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朝罗穗子走去,“你是学生吗,哪个系的,刚才是谁?”
罗穗子衣不蔽体,她仓惶地捂住胸口站起来,带着哭音说道,“不是,我不是。”她感激地朝小燃看了一眼,转身朝着和胖娇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燃有点惊讶,她还以为罗穗子会跟保安走,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但是又一想,也许这样更好,她自己也不相信学校能处理好这样的事,如果学校有这样的能力,那胖娇这样的学生应该早就在收容所里了。
嗯,好在,更恶劣的事还没有发生就被止住了。她舒了一口气,想起了玉锦,那个高挑的,喜欢出头的北方女人,如果她在,会不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呢?想到此,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来。
往后的几天,小燃刻意躲着胖娇和她的小跟班们,她知道自己得罪了胖娇,但也并不害怕。罗穗子第二天下午就找到她道了谢,并低着头告诉她,自己已经给胖娇签下了200元的欠条,等下个月家里打了钱,就给胖娇转过去,让她买一件新的T恤。
小燃咧了咧嘴,没说什么。还200元呢,如果换作是她,胖娇除了一个大逼兜,其它的什么也别想得到。
但有些事躲是没用的。
那天中午,小燃从食堂打饭回来,经过院子里花廊的时候,胖娇壮硕的身影就迎面走过来,此时改道为时已晚,况且正是午间“小高峰”,花廊里的人不少,小燃觉得她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幺蛾子,便照常向前走去,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胖娇忽然伸出腿,绊了小燃一下,小燃措不及防,连人带饭盒摔了出去,“你干什么呀?”她爬起来,怒问胖娇。
附近经过的学生都围过来看热闹,胖娇的两个小跟班也出现在人群中。
胖娇的表情只能用志得意满来形容,“你走路不长眼,能怪谁?”
“明明是你故意绊我,要不,一起去调监控看看?”小燃把饭盒捡起来,刚刚打的热饭菜洒了一地,花了十元钱买的小炒肉,就这么没了。
胖娇皮笑肉不笑,“你还踩住我腿了呢,今天不赔礼道歉就别想过关。”
小燃原地站着,看上去没什么表情。
胖娇愈发高兴,涎皮赖脸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我的裤子也该买新的了,要不,你给我买条新裤子,我就饶了你。”
小燃指了指花廊里满溢的阳光,对胖娇说,“这是大白天,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胖娇啐了小燃一口,“做你的鬼梦,你个小婊子,管闲事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今天不赔礼道歉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燃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月球表面一样粗糙的胖脸,笑了笑,忽然抡起手中的不锈钢饭盒,重重地砸在她的鼻子上,鼻血像一条窄细的蚯蚓,从粗大的鼻腔中流出来,胖娇顿时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大叫:“杀人啦,小婊子杀人啦!”
小燃和胖娇扭打起来。论体型和块头,小燃比胖娇要小上一大圈,可力气却不见得弱,从小吃苦做活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力气呢?混战中,胖娇的两个跟班也挤过来帮拳,小燃一下子就落了下风,摔在了地上,但她有韧性,趁胖娇趴下来掐她脖子的时候,翻身一跃,跨到了胖娇的背部,用腿死死地盘着那粗壮的身躯,两条胳膊勒着胖娇短而粗的脖子,任两名小跟班如何揪扯她的头发,捶打她的背部,她就是不松手,胖娇出气多,进气少,脸渐渐憋成了青紫色,这一幕让围观的女同学发出阵阵惊呼。
混乱中,花廊的尽头传来了口哨声,几个保安跑过来,打成一团麻的四个人才被生生拉开。
虽然这所广播影视学校学生打架的事屡见不鲜,每年都有,但女生打成这个样子的,还不多见,这让校方有点上头。
小燃第一时间交代了罗穗子的事是起因,罗穗子本人也唯唯诺诺、不情愿地讲了来龙去脉,但并不能抵消什么,打架就是打架,校方的态度是:有什么事不能通过学校解决,需要你们自己动手解决的吗?
好在,四个人受伤都不严重,轻微伤都算不上,否则的话,就不是内部处理的事了。
辅导员徐老师分别跟四个“涉案人”单独谈话,严厉批评教育后,责令叫家长,写保证书,停课反省一周。
轮到小燃时,她梗着脖子。在那个中午,花廊里,她一战成名,所以之前老师说什么她都不在乎,反而觉得是一件很来劲的事儿,直到徐老师的嘴里吐出“叫家长”几个字,她才蔫儿了。
回复徐老师说:“我没有家长,您知道的,是朋友送我来上学的。”
徐老师铁青着脸,是的,她入学的表格里,“家庭关系”一栏清晰地写着:父母亡故。“那就把你这个朋友叫来。”他说,“要不,我给她打。”他和玉锦通过电话,之前因为小燃逃学的事。
“不可能的。我朋友出了学费,但是对我没有义务,叫她也没有用的,我也不会听。”
徐老师说不出话来,说实话,做老师的最怕这种奇奇怪怪的监护关系,不像亲生父母养那种,随便戳一下,就能戳中软肋。这种监护关系,简直像是人道主义,他也吃不准要怎么办了,虽然上次打电话,玉锦的态度很柔和,但她到底算是这丫头的啥?
