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深夜降临之时,文卿也能确定那一定是一只格外美丽的闪光蝴蝶,耀眼璀璨地翕动着翅膀飞舞,但夜深露重,太过粗心的它不知怎么地被缓慢流淌地液体濡湿沾染,留下蜿蜒曲折的潮湿痕迹。
修长有力的手指不带任何情绪地逗弄这只在深夜徘徊的迷途蝴蝶,手的主人毫无同理心可言,不管不顾地逗弄这个渺小的生灵。可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那蝴蝶的存在对于他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在偶然间进入了主宰者的视野,但后来那双手却愈发急促,意图将它死死地笼罩在手心之中以防它的逃脱。蝴蝶是脆弱且敏感的,那双手又是如此与众不同,掌心三丘与手指指根处有着一层粗糙的茧,对于蝴蝶而言即便只是最轻缓的触碰都会让它不适地颤抖,那实在是太奇怪了,着实不是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它拼命地绷紧自己的翅膀用力地绞,痛并快乐着,而蝴蝶恰恰会在破茧之前总要经历最痛苦的过程才能迎来最璀璨的绽放时刻……
它想尽办法想要逃跑,却又如同深锁牢笼一般无处可逃。这让深陷恍惚之中的文卿在漆黑幽深的内心深处回忆起了过去那些无法形容地痛苦与愤怒,她努力地伸出手向上挣扎,却从未有一双手愿意给予她最纯粹最无私的力量和帮助。
蝴蝶仍能乘着风,满怀着希望向上飞呀飞,破碎的翅膀竭尽全力地挥舞着,越飞越高,穿过一层层冷冽潮湿的云层骤然直达云霄。
但在这一刻,文卿却觉得自己好似是其中那个没能成功破茧的昆虫残骸,她伸出手胡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将手指陷在结实的肌肉中无能为力地抽噎。
她不断地坠落,从美好的天堂重重地坠下,眼前的光明璀璨逐渐暗淡下来,最后变成了漆黑的深渊。
……
身体失重,她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直到她穿过虚幻与真实的边界,重新感知起周遭的一切。
思绪逐渐清晰,手指微微颤动,鼻腔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文卿缓慢地睁开了双眼,在看见一片白色之后,骤然坐起身看向四周。
这是……医院?
她的小腹胀痛,文卿一愣,后知后觉地捂着肚子,想要回忆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然而头也跟着剧痛起来。
文卿皱起眉头,指腹轻轻地揉捏着太阳穴,变成碎片记忆逐渐拼凑回笼,原本对于自己出现在医院这件事还算冷静的文卿,脸色却瞬间变化了起来。
脆弱的皮肤后知后觉地战栗,记忆中被触碰的感觉在此刻被清晰地回放,那举动太过有力强势,连力度和触感仿佛都被记录在了皮肉之中留存,始终无法遗忘。
她心头一跳,不确定自己究竟在失去理智之后经历了什么,那一切都太过昏暗晦涩,难以启齿、更令人无法辨清真相。
但由此引发的惶恐和不安袭来,文卿突然意识到她不知道的不仅是彼此之间深入的程度,还有就是对方的身份。
这给文卿几乎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她陷入了随时都会崩塌的猜疑链,每一处环节都足以给事情带来完全不同的可能。
“吱呀——”
房间大门打开,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推门而出,文卿张了张嘴,好久她才找回自己嘶哑难听的声音,甚至吓到了她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你们这里是哪里?”
护士用一种担忧的目光看向她,“这里是布里格姆妇女医院,你被送来的时候晕过去的,我们给你洗了胃——”
听到前半句那个熟悉的姓氏之时,文卿便立刻愣住了,后面的话瞬间变得悠远。
难道对自己做了这种事情的人便是沃伦·布里格姆——那个将她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恕她绝对不能接受!
