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玉锦吃惊不小,来的人有四个,全是陌生的面孔。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矮胖,皮肤黝黑,五官起伏的弧度很大,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又指挥着其他三个人把房间门一个一个地推开看,发现只有玉锦在家,他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问玉锦:“符小燃呢?”
玉锦已经几次有冲到卧室锁上门,拿起手机报警的念头,可眼前的情形告诉她,先不要急,要理智。这帮人是来找小燃的,这丫头又闯什么祸了?
“小燃还没回来,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她镇定了一下心神问道。
黑胖子说:“不可能啊。妈的,她能到哪儿去?”他回头看同伙,那几个人摇了摇头。
“我们是跟庚哥合伙做生意的,前两天,他那个桌球俱乐部里出了人命,这狗东西就卷钱跑了,我们实在没办法,就跟着符小燃跟了两天,想看看庚哥会不会来找她,谁知道今天好像被这个鬼丫头发现了,半道上带着我们兜了好几个圈子,不过她不知道,我们已经把她的住处都摸得一清二楚,她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黑胖子有些得意地说。
玉锦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早就觉得庚哥那样的人有点危险,但能摊上人命案,却是万万想不到。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管好小燃,让她和这样的人扯上了关系。
“那你们的意思是?”她压抑住内心的恐慌,问对方。
“我们就想问问她,知道不知道庚哥的下落,要是庚哥来找她,最好她能给我打个电话,这样大家以后都能少点麻烦。”
黑胖子拿起玉锦茶几上放的书,面无表情地撕下来一张,在上面写了一个电话,玉锦皱了皱眉头,那是一本纪伯伦的诗集。“她要是知道也装不知道,下次撕的,就不是书了。”黑胖子把那张纸递过来。
玉锦接过来,上面是一个笔迹歪歪扭扭的手机号。“我会转告她的。”
“那就不打扰了。”黑胖子挥挥手,几个人鱼贯而出。
随着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玉锦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她身子软软地在沙发上坐下,找到手机,给小燃打过去。铃声响了许久,手机才被接通,小燃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平静:“喂?”
“你在哪儿呢?”
“我跟同事一起看电影了,刚结束,马上就回家。”她轻快地说。
玉锦沉默了几秒钟,她听到听筒里传来火车驶过的隆隆声,还有风的声音,像是一个开阔的地方。她焦急地问:“他们已经来过家里了,我刚把他们打发走。你在哪儿?”
风呜呜地响着,然后,她听到了小燃干涩的声音:“我在轻轨下面的涵洞里。”
玉锦飞快地裹上外套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转回来,把茶几上的水果刀装进了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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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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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离家有七八里地的地方,有一座桥,轻轨从桥上驶过,桥的下面溪水涔涔,草长得很茂盛。春天的时候,她们一起在这里游玩过。
玉锦找到小燃的时候,她正像一只流浪的小猫一样蹲在涵洞里,丛生的杂草在她和外界之间形成了一道很好的屏障,可是,这里是有水的,她又蹲着,裤腿和鞋子,已经被水浸得湿哒哒的,玉锦拉着她,手挽手,用手机的手电筒打着光,才慢慢地从那个坑洼不平的地方走了出来。
玉锦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说:“庚哥出事你知道了吧?”
小燃点头,“下午他那儿的一个小弟给我打电话了。”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小燃摇头,“他电话一直打不通。”
玉锦紧张地朝四周望了望,只有五十米之外有一盏路灯,光线灰蒙蒙的,她叹了口气,“你觉得躲到这个地方就安全了吗?”
小燃精神委顿,“我是怕他们找到家里去,他们肯定以为庚哥把钱藏在我这里了。”
玉锦白了她一眼:“他们已经跟了你两天了。走吧,当务之急是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玉锦发动了汽车,然后给纪寒铮打过去电话,他今天在W市,电话那头,纪寒铮仿佛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们先到派出所报警,我现在马上回去。”
玉锦全神贯注地开车,生怕哪里有一个坑洼,车子陷进去的同时,黑胖子那几个人会从一旁的草丛里跳出来。小燃身子有些发抖,喃喃自语着:“人命案,怎么会出人命呢?”
“你觉得他干不出来?”玉锦看着后视镜里那张苍白的脸。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晚上看电视。”小燃望着车窗外的黑夜,呆呆地说,“看那种破案的电视剧,我看得很起劲,他说我,看这种血糊糊的东西干什么,吓死人了,我想,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胆量去杀人的吧?”