他憋了半天才说,“你是觉得我对你没招了是吧?”
“我没父母,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吧!”徐老师有点无语。
--------------------
第30章
==================
小燃看了徐老师一眼,“我就想好好上学,只要胖娇别再来欺负人就行。”
“你能好好上学?”
“能。”小燃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徐老师一声长叹,平心而论,小燃的成绩是让他满意的,虽然经常逃课,这一点各科老师都有反馈,可考试成绩却门门优秀,这就没办法了,这不比邝彩娇那种学习差又爱生事的人要强得多?打架的监控,校方也第一时间调出来看了,的确是小燃先动的手,可事情却是邝彩娇先惹出来的,如果那天晚上,罗穗子的衣服被脱下来,不明真相的学生再来围观直播一下的话,学校就丢人丢到家了,桩桩件件,都比现在的后果更严重。从这点上说,是不是学校还应该感谢一下这个小丫头?
还有同学议论说,小燃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个社会人男朋友,可这都什么年头了,这种事学校还能管得住?再说,那男朋友谁也没见过,也没来学校找过她,倒是有一个长得老实巴交的外卖小哥,偶尔会来学校看看小燃,说是她亲戚,可这也不犯法呀。
但是就这么放过符小燃,那几个学生和家长虎视眈眈,势必是不会答应的,这个女孩子时常逃课,也确实需要给一点教训。
想到此,徐老师说:“你不叫家长可以,但是得认罚,要比其他人多一项惩罚,不然校规不是成了一张废纸?”
“罚什么?”
徐老师默了半分钟,板着脸给出一个答案:“打扫学校操场,每周一次,直到整个学期结束。”
小燃原本一直紧张得提着一口气,听到这个答案,顿时释然了,她以为是要罚钱呢,原来是体罚,这太简单了,她宁愿扫整个学年,也不愿意让刚刚鼓起来的钱袋子再有一点损失,笑意悄悄升起,她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回答:“好,我认罚!”
这件事就这么画上句号。
这个结果对小燃来说是十分满意的,她其实损失不小,背上留下了明显的淤青,头发也被那个下手有点狠的小跟班扯掉了一捋,但事情能这样平稳熄火,还因此获得了一周的自由时间,实在是不能更美妙了。至于众目睽睽之下打扫操场的卫生,那算什么,苦活儿她前几年不是一直都在干吗?她死死地挂在对手身上,无论如何也甩不下来的样子,得到一个绰号,“吸盘”,现在学校无人不知,以后就更没人敢欺负她了。
总体上说,赢面更多。
所以,她大剌剌地收拾东西去了庚哥那里,晚上温存的时候,她脱下衣服,背上的淤青清晰可见,庚哥发狠地说:“瞎了狗眼,我的女人她们也敢欺负!”他抄起手机给几个小兄弟打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被小燃按住了,“不用。”
他不以为然,“太便宜她们了吧!”
“事情平了就算了。”
庚哥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哎呀,我不也没事嘛。”她说着,一边吸着气侧卧下去。
庚哥顿了顿,然后骂骂咧咧地把手机扔在了床头。
小燃其实没在怕的,她担心的只有一条,就是事情闹大了,玉锦一定会知道,这几乎是她的死穴。所以,她反倒是尽心尽力地哄着庚哥高兴,在那里住了两三天,淤青的颜色快要淡了,才回到海平。
她只想把自己向阳的一面呈现给玉锦。
她们的世界迥然不同。玉锦是在北方城市里从小读过四书五经的人,是在文化内卷中一路傲然突围的孩子,是被文明过度包装过的灵魂。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玉锦的人生有点像一本装潢精美的散文集,散发出的是传统、怀旧、雅致的味道,而小燃的人生,则像极了一本低俗小说,充满了庞杂、卑劣、背叛、纷争。但她乐在其中,因为这能带给她的自由,自由就是她的一切。
她甚至想,胖娇声嘶力竭地叫她“小婊子”,也许说得对呢,她就是想做个无所畏惧的小婊子。不过,当时下手太轻了,应该把她那塌扁的鼻头砸得更塌一点才好,大不了把下学期的操场也打扫了。想到此,她开心地笑了。
可惜,好景不长,小燃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家的温馨,次日一早,就被玉锦从被窝里揪了起来。她打着哈欠问:“几点了,你今天不上班?”