想到这里,文卿立刻掀开被子,拔掉了手上的吊针,赤着脚便起身便打算离开这里。
可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也出现在了病房里,他如同阴影般笼罩着她,一把扶住了差点摔倒的文卿。
“Qing,你没事吧?”
文卿抬起头,见到是布里格姆,她立刻侧身躲开他放在她腰际的宽大手掌,神情警惕对他呵斥,“别碰我。”
布里格姆沉默,而后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转过头看了那位护士,示意对方离开。
但文卿却觉得这是一种默认,让她更加恼火。
病房门关上后,她不禁轻笑,伸出手用力地拽住对方微微松开的领带,“卑鄙的布里格姆先生总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以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对吗,坡斯廉俱乐部未来的主席先生?”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湛蓝的眼神立刻变得忧郁起来。
他有些无奈地轻叹,而后突然弯下腰,将文卿紧紧地抱在炙热的怀中。
“——你干什么?放开我!”
文卿用力地挣扎,甚至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但布里格姆强壮有力的双臂却愈发收紧,“你的身上发生了这样糟糕的事情我真的很难过,但我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救护车来将李查德接走之后,派对上的人基本就散了,我后来到处在找你,可我怎么都没有找到……”
“那后来呢?”
“……”
布里格姆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立刻赶了过来。”
她僵在布里格姆怀里,或许医院这件事情只是个巧合,毕竟附近的医院就这么两三所,但出于对男人的不信任,文卿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对于布里格姆,文卿只感到排斥,但她无法挣脱对方,只能淡漠地开口,“布里格姆,我确实对于这种事情很谨慎,但倘若真的发生了,我也并不会多么在乎,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真相。”
布里格姆的身体僵硬,他抬起头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看向文卿,“你不相信我吗?”
文卿垂下眼眸,她知道想要让对方说真话肯定是不可能的,沃伦·布里格姆是个谎话连篇的家伙,她自然是不相信的。
可她要如何才能搞清楚真相呢?
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文卿立刻动了,伸出手盖住了布里格姆的宽大手背。
和记忆中的那只手相比,大小其实差不多,至少文卿分辨不出来。
她继续用指腹缓慢地移动摩挲,触碰带来了痒与悸动,布里格姆或许是会错了意,修长的手指穿插进文卿的指缝相互交缠,他试图看清文卿脸上的神情,声音低沉沙哑,“……文卿,我发誓我会尽快解决好和莉兹之间的问题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文卿却没有认真听,而是在细细地感受着。
布里格姆的手掌三丘也有薄茧,或许与他是橄榄球运动员这件事情有关,但他的指根处却没有,皮肤摸上去光滑柔软……
看来,那个对自己做了难以启齿之事的人确实不是他。
意识到这一点,文卿缓缓地闭上眼睛,心情复杂。
再度睁开眼时,她恢复如常,“我相信你,布里格姆,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
或许是对于文卿的突然变脸而感到意外,布里格姆愣了愣,而后松开了文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你真的没事吗?我可以帮助你的,Qing,只要你愿意……”
文卿在心中冷笑,但脸上却表现得非常平静,“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没事,所以……想做个检查,我怕那些感情生活丰富的人会害我染病。”
说着,她紧紧地盯着布里格姆脸上的表情,在那个瞬间,文卿注意到他的神情立刻僵硬,甚至隐隐流露出怒火,但最终他还是平息了下来,只是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当然。”
染病的过程有窗口期,检查没有办法立刻进行。布里格姆利用他的身份帮文卿预约了最早的检查,登记的护士神情古怪地在两人脸上徘徊,文卿对于对方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因此她并没有那么地尴尬与在意,但他却表现得很不自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显得很是急躁。
