾璨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道:“你是徐,三爷。”
“嗯”,徐瑾心情万分舒畅的对着顾璨点了个大大的头。
也没那么笨吗!
顾璨深深地看了眼徐瑾,随后撇开脸,小声说道:“原来你还骗了我那么久?”
语气中暗暗隐藏的委屈差点一口气呛着了徐瑾。
徐瑾柔软的右手拿起茶壶,给顾璨的杯子斟满茶水,随后举起自己的杯子。
“那就以茶代酒,向顾公子赔罪。”
左手的红镯子衬着如玉的肤色,晃得顾璨满眼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口气喝空了整杯茶。
“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东西的。”
徐瑾以为顾璨就这么算了,谁知还是最终聊到了那个让他们认识的话题上。
“那东西对我,我大哥很重要,大夫说我大哥还有两年寿命,我爹娘找遍了天下所有的大夫,有人告诉我们,湘西十万大山里有样东西能让我大哥好起来。大哥从小对我很好,小时候念书习字,大哥陪着我,犯了错,大哥会替我挨罚,不管出了什么事,他永远第一个站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顾璨忍不住看向徐瑾,“你能不能带我去十万大山?”
烛火跳跃下,徐瑾注视着顾璨那毫无瑕疵的俊脸,“你是在用美色贿赂我吗?”
顾璨惊讶的张大嘴巴,而后团团红色从脖子泛上耳朵及至脸庞,一双丹凤眼有些恼羞的瞪着徐瑾。
“怎么,不开心了”,徐瑾发现自己非常喜欢看顾璨红着脸的样子,就像一个娇羞的小媳妇似的,真想让人捏上一把。
顾璨凤眼一挑,哼的一声别开头,小爷我足智多谋、文德武功,怎么可能用美色这个不入流的。
“外人想进十万大山,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呢,苗家有苗家的规矩”,徐瑾喝了一口茶水,看了顾璨又转回头,心中想笑却只能先忍忍。
“首先十万大山的十万指的不是山头,那是汉人记音转换的,但十万大山缘起武陵东部山脉,西骑南宁诸州,北邻鄂西之地,南至百越雪峰山为屏,这中间苗人将之分为前七后三,以朱砂石碑为界限,前七常有人涉足,采集药材,狩猎奇物,后三则是禁入之地,苗族有古训,后三凶险,所有子民不得入。”
“古训是这样定的,但以往也不乏有人铤而走险,但是据说,只要进了那里,就再也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
“前七之地也不是那么太平,丢个手臂扔条腿都算是轻的,我还曾见过一人整张脸都被腐蚀了,幸好命大,被人救了回来。”
“十万大山边界之地常年瘴气丛生,只有苗寨这儿没有瘴气,是唯一的入口,苗人世代都在这十万大山口定居,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他人。”
“苗人之所以不带外人进山,不是因为大山危险,而是怕危险降临的时候,旁边的人还给你捅刀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徐瑾哗啦啦的说了一长串,然后看向顾璨,只见他正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过了好一会儿,徐瑾手中的茶渐渐冷却,顾璨终于抬起头,凤眼中暗色沉沉。
“那苗人带外人进大山,有什么规矩吗?”
徐瑾定定的看了会儿顾璨的眼睛,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规矩,规矩就是能进大山的只有苗人或者他们认定的家人,呃,就是,打个比方,如果成个亲,那你就是苗家的人了,自然也,可以了。”
徐瑾后面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但顾璨还是听明白了,主意就是要他去娶个苗女,这什么破规矩。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顾璨皱起眉头,神色似乎有些懊恼,说完就直直的看向徐瑾,“你可以进寨子,对不对?”
“想让我带你进去”,徐瑾有些莫名古怪的看着顾璨,“你知道苗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吗,若是一个未婚姑娘带一个男子回去,就是默认的,嗯,那个意思。”
顾璨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红色再次泛了上来,“你看起来不像苗女啊!”
“嗯,我外祖母是啊,当年我外祖母第一次出大山就一眼相中了我外祖父,后来跟着他离开了这里,最后再也没回去了,再后来,是我娘带着我来这里找到了阿太,我们就一直住在这儿了。”
徐瑾其实记不清小时候来大山之前的事儿了,偶尔晚上会梦见些朱门高墙,雕栏玉彻,醒来后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她的记忆从大山开始鲜活了起来,爬树下水,捞鱼捉鸡,几乎干了个遍。
“那你可有婚约?”
