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筠元轻笑一声,“圣上自然可以寻旁人,那样对您来说甚至会容易许多,可圣上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反而死咬着奴婢不放,一是因为圣上手中有些线索,若是奴婢应下,薛将军会相信您这一番说辞的可能性极大,而若是随便寻一人过来,薛将军是个聪明人,哪里这样容易被糊弄过去?”
“二则是因为圣上可以借机将此事与昌庆宫扯上关系,便也能与广陵王殿下扯上关系,如此,就能顺势给殿下也安上罪名,实在是一石二鸟。”
其实若是想借机攀咬陈意,在昌庆宫伺候了十余年的清墨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毕竟那清墨陪在陈意身边那样久,同他感情自然也非同一般,此事若是被证实是清墨所为,更能说明那是陈意背后指使。
可陈俞并未这样做。
赵筠元想,陈俞坐上皇位的这段时日以来,对昌庆宫动手的次数不可谓不多,接触清墨的次数自然也不少,便明白,这清墨是块难啃的骨头,对陈意又是极为忠诚,就算是将她折磨得去了半条命,也未必能劝服她攀咬陈意。
而陈俞在这件事情上边剩余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选择了赵筠元。
他以为这赵筠元既然是方才被派遣到昌庆宫伺候的宫人,年纪又小,就算是禁得起钱财诱惑,也受不住那些刑罚的。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准了赵筠元。
哪里想到这个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姑娘,竟也是个硬骨头,数十鞭子受下来,浑身已经没有一处是好皮肉了,却也依旧不曾松口。
赵筠元的话说得直白,让陈俞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朕这个弟弟倒是个有本事的,即便只是身边伺候的宫人,一个两个也都不是寻常人。”
听了这夸赞的话,赵筠元却道:“圣上高估奴婢了,被关在这掖庭狱中折磨了一遭,许多事儿奴婢也想明白了,所为忠仆,这个忠字,却是要用性命来换的,奴婢吃得了苦头,可却不想就这样死了。”
陈俞神色颇有几分意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应下这一桩罪行?”
赵筠元点头,“只是求一条活路。”
若是她如今不应下,便只是今晚,都还不知有多少刑罚正在等着她,甚至都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日。
陈俞既然将她抓来此处,对她的身份应当也早就有过调查,原本或许想过用她的亲人来作威胁,只是可惜,他们只要稍稍费些心思就会查明,她这具身体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什么阮青竹,而是阮府的一个烧火丫头祝小满。
也就会知晓她在世的亲人只有一个所谓的姨母,或许那个姨母还根本不曾熬过那一劫,早已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总之,没有什么能威胁得了赵筠元。
所以,这一夜,为了让她能应下罪行,负责审问她的人会往死里折磨她。
赵筠元不能确定自己能否熬过去,可她必须得活着,所以没得选。
虽然见赵筠元已经应下,可陈俞显然还是有些怀疑,“若是这一回,你骗了朕,你可知下场会是如何?”
赵筠元的目光移向旁边墙上挂着的那些刑具,微微抬了抬头道:“那些刑具,圣上会让奴婢都受一遍。”
陈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似乎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来,可最终自然是什么也不曾瞧出来,所以他只是缓缓点了头,“知道便好。”
***
赵筠元被送入掖庭狱的消息,陈意很快便知道了。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他根本无法安定下来。
从得到这个消息开始,他便一直处于焦躁不安当中,心底一直忍不住想着此时的赵筠元会是在面对着什么景象,她是不是已经受了那些刑罚,她又会有多疼。
清墨知道他的心里不好受,也一直劝慰着他,“赵姑娘是何等人物,定是能有法子应对这场危机的。”
陈意却又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我了解她才担心,我宁愿她什么都不考虑,陈俞让她如何,索性应下便是了,不过就是将那罪行安在我的头上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又忽然想到什么,忽地道:“若是陈俞知晓她的真正身份,便不会再做些伤害她的事了,对吧?”
