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好像已经在奥康纳的预料之中,他只是麻木地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眸看向闻卿,一言不发。
闻卿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愧疚,她躲闪地移开视线。
很久之后,奥康纳有些走神的思绪才终于回神,艰难地开口问道,“Qing……我们非得这样吗?”
她的双眸在短暂的下垂后抬起,脸色平静地看向他,“那么,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我之前在电话里和你说的并不是气话,无论是我对你的利用、还是我的野心勃勃,这些都是真的。”
“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对我的观察和研究只是记录了你眼中最美好的闻卿,但那事实上只是我的一小部分,你始终不了解真实的我究竟是怎么样的。”
闻卿顿了顿,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心情复杂地向奥康纳抛出了一个问题,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现在,在知道我并非是你以为的那样好以后,你还会如之前一样爱我吗?”
奥康纳沉默着没有看她,他张了张嘴,但最终却没有给闻卿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只是艰难地开口道,“我不能立刻给你答案,Qing……我需要可靠的依据作为判断标准,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做出直接的结论……”
听到她的话,闻卿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思考方式不同,亦或者是奥康纳喜欢的不是真正的她,闻卿最后还是没有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因此,她平静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分手吧。”
“……”
奥康纳的眼眶瞬间变得湿润,他的嘴唇紧抿泛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明明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挽回闻卿之后,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试图拉住闻卿的手。
可是闻卿却还是缓慢而又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闻卿撑开伞,缓步离开奥康纳的家,等了片刻之后,正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闻卿招手示意,然后坐上了车准备离开。
走之前,她下意识地看向奥康纳的家,但出乎闻卿意料的是,奥康纳好像突然后悔了,他竟在此时冒着大雨追了出来,她注意到他的手上好像捧着一个棕色的文件单,身体佝偻着像是在尽可能地避免资料被弄湿,而后朝闻卿所在的方向快步跑来。
她短暂地犹豫,却还是叫司机停了下来,奥康纳原本卷曲的棕色长发因为被雨水浸湿而耷拉下来,着急地拍打着车窗玻璃。
闻卿快速地要下车窗,奥康纳顾不上自己,立刻将这份深色牛皮文件袋递了进来,“Qing……求你了,看看这些资料,好吗?”
雨水随之倾撒,沾湿了她衣服的衣摆。
“好。”
她郑重其事地将其接过,而后皱起眉头担忧道,“你快回去吧,别生病了!”
虽然他们分手了,但也不一定要做敌人。
见闻卿手下,奥康纳湿漉漉的脸上勉强地出现了一抹笑容,他在雨水中若无其事地双手抱胸,心情复杂地看向她,“其实,刚刚那个问题,我仍然不确定我的答案。”
“但是,我……我真的……”
奥康纳的话语吞吐,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他想说的话。
眼前的男人在雨水中显得狼狈至极,闻卿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而后还是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
“——回去吧。”
司机透过后视镜频频朝她看了过来,闻卿感受到对方不耐烦,最终还是无情地摇下了车窗,刻意不再去看窗外的奥康纳。
“抱歉,开车吧。”
车辆起步,司机师父询问闻卿的目的地。
她的宿舍距离这里只有十几分的车程,但闻卿却说了一个距离这里大约半个多小时路程的地方。
然后,她缓缓地拆开了刚刚奥康纳递给她的文件袋。
虽然外面有些湿了,但里面的厚厚一沓纸大多还算完好无损,时隔好几个月,闻卿再度看到了这份当时奥康纳进行记录的纸张,透过车内昏暗的光线,她眯起眼睛,费力地看了起来。