玉锦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很多事,不看性格,看命运。”
路渺渺,光线犹如草虫。和田玉材质的车挂拼命地左摇右摆,珠子碰撞在一起,在静寂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都碎了,又有什么好呢?旷野的风透过窗户缝隙吹了进来,玉锦感受到了浓重的凉意。
夜晚的派出所是世界上顶神奇的一个地方,它灯光明亮,有一种温暖却又淡漠的气质。颜色搭配上也是冷清的,冷白色的灯光,四壁除了几个红色的标语,其余没有一丝点缀,偶尔有穿黑色制服的人经过,严肃的神情中透出丝丝疲惫。玉锦和小燃在这里把事情处理完,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纪寒铮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只用50分钟。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地方,玉锦忽然发现自己是脆弱的,急需一个热乎乎的臂膀作为支援,于是她快步朝那个男人跑过去,纪寒铮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怀里。
回到纪寒铮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1点。
“这几天你们就住我这里吧。”他给她们倒了温水。
纪寒铮家里是一室一厅,以黑白灰色为主,像是曾经流行过的那种“盐系”,很有格调,可是,它是一室一厅。
“我睡沙发就行。”小燃说。
“不用,你们俩睡床吧,我睡沙发。”纪寒铮回道。
“我不要!”
“听安排。”纪寒铮的回答比小燃还要干脆。他去卧室拿了自己的枕头和毯子出来,扔在了沙发上。
玉锦冲小燃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玉锦和小燃暂住纪寒铮这里,小燃跟医院告了假,等避过这一阵风头再说。但只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小燃就死活不愿意在纪寒铮家里呆了,她嚷道:“你这高级的床垫我享受不了,会把我骨头睡散架的。”
纪寒铮掀开床单让她看:“怎么会,上好的天然椰棕床垫。”
“对啊,我是贱命,睡不了好地方。”她没有表情地说。
玉锦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她暗戳戳地拉了一下小燃的胳膊,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别生事。”
“反正我不住这里了,我要去住旅馆!”
“不可以出去。”纪寒铮黑着脸说。
“不行!”小燃浑起来的时候,是谁也不认的,站起来就要去收拾东西,虽然她也没什么东西,除了一个包,还有一把刚拆开的牙刷。
拗了一会儿,纪寒铮只好开始打电话,他打给公司一个叫孟莹光的女孩,说家里亲戚来了,能否到她那儿暂住几天,对方一口答应下来。
“能行吗?”玉锦问。
“没事,小孟很热情,挺听话的,她租的房子就在公安局旁边,就隔了一条小马路,我觉得很合适。”
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玉锦心里惴惴不安,她不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很快,门铃响了。孟莹光是个娇小活泼的四川女孩,自己开了车来接小燃,进门寒暄两句之后,她看着玉锦若有所思,“您……不是给我们策划电影节的周总吗?”
玉锦一愣,她想起来,那一段时间,她带着团队天天泡在茉莉庄园,恒信的很多员工都见过她,只是她不一定认识人家而已,这女孩依稀有些脸熟,却不记得有没有打过交道了,她问:“你记得我?”
“当然啊,我还给您倒过水呢。”孟莹光笑嘻嘻的,她的目光落在玉锦穿的家居服上面,这是纪寒铮今天刚买回来的,他和她的是情侣款,小燃的是另外的样式。
这探究的眼神让玉锦感到有些不自在,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心情烦乱,居然忘了,恒信的人到纪寒铮家里来,她应该避一避的。
纪寒铮笑了笑,忽然伸出手臂,搂住玉锦的肩膀,对孟莹光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更多,就不用喊得这么生份了。”
“哦哦。”孟莹光如梦初醒,频频点头。
玉锦红了脸,这个毛病她可能很难改掉了。“这几天,小燃就拜托你了。”她真诚地对孟莹光说。
“没问题。”四川女孩大大咧咧地给她比了个手势。
“我给你做美容。”小燃高兴得嘴巴都合不上,拉起孟莹光就走,临出门的时候,她向玉锦回头眨了眨眼,嘴巴一开一合地说了一句话,玉锦不懂唇语,但这句话却懂了,她说: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玉锦目送小燃离开,一回头,纪寒铮正淡淡地笑着,看起来别有深意,她不禁嗔道:“你笑什么?都怪你买的睡衣……”
“这不是很好吗?我因祸得福了。”他格格地笑出了声,把她扯到怀里,揉她的脑袋,他比她高出十公分,正是最适合欺负她的身高差。玉锦木着脸,看他得意地作妖,还是有些不平,“明天你们公司的人就会全部知道。”
纪寒铮越发高兴,“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哎,难道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玉锦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说道:“喜欢一个人,当然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如果不能拉着他的手走在阳光下,那会是很大很大的遗憾。”
“对啊,所以这不是好事吗?”