如果陈俞知道此时的宫人青竹便是当初的赵筠元赵皇后,不算什么感情,只说当初他对赵筠元的那几分愧疚,便足以护住她。
可清墨却摇了头,“殿下,还是先等等吧,等夜里见过薛将军在做考虑,届时,或许还有更好的法子也未可知,至于告知身份,此事我们并未问过赵姑娘的意思,她若真有心要说,自己便也会开口,若是我们贸然说破她的身份,说不定反而会生出事端来。”
说到这,她见陈意依旧眉头紧锁,又安慰道:“掖庭狱那地方虽然守卫森严,可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能进去,等寻了机会,奴婢也会遣人去探望赵姑娘的。”
“等入夜吧。”陈意声音有些沙哑,“若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陈俞。”
清墨见他终于应下,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即便已经过去数月,可如今再想起赵筠元出事那段时日陈意的模样,她还是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
可如今她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心中祈祷,希望赵筠元能平安归来。
***
已经到了五日期限,一大早,薛晋荣便入了宫来。
他知晓这五日以来,陈俞都在调查此事,便也等着陈俞给他一个说法。
等到了宣明殿,他只粗粗行了礼,一起身便直接道:“圣上,今日便是您所说的第五日了,臣妹中毒之事,您也应当给臣一个说法了吧。”
陈俞并未在意薛晋荣的语气如何,只点头道:“此事朕已查明,真正下毒之人并非是皇后,而是昌庆宫的一个宫人。”
“一个宫人?”薛晋荣嗤笑一声,“那圣上可知她为何要这样做,一个宫中的婢子,怕是连见都不曾见过嫣嫣,臣实在想不明白她有何理由要对嫣嫣动手。”
显然,他并不相信陈俞的话,在他看来,陈俞要这五日时间,也不过是想有足够时间能寻一个替罪之人,以此来替那贺宛脱罪罢了。
陈俞神色未变,只将那认罪状递给薛晋荣,“薛将军可以瞧瞧。”
薛晋荣接过那张认罪状,浑不在意的撇了几眼,而后道:“这种认罪状也说明不了什么吧。”
陈俞又将两张药方放在案上,“赏花宴前几日,昌庆宫中恰好以广陵王养身子为名从太医院拿了不少药材,其中却与制作薛小姐所中之毒的方子重合之处颇多,朕顺着此线索查到昌庆宫,将那宫人好生审问一番,那宫人便认下了此事,也才签了这认罪状,薛将军以为,这可算将事情真相查明?”
薛晋荣目光从那两张药方中扫过,心里却开始思忖,他知道陈俞是打定主意要保贺宛的,也许此时陈俞并不在意他到底如何想,只要推出一人来顶替这罪行,将这件事糊弄过去,至少是能堵住那些朝臣的嘴。
至于自己,妹妹毕竟没出什么大事,前边心里或许还留着怨气,可等过些时日,他再给些甜头以作弥补,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
想到这,薛晋荣心头越发不舒服,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圣上总应当要让臣见一见那下毒谋害臣妹的凶手吧,许多事,臣也想当面问一问她。”
陈俞现在所言他挑剔不出什么错处来,可那个被逼着认罪的宫人却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薛晋荣不信见了她,自己还没法从她口中寻出些漏洞来。
他这要求陈俞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答应。
掖庭狱中,赵筠元身上伤势已经作了简单包扎,甚至今日早上还有人送了吃食过来,瞧着实在不像是一个监牢里的犯人应当有的待遇。
只是闻着狱中几乎无孔不入的腥臭味,即便赵筠元将那吃食硬生生塞进嘴里咽下,最终却也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如此反复几回,她只得放弃。
陈俞与薛晋荣一道过来时,赵筠元方才让守着的人将吃食撤下去。
薛晋荣虽是头一回来这掖庭狱,可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在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景象见得多了,这掖庭狱于他而言,实在是不算什么。
所以他进来时,几乎是连面色也未有变化,只盯着赵筠元道:“赏花宴那日,在嫣嫣吃食中下毒之人,就是你?”
赵筠元看了陈俞一眼,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而后答道:“不是我。”
第六十四章
陈俞眸色一沉,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薛晋荣意有所指地问道:“所以,你之所以承认此事是你所为, 是因为有人逼你?”
“是。”赵筠元分毫不曾迟疑。
陈俞盯着赵筠元, 他确实不曾想到,这世上竟有当真不怕死之人。
可此时也容不得他细思, 只得在赵筠元再度开口说出些什么之前直接呵斥道:“负责审问她的人呢, 谁让你们逼她认罪了,朕要的是让她说出实情!”
