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咄咄逼人,陈俞总归是陈国君主,原本对薛晋荣一再忍让一是因为他手中兵权在握,二则是因为在这事上边陈俞确实理亏,可如今薛晋荣全然不顾及他的颜面,不管他如何好言解释,他依旧步步紧逼,陈俞自然也无法再继续忍耐。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难道如今朕要做何事还要先跟你交代清楚不成?”
薛晋荣咬了咬牙,只能道了句“不敢”。
陈俞也并不想再与他多言,只冷笑道:“既然不敢,那还杵在这儿是做什么,还不给朕滚?”
薛晋荣知晓即便他再多说什么,陈俞也断然是不会惩罚贺宛了,只能愤然退了下去。
而陈俞的怒火显然也不曾消解,他直接将文锦唤了进来,“没想到今日竟是被一个昌庆宫的宫人如此戏耍了一番,既然她为了陈意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便就成全她,掖庭狱的那些刑罚,个个都须得让她好生受上一受。”
文锦也没曾想到那小姑娘瞧着方才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一双圆眼瞧着水灵灵的,一看便是个心思单纯的,却有这样的心机与魄力,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虽说可怜,但却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只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掖庭狱的刑罚样样都是极为折磨人的,那宫人大约是受不住这些的。”
“受不住也要受着。”陈俞冷声道:“等她死了,送去昌庆宫便是。”
文锦懂了陈俞的意思,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赵筠元在掖庭狱里边并未等太久,文锦安排的两个宫人便走了进来。
那两个宫人也不多说什么,只依照文锦的吩咐,从墙上拿了刑具便要对赵筠元动手。
他将烙铁放入发红的炭火中烧了片刻,等烙铁很快变成与烧红的炭一般,他便几乎毫不曾迟疑地用那烙铁贴近赵筠元。
赵筠元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那烧得通红的烙铁便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一道焦红的印子,深入骨髓的痛感让她即便咬紧牙关也禁不住发出闷哼的声音。
“等等。”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可这两个宫人却仿佛未曾听到她的声音,只继续举起烙铁在用力压在她的身上,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烧焦的气味混杂进狱中原本腥臭的气味中,更是令人恶心欲吐。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赵筠元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来,她咬牙抬眼看着那准备继续行刑的宫人,艰难开口道:“等等,我要见圣上,我有话要与他说。”
赵筠元原本以为,那两个宫人听完这话至少会有些反应,可谁曾想到那两个宫人仿佛未曾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继续动手行刑。
因为他们从文锦那里得到的吩咐是只要将赵筠元折磨至死,便就足够了。
他们在宫中多时,自然明白不应多管闲事的道理。
***
而此时,陈意已经与昌庆宫门前的守卫说明意图。
“这……”守在门口的几个守卫显然也有些迟疑。
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最近这段时日昌庆宫实在不算太平,他们也不想招惹事端,所以才一脸为难。
清墨见他们不肯松口,皱眉道:“殿下如今虽然被幽禁,可却还是广陵王殿下,亦是圣上的亲弟弟,既然说了要见圣上,便是有要事要与圣上言说,你们只需前去禀告便是,这般支支吾吾,若是耽误了时间耽误了事,我只问你们,你们可担得起这责任?”
几句话便将那些个守卫堵得哑口无言,他们面面相觑了一番,最终是那个领头的守卫将这事应了下来。
那守卫手脚倒是快,不消多时便到了昌庆宫。
只是被文锦拦在了殿外,“圣上这会儿心情不大好,若是小事,便不必去惹他烦忧了。”
守卫迟疑道:“是广陵王殿下相见圣上,说是有要事要与圣上言说,至于这事到底大不大,奴才也就不得而知了。”
“昌庆宫的事……”文锦皱了皱眉头,很快想到还被关在掖庭狱的赵筠元,便明白陈意此时要见陈俞是何意,他往殿内瞧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且在这等一等,我进去向圣上禀告吧。”
守卫闻言面露喜色,连连说了好几声“多谢文锦公公”。
文锦踏入殿内,脚步便不由得放轻许多,腰身也压得极低,等走到陈俞跟前才行礼道:“圣上,昌庆宫那边来了人,说是广陵王殿下想见您,您看……”
陈俞显然并无兴致见他,头也未抬道:“不见。”
文锦应道:“是。”
正欲退下,却见陈俞忽然道:“等等。”
文锦停下脚步,恭敬等着陈俞吩咐,而陈俞面上却多了几分嘲讽,“没曾想他对这个宫人竟是如此在意,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他,他要见朕,来便是。”
文锦明白陈俞的意思,便又应道:“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陈俞颔首,文锦很快退了下去。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意终于出现在了宣明殿外。
文锦将他拦下,“殿下,等奴才先进去通传一声。”
可陈意却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他深知多耽误一点时间,赵筠元的危险就要多上一分,所以他直接将文锦推开,而后径自闯入殿内。
陈意毕竟是率兵征战过沙场的将军,他打定主意要进去,自然就不是文锦能拦下来的,等他从地上爬起追上陈意的步子,陈意已经大步走到了陈俞身前。
见此,陈俞淡淡地撇了文锦一眼,道:“下去吧。”
文锦悄悄松了口气,这才退了下去。
而陈意还没等他出了殿门,就直接开口问道:“青竹现在如何了?”