玉锦把几样东西扔到床上,说:“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小燃看一眼,睡意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是一盒包装已经拆开的安全套,3只装,里面还剩一个,还有一盒薄荷味儿的女士烟,一个从庚哥的桌球俱乐部带出来的打火机,上面印着店的名字、电话和地址。
这简直是一条行走的证据链。小燃想起来,这些东西应该是放在背包的衬袋里的,之前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打架的事要如何瞒住玉锦,结果顾此失彼,临回家之前,居然忘了把这些东西都扔掉了。但凡有点记性,也不至于有此刻的尴尬——超薄型的安全套,带螺旋纹的,图案如一柄凶器,大喇喇地杵在眼前,令人如卧煎锅砧板。
“先声明,我可不是有意翻你的背包,是你把背包扔在咖啡机旁边,沾了咖啡渍,我想给你洗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新发现,说吧,是谁?庚哥?”玉锦在小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
小燃低下头,不做声。
玉锦叹了口气,她早该想到的,那个满头脏辫的男子,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这一对看上去天不管地不收的人,怎么可能被管得住,是她自己太天真了。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燃还有安全措施,避免了事情往更坏的地方发展。她说:“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我说过,有些事应该等你满18岁再说。”
小燃忽然抬起头,“可我觉得,现在喜欢的,就应该现在得到。等我18岁的时候,就不一定喜欢他了。”
玉锦一愣,竟无法反驳,自己和小燃的脑回路不在同一条线上,可小燃似乎说得也没错啊。她掂量着,摆弄着那包薄荷味的烟,过一会儿问:“这烟好抽吗?”
小燃有点意外,“凉凉的,还可以。后劲儿有点冲。”
玉锦拿起一支烟,细白纤长,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还挺好闻。”
小燃揣摩着玉锦的表情,她没想到玉锦会这样,费了那么大的劲躲躲藏藏,就是担心玉锦把她看成一个脏污的女孩,可现在事情兜了个底朝天,对方居然还挺平静。
小燃微微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墙上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响着,房间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玉锦把烟装到烟盒里,跟打火机和安全套一起收好,说:“再过两个月,你就满18岁了,既然你这么想,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自己行为的第一责任人,可以吗?”
小燃点头。
“女人这一生是要比男人难上很多倍的,所以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烟就不要了,对身体不好。这个东西,”她举了举那盒安全套,“还是很必需的。”
玉锦把安全套又放回小燃手里,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没来由地感到难过,说:“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可庚哥是混社会的,有多干净谁也不知道,你跟着他,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你明白吗?”
“他不会的。他胆子还没有我大。”小燃笑了笑,又补充说,“其实,在谈恋爱这件事上,我觉得你更让人担心一些。”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恋爱脑,你有。”她望着玉锦,眼神并不躲闪。
玉锦一愣,“我有吗?”
“难道不是吗,你那段婚姻就足以说明了问题。放在别的女人身上,根本等不到那一步,早就离开了,怎么可能做那么多牺牲,牺牲又能换来什么。”这话是十分刺耳的,给一个比较敏感的女人讲,极有可能招致对方的反弹。可玉锦没有,因为小燃不是在讥讽,也不是在指责,她的表情还是那样没心没肺,但眼神很柔和,隐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悯。
玉锦坦然地点点头,“我有弱项,我知道。”
“可谁活在世上能得到很多爱呢?有一点点就不错,再多一点就是赚到了。”小燃盘着腿,说话的样子像个久经沧桑的老太太,玉锦想到了她出生的那个寨子,很多女人应该就是这样的,这双眼睛一定是看惯了悲喜,才会这样安之若命。
玉锦走过去,挨着小燃坐下,“那么,我们约定,就去赚这多出来的一点点爱吧,有了就享受,没有就放手,反正是多出来的。”
“好,就是这样。”小燃笑了,整齐的贝齿在微黑肤色的映衬下发出白玉一样的柔光。
窗外日影摇动,有一束光像爬山虎似地慢慢移过来,斜照在她们身上,温热而纯粹,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抚摸。
--------------------
第31章
==================
几天后,小燃回了学校,日子又恢复到寻常。玉锦没有和纪寒铮提起这些事,女人的事,男人不会懂,就像男人跟女人说他们喝酒打架泡马子那些事一样,女人也不会透彻地理解,世界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她必须承认,自从纪寒铮出现后,自己是有很大转变的,因为爱,所以慈悲,她不知不觉地变柔软了,以往如竹林,遇事飒飒作响,如今却很容易满足,目之所及,风也好,花也好,月也好,路边的猫猫狗狗也好,处处平静且满足。
近月以来,茉莉山庄项目不负众望地销售火爆,恒信总部领导十分高兴,称“H省的业绩罕见地打破了僵局”,为此专门下达一道任命,提拔纪寒铮为H省分公司副总,主管营销。
纪寒铮比过去更加忙碌百倍,他却对玉锦说,“忙碌点好,有点事做可以转移注意力,省得脑子里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