文卿愉悦地收回视线,看着他如此高大又英俊的身影却又不禁走神。
幸好不是沃伦·布里格姆。
可要不是他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文卿突然想起自己曾触碰过麦克·洛佩兹的手掌,他的手是那种标准读书人的手,只有指腹有些许薄茧,除此以外都很细嫩。
应该也不是麦克·洛佩兹,毕竟除了手以外,体型也差太多了。
排除了与文卿相关度较高的几位男性,剩下的答案也依旧糟糕,没有孰优孰劣之分。
文卿似乎陷入了僵局,她的体内也没有检查出其他人的体-液,因此文卿并不能确定他们之间是真的没有发生更深入的行为,还是被对方特意处理过了。不过她通过布里格姆当即拿到了自己的血液报告,证实了她确实受到了药物的影响。
这份报告是唯一一件能够证明她当时遭遇的证据,但文卿认为这对于李查德·亚当斯这种卑鄙的人而言并不会有太大作用,这么做更多的只是为了追求自保罢了,毕竟她也在他的脑袋上重重地砸了一记,只可惜打得还不够狠。
最后的最后,文卿仍然在意的就是……那双手的主人。
文卿对于这件事情的记忆实在太过模糊,身体反倒是记得更清晰一些,最开始的确是文卿更加放纵与主动,那双手的主人似乎对此并不热衷,但后来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了,那些边缘行为的疯狂与快乐完全超过了她贫瘠的想象,可更多的是理智回归后的羞耻与难堪,那修长手指的纳入对于文卿而言简直如鲠在喉。
想到这里,她的心猛得漏跳了一拍,文卿因此回过神来,尖锐的指尖狠狠地陷入掌心,努力地将影响她的糟糕情绪抛到一边。
——那人见到了文卿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
*
文卿觉得,那一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秘密,即便是在门槛极高的坡斯廉俱乐部派对上发生的事情,最终也一定会流传出流言蜚语来。
从本该籍籍无名的文卿和麦克·洛佩兹一起出席、到李查德·亚当斯被女友当场抓到偷吃……再从李查德·亚当斯被人砸伤了脑袋,再到昏迷的文卿被送进了布里格姆妇女医院。
每一件事情单独拎出来都是大新闻,凑在一起之后便是那一场派对是一个惊人的传奇了。
因此,文卿早就做好了被八卦、被传流言的准备。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天,文卿的生活不但一切如常,甚至没有任何人来找她的麻烦。
坡斯廉俱乐部的那些核心成员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在了文卿的世界之中,要不是偶尔她能收到几条来自布里格姆发来的意味不明的短信,在专业课上能与神情苦涩的麦克·洛佩兹一起上课,她会以为自己过去经历的两个月时间都只是一场梦。
哦对了,凡妮莎和李查德·亚当斯之间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她本以为像亚当斯这种卑劣的男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那一击之仇,但他不仅咩有出现在文卿的面前,连凡妮莎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去见他了。
凡妮莎这几天几乎都没有出现过,文卿敲她的房门也没有任何回应,后来遇到了她的姐妹之一——珊蒂,她才知道凡妮莎请假回家了。
难道亚当斯是因为凡妮莎的事情所以没来得及找文卿的麻烦?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因为文卿知道注定会有一场灾难到来,可问题是灾难究竟何时到来?
……
或许是因为进一步地远离了纷争,文卿得以将绝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
偶尔,她会想起那个泥泞浑浊的夜晚,观察任何可能有交流的男人的双手,可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的手能与之对应。
时间久了,这件事情反倒成了她的心结,根本无处获得解答。
十一月来到尽头,圣诞节氛围真正地开始浓烈了起来,寒假也不远了。
文卿过年得回国,因此她剩下的时间并不多,失去了布里格姆医药集团这个实习的好机会,她总得在其他地方上下点功夫。
而在众多专业课之中,文卿发现道曼教授是其中比较有耐心且不会对学生产生丝毫歧视和偏见的和善教授,唯以学识和品德公正地评价学生的表现。
于是,她便总在课前和课后故作疑惑地向道曼教授请教,文卿在生物上的基础并不差,她差的还是语言文化差异与内容理解方面的内容,往往文卿一点就通,顺带还能向教授输出自己的观点,因此逐渐得到了对方的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