文锦加快了步子踏出了宣明殿,还顺手将殿门紧闭。
陈意说话的语气全然不曾客气,可陈俞也未曾发作,瞧着反而心情还好了几分,他道:“你那婢子当真胆大,竟然也朕也被她愚弄了一番,她既如此做了,想来定是心甘情愿为广陵王赴死的,所以朕……自然成全了她。”
“什么?”陈意闻言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你说她现在如何了?”
陈俞轻轻往后靠了靠,唇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朕让底下人将那掖庭狱中的那些刑罚都在她身上用上一用,至于现在用到了哪一种刑罚,人又是否还活着,那朕便不得而知了。”
陈意往前一步,那双深墨色的眸子里染上绝望,“你可知青竹,她根本不是什么阮青竹!”
陈俞颔首,“朕知道,她是顶了阮青竹身份入的宫,那又如何?”
“她是赵筠元。”陈意一字一句,似乎要将这几个字刻入骨子里,“也是你一直愧对的赵皇后!”
第六十五章
听到这话的一瞬, 陈俞脑中出现的便是那日在宣明殿时,那个阮青竹看向他的眼神,那是一双与他记忆中的赵筠元全然不同的眼睛, 可那眼神, 却与她如出一辙。
可他很快回过神来,冷笑道:“你就算想救你那婢子, 又何必把小满扯进来, 小满已经走了,她的尸身都是朕亲自掩埋的, 况且这阮青竹与小满生得也并未有半分相似之处,你说她死而复生,难道是借尸还魂?”
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陈意也无法对此做出解释,可他却依旧笃定道:“我不知她是用什么法子活过来的, 但我确定那就是她。”
不等陈俞再说些什么, 陈意又神色悲哀道:“难道你竟是分毫也不曾察觉吗?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眉头总不由自主皱起, 紧张的时候手指总是下意识蜷缩, 疼的时候总喜欢忍着, 胆子很小却又很坚强……”
陈意一句句地说着, 那些景象却也好似在陈俞脑中一幕幕出现, 他想起她说话的时候, 紧张的时候, 疼的时候……
赵筠元与阮青竹那两张截然不同的脸竟渐渐重合, 阮青竹难道……真的是赵筠元?
“你曾经杀死过她一回。”陈意着急道:“难道还要杀死她第二回吗?”
陈俞神色终于开始慌乱起来,他想到掖庭狱里边的景象, 想起衣裙都被鲜血染红的赵筠元, 终于无法再继续忍耐,大步朝外间走去。
文锦听到声音, 还不曾回神,就见陈俞猛地推开殿门走了出来,而陈意也紧随其后。
他发觉陈俞神色不对,也顾不上旁的,连忙上前恭敬道:“圣上,这是怎么了?”
陈俞看也不曾看他,只急匆匆地问了一句,“那个昌庆宫的宫人,现在如何了?”