一旁那两个负责审问赵筠元的宫人慌忙跪下道:“奴才知错。”
其实他们并未有做错什么, 即便是逼迫赵筠元认错,也不过是按照陈俞的命令做事而已。
可陈俞既然开口这样说了,不管他们到底是否有错,都是错了, 都必须跪下认错, 哪怕会因此丢了性命。
陈俞声音冷厉道:“既然知错, 那便下去领罚, 一人鞭笞三十, 若还有命, 便逐出宫去!”
鞭笞三十, 那是极重的刑罚, 三十鞭子下去, 便是捡回一条命也几乎成了废人, 可那两个宫人还是颤颤巍巍的谢了恩。
如此折腾了一番,便算是为眼下这场闹剧作了解释, 虽然赵筠元与薛晋荣都知晓真相如何, 可二人却都没有戳破的意思。
对于赵筠元而言,只要薛晋荣能识破这场骗局, 知晓她只不过是陈俞为了帮贺宛脱罪推出来挡刀子的人,便足够了。
“如此。”薛晋荣直言道:“五日期限已到,圣上既然不曾像约定地那般将所谓的事情真相查个明白,那贺皇后的罪行……圣上打算如何清算。”
陈俞眸中寒意瘆人,他的目光沉沉地从赵筠元身上扫过,而后道:“此事容后再议。”
说罢,他一甩袖子便转身往外间走去。
而薛晋荣,也在别有深意地看了赵筠元一眼后转身跟上了陈俞的步子。
赵筠元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心底开始考虑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她今日非但不曾按照陈俞的意思认下这桩罪行,反而还索性在薛晋荣面前将一切说破,瞧陈俞方才的面色也能瞧出来,他定是不会轻饶了她。
如今的赵筠元于他已经没了价值,他便是打定主意要将她折磨至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可赵筠元不能死,她一定要好生活着。
若是想活,那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用她的身份再与陈俞赌一回。
陈俞与薛晋荣才从掖庭狱离开,清墨便得了消息,急匆匆前来与陈意禀告。
“他们二人从掖庭狱出来时,陈俞的面色很是不好。”清墨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着陈意脸色,见他神色果然不对,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可陈意再也无法忍耐,他看向清墨,声音发沉道:“她没有依着陈俞的心思来,陈俞不会放过她的。”
清墨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劝慰的话,可却怎得都开不了口。
她不得不承认,陈意说得没错,陈俞不会放过赵筠元的。
“我得去见他。”陈意起身往外间走去,“我得告诉他青竹的真正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护住她。”
***
宣明殿。
侍奉的宫人都被屏退,里边只余下陈俞与薛晋荣二人。
气氛沉沉地压了下来,二人的面色都不算好看。
薛晋荣显然是不肯罢休的。
他本就不忿妹妹在宫中受了委屈,如今又被陈俞这般戏耍,如何能就此算了。
于是在陈俞面前说话也不曾客气,直言道:“圣上原本与臣约定五日期限,这也是朝中诸位大臣都亲耳听见了的,如今五日期限已到,圣上并未如同所承诺的那般给臣一个交代,那臣便也依旧保持原本的看法,贺皇后便是谋害嫣嫣的真凶。”
“毕竟人是在贺皇后一手操办的赏花宴中出的事,而贺皇后与嫣嫣原本也是不睦,这一点,当日在场的许多人都可以作证,再加之贺皇后原本就对选秀之事意见颇大,而嫣嫣又是马上要入宫的后妃,如此,贺皇后既是最有理由对嫣嫣动手之人,又是最方便对嫣嫣动手之人,这背后凶手除了她,臣实在想不到还能是谁。”
说着,薛晋荣对着陈俞跪了下去,“昔日,赵皇后戕害嫔妃,圣上为了给彼时的宛妃做主,将赵皇后幽禁数月,后更是认为其德行有亏,废除其皇后之位,如今,臣没有旁的请求,只希望圣上能公允地处理此事。”
陈俞面色阴沉的听他将这话说完,尽可能地压下心头火气道:“你的意思朕知道,只是废后之事非同小可,朕需要时间斟酌。”
他如此说了,便是依旧不想让步。
薛晋荣虽然瞧出陈俞的意思,可他却也不肯就此放过贺宛,依旧道:“德行有亏之人,何以母仪天下,这亦是圣上从前说过的话,臣不明白,此事,圣上还需在何处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