“什么?”
徐瑾眼神迷茫的看着顾璨,她的思绪还在那幼时记忆中,一时没注意顾璨说的话。
“我是家里的幼子,我爹娘说过,将来我的妻子只要出生清白,知书达理,门楣什么的,都没有关系,只要我喜欢就好。”
顾璨低着头红着脸说了一大堆,而后抬起头瞅瞅徐瑾,胆子大,性子活泼,虽然不是阿娘喜欢的那种安安静静的小娘子,但她是个好姑娘。
徐瑾虽然是很喜欢顾璨的脸,从第一眼就喜欢,也调戏了人家多次,但看着他絮絮叨叨、扭扭捏捏的说了这么几句话,愣是没反应过来。
他在说什么,他是要娶我吗!
“我阿太说过,将来要给我招三个夫郎的,一个管杂务,一个生娃,一个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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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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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一圈圈荡漾出静谧的波纹,不知名的草虫在欢快的呼叫着,片片花瓣脱离枝头,落入泥中。
徐瑾在床上翻了几个来回,奈何脑海一片清明,一点睡意也没有。
想起顾璨离去时,那一脸的铁青色,凤眼瞪圆,像极了愤怒的小豹子。
当时她沉浸在儿时记忆中,有点迷迷糊糊的,好像他说了几句他爹娘喜欢什么的,然后她又说了什么,就看见顾璨一脸的赤橙黄绿,最后气冲冲的走了。
真是个连生气的模样都那么好看的人,如果将来她的娃也长成这样,她一定舍不得打他。
许久之后,徐瑾抱着被子终于沉沉睡去,即使在梦中也甜甜的笑着。
清晨,清风推开客栈房间的窗户,潮湿的空气随之扑面而来,带着特有的清冷味儿。
顾璨坐在桌旁,木着一张脸,异常平静的吃着早食。
清风自小伺候顾璨,二爷昨天从云音阁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对劲,秦毅等人都不敢多问一句,回来后大家就匆匆睡了。
直至今早,虽然二爷表面平静的洗漱吃饭,但清风知道二爷这是不高兴呢,要是以前,谁让二爷发怒,二爷就让那人一家子都不高兴,现在这样克制的二爷,清风第一次见到。
也不知徐姑娘到底说了什么。
昨天那一出,让清风秦毅等人对徐瑾可是大大的改观,原来搞到最后,徐姑娘才是他们要找的正主,看来这里的水深着呢。
终于,顾璨吃完了早食,抬头看向秦毅,“长安那里有消息吗?”
“没有”,秦毅踟躇了下,“二爷,我们,还是去找徐姑娘吗?”
不提还好,一提徐瑾,顾璨简直觉得肝气上冲,三个夫郎,还有分工,她把他当什么了。
徐达一扭一扭的扶着腰走进厅堂时,徐瑾正修剪着手中的粉色芍药花枝,看见徐达后,示意的点了点头,徐达便歪着半边身子坐在椅子上。
“昨儿出什么事了?”
“是王家,就是那个卖米粮的王家,他们家最近想做药材的生意,最初也没什么,小姐您说过,做生意最忌一家独大,咱们不做这独一份,只做这独有特色,小的就没去管他们了,谁知,他们居然卖假卖到咱头上了。”
“前阵子,他们王家向咱们要了一批货,说是贩去外地的,都是十年以上的竹节参,葛叔亲自带人交的货,咱们的规矩,当场验货,没问题就银货两讫。”
“谁知,过了三天,王家那些子赖皮吵上门来,说咱们卖的竹节参里参了假货,让我们赔偿双倍,砸了店,还打伤了两个小学徒,在整个文城大肆宣扬。”
徐瑾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当时王家是谁来验货的?”
“是王家在临城的大掌柜亲自带人验的,后来大掌柜说他老眼昏花,那天没看仔细,而另一个药材老师傅说当天房间暗,也没看清楚。”
徐达说得直挠头,因为激动,脸上都起了薄汗,初一给他倒了一杯茶,也被他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