玉锦撇了撇嘴,“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所以好东西我还是想藏在兜里的,不想被别人看到。”
纪寒铮叹气,“你这个矛盾的脑瓜子……”
玉锦的身子在他的怀里,有些单薄,最近许多事情夹杂在一起,她越发地削减了。
“别担心,会好的。”他最后说。
公开同居的日子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开始了。
玉锦发现,这世上好多事情是不可以有计划的,她原来曾经想过,自己和纪寒铮是不是应该住在一起,彼此间既可以更好地互相照应,租房这些费用也能够节省出一份。可现实的忙乱,往往让这个念头像打开冰箱冒出的白烟,一出现就是为了烟消云散。到这会儿,她怎么也想不到,生活的戏剧性会不期而至,没有考虑的机会,一夕之间,自己就和纪寒铮住到了一起。
真正住在一起就会发现,恋爱和同居,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原先那个自己自认为很熟悉的人,突然变得好像不太认识了。
比如说,纪寒铮外形干净清爽,衣服虽然都是传统的款式、大众的颜色,但面料考究挺括,搭配得也合理,他出门前换上衣服,往往会问玉锦一句:“我是不是很精神?”玉锦点头,他才会放心出门。
但如果据此就认为他是一个十分整洁的男人,那又是大错特错了。在他卫生间洗漱的第一个晚上,玉锦目睹了他刷牙的全过程,像是拖地那样用力,快速地“捣”完牙齿之后,一口水漱下去,哗啦把水一吐,好了。他随意地把牙刷和杯子冲几秒钟,就全部结束了战斗,一些牙膏沫沫甚至还明晃晃地残留在杯子的边缘,玉锦禁不住咧了咧嘴。
他住的房子是高层,浴室的窗外,隔着一条马路,是另外一个小区,楼层与他住的小区差不多,都是二十几层,且人口密集,入住率高。但玉锦发现纪寒铮洗澡从来不拉窗帘,那挂银灰色的百叶窗帘永远高高卷起,似乎放下来遮住春光是一种顶不好的罪过。
玉锦站在浴室门口,抱着臂膀,看纪寒铮旁若无人地站在淋浴头下洗澡,问他:“干嘛不拉窗帘?”
纪寒铮一边洗一边说:“谁看啊。”
“对面楼上的小寡妇啊。”
“她有千里眼?”
“不需要千里眼,一个最低倍数的望远镜就能搞定。”
纪寒铮丝毫不为所动,“费那劲干嘛,待会儿你喊一嗓子让她过来,直接看。”
她白了他一眼,砰地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
这个可恶的人!
当然,玉锦也有很个性的时候。她睡眠轻,而纪寒铮睡觉的时候会轻微地打呼噜,以前只是在周末约会,似乎这种量级的呼噜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现在日日住在一起,特别是他喝了酒之后,玉锦突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呼吸也会给别人带来很大的困扰。
只一周的工夫,玉锦的黑眼圈就出来了,气色也有一些萎黄,晚上,他们照旧有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完毕之后,玉锦用仅有的力气碰了碰纪寒铮,说:“你到那边去睡。”
纪寒铮微微一愣,“为什么?”
“你影响我休息。”
所谓那边,是指床的另一头。纪寒铮家的床挺大的,足有2米多宽,如果让纪寒铮换到另一头睡,再躺得远一点,被干扰的程度应该是会降低很多。
纪寒铮不甘心,“可是我想抱着你睡嘛。”他这样浓眉方腮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令人好笑。
可玉锦真的困极了,对这样的语气毫无怜悯。“快去。”她迷迷糊糊地又无比坚定地说。
安静了几秒,纪寒铮起身,在柜子里找了一条毯子,气呼呼地在床的另一头倒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坐起身,说:“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刚利用完就赶人走,你是看我像鸭吗?”
玉锦已经进入了半梦半醒的混沌时刻,在彻底滑入深渊之前,她听见了自己呓语一样的声音:“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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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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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七八天之后,出了点状况。
那会儿正是午间,太阳毒辣,光线恍得人睁不开眼。玉锦和两个同事说说笑笑地从写字楼里出来,捡凉荫道走着,目标是附近商场里的一家港式茶餐厅。
茶餐厅在商场的8楼,这一层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饭店,档口之间敞开着,里里外外都摆满了餐桌,正饭点儿的时候,生意如烈火烹油,简直不能再好。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点餐的时候,玉锦忽然发现对面的川菜小馆好像有点异样。那是一个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男人,和她目光对视的一刹那,不约而同地把脸转了过去,可侧脸还是有些眼熟,她很快认出来,是那天闯进家里来的人。看来是一路跟来的,她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竟没有发现。
她和同事依旧说笑着吃饭,余光却在那扇窗户上不断停留。一盏茶的功夫,黑胖子和另一个男的也过来了,四人索性大大方方地嗨吃起来,叫了啤酒,边吃边朝玉锦这边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