“这……”文锦显然没想到陈俞还会问及此事,犹豫应道:“奴才一个时辰前便已按着您的吩咐让底下人将那宫人好生折磨一番,那掖庭狱的刑罚非同一般,眼下怕是……”
他说着,想起那道瘦弱的身影,不由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处的刑罚,便是那些个身量高大的太监都未必能在里边熬过一个时辰,更别说是一个如此瘦弱的姑娘了。
文锦的话音落下,他分明地瞧见陈俞的脸色好似又苍白了几分,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宽大的袖袍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冷厉的凉风。
他勉强跟在二人身后,心下自然也疑虑颇多。
一个时辰以前,圣上不仅想杀了那个昌庆宫的宫人,甚至还下了命令说要将她好生折磨,让她以最痛苦的法子死去,最终再将她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送回昌庆宫。
为的,是警告昌庆宫的主人,也就是警告陈意,让他不要再有不当有的心思。
可陈意来了一趟宣明殿,算来他进去还不到一刻钟,就彻底改变了陈俞的想法。
不仅让他生出放过那宫人的念头,甚至文锦还极为罕见地在陈俞面上瞧出了慌乱来。
文锦下意识觑了一眼面色也同样极为难看的陈意,当真有些好奇他进入宣明殿之后,到底是与陈俞说了些什么。
可惜他得不到答复。
等到了掖庭狱,陈俞脚步依旧不曾停歇,只是心下慌乱之余又多了几分恐惧,眼下即便是他,也不知里边景象到底如何了。
而陈意跟在后边自然也要进去,可文锦反应过来,想着这掖庭狱若是没有陈俞的命令,那不论是何人都是不允进去的,便下意识要将他拦下。
可陈意只是冷冷地撇了他一眼,他便想起在宣明殿时,陈意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将他掀翻在地的,便也意识到自个根本无法将他拦下来,于是索性识趣地让开。
陈意大步迈进了掖庭狱。
陈俞走到关着赵筠元的那处监牢时,那两个负责对她行刑的宫人正拿了几根细长的银针缓缓刺入她的指尖。
这本来应当是极为折磨人的刑罚,受刑之人被这般刺入银针,无不痛苦呻/吟,可此时的赵筠元却任由那两个宫人将银针从她指尖插入,全然不曾发出一点响动,竟宛如死尸一般。
“住手!”陈俞脑中一片空白,直接将那还未回神的宫人一脚踢开,毫不迟疑地伸手去将她身上麻绳解开,口中止不住地喃喃道:“小满,对不起,对不起……”
那两个宫人并未听清陈俞口中所言,但却瞧出了他的身份,顾不得多想,神色慌乱地先行了礼,又见陈俞伸手要去解那麻绳,也不敢起身,只能爬到赵筠元身边帮着他将那麻绳解开。
粗砺的麻绳方才解开,陈俞便抱起赵筠元往外间走去,陈意也正在这时与陈俞碰上,昏暗的烛火下,陈意瞧不清楚陈俞怀中的赵筠元是如何景象,只是那极为浓重的血腥气味让他心头越发不安。
文锦守在掖庭狱门口,陈俞抱着人出来时他顾上不惊讶,就听陈俞吩咐道:“快请太医过来。”
文锦瞥见他怀中那个血人,哪里还敢耽误,连忙寻了个腿脚快的宫人往太医院去了。
而陈意也借着外头的光亮瞧清楚了赵筠元如今的景象,他眼底发红,咬牙道:“她如今是我昌庆宫的宫人,还请圣上将她还给我。”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赵筠元带走的。
可陈俞却冷笑道:“她是不是昌庆宫的宫人,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罢了。”
陈意还想说些什么,陈俞却已经没了与他多言的兴致,只抱着赵筠元转身离开。
陈意再想追上去,边上的宫人却已经反应极快地将他拦了下来,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未曾将他松开,文锦本要跟着陈俞一同离开,见陈意始终不肯放弃,便又低头看向被死死制住的他,劝道:“虽然奴才不知殿下到底与圣上说了什么,让他竟是对这宫人如此在意,可奴才想,您也应当瞧得出来,圣上如今是想救那个宫人的,您若是真心想让她好生活着,不如索性先让她留在圣上身边,毕竟她受了这样重的伤,若是当真带回昌庆宫,想将人救回来就难了。”
大约当真将他的话听了进去,陈意当真没有再挣扎了,只是眼神却依旧绝望。
文锦看了一眼将他制住的那几个宫人,吩咐道:“将殿下送回昌庆宫去吧。”
那几人连忙应下。
如此,文锦才快步跟上了陈俞。
掖庭狱与宣明殿之间实在有些距离,而赵筠元的伤势又极为严重,所以陈俞便直接在掖庭局中寻了一处空置的宫室等太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