车辆颠簸,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但闻卿却看得怔愣且入迷。
上一次,她只看了其中的几张,但这一次,材料更多更全,也有了更多的角度。
闻卿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在奥康纳的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忍不住笑了。
原来上面除了他对她的观察记录以外,还有在面对她时,奥康纳自己的身体状态的记录。
上面那些文字朴素且客观,除了详细记录了他的心跳、体温等数据以外,还不可避免地记录了他的一些感受。
每一句话,看上去都好像是对她的表白。
只是,笑着笑着,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复杂。
到达闻卿随口报出的目的地,她又告诉司机,她不想去了,而是想要去另一个地方,也就是她的宿舍。
司机很乐意在这样人烟稀少的雨天赚两笔车费,而闻卿却逐渐平静了下来,将这些纸张整理好后又重新塞了回去。
倘若这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看完这些资料的女主会幡然醒悟,在解除误会后明白对方对她的爱意,然后朝对方所在的地方不顾一切地奔赴。
但显然,这是闻卿独有的人生课题,也是她真实的人生。
即便误会解除,不合适依旧是不合适,她绝不可能因为感动而勉强自己继续一段不合适的感情。
出租车在回闻卿学校的时候再度经过了奥康纳的家,她不知道奥康纳会不会在门口等她回心转意,但这一次,那些资料依旧静静地躺在车后座上,她始终没有朝那个方向投去半点眼神。
和赞恩·奥康纳之间的感情,终究还是结束了。
*
分手之后,闻卿立刻投入了博士生的学习和佩内洛普教授的研究项目之中。
不过还在,她除了最开始对此略有些伤感之后,后来便迅速进入了状态。
以前闻卿倒还不觉得,但现在当她与周遭男性的接触全部斩断之后,出现在她整个世界中的极致诱惑好像彻底消失在了闻卿的面前,没有什么能让她分心。
因为闻卿没能顺利得到布里格姆医药集团旗下的药物临床数据,因此佩内洛普教授所带领的团队决定靠自己来完成这方面的内容。
只是,当他们即将开始数据收集时,佩内洛普教授突然在实验室宣布了一个消息。
她的表情既欣喜又疑惑,宣布时,目光在一头雾水的闻卿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刚刚收到了布里格姆医药集团负责人的邮件,他们听说了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项目,对此很感兴趣,也非常希望能够帮助癌症患者免遭疾病之苦,于是……”
听着听着,闻卿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佩内洛普教授。
而最后,她宣布的内容确实符合了闻卿的猜想,却又出乎了她原有的预料。
“——他们决定无偿将数据提供给我们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短暂的沉默。
“——耶!!”
“太好了!!”
“这家公司好好啊!”
欢呼声此起彼伏,但闻卿却好像游离在众人之外,显得心神不宁。
第066章 .谈话
柔和的光影透过华丽繁复的建筑倾撒下来, 普劳德斯塔穿着深色的长风衣,脸上带着墨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意大利的街头, 缓缓地穿过坐在街头咖啡馆享受慢生活的人们。
他特意从美国奔赴而来,主要是为了找此时暂住在意大利的叔叔艾德蒙·普劳德斯塔。
在离开艾德蒙所居住的豪华公寓之后, 里斯克·普劳德斯塔此时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周遭喧嚣波动的一切好似都存在与另一个世界,浑身的气氛沉寂肃穆。
两个小时前,直接坐私人飞机来到米兰的里斯克从艾德蒙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源自于父辈的故事, 事实上, 那很难用任何形容词去形容,故事本身其实也根本就不重要,因为里斯克·普劳德斯塔痛恨自己的父亲, 一个他人视角中的单薄故事根本不可能轻易地改变他对于老普劳德斯塔的看法。
普劳德斯塔一向敏锐,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确认了他很久以前就已经有所耳闻的一个猜测, 作为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私生子,很多他本应该知晓的家族事宜只能靠普劳德斯塔猜测,毕竟他总不可能指望一个只知道咒骂自己的男人。
但在从这个故事中再次得到验证之后, 那种被概率左右的无能为力让他感到糟糕透顶, 普劳德斯塔好像已经被宣判成了一个未知刑期的囚犯。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最后的茜红色夕阳透过意大利风格的建筑倾撒下来,他的半张脸隐藏在光线与阴影的交界处之间, 落于他紧抿且苍白的薄唇之上。
爱情是一种非常不稳定的刺激源, 普劳德斯塔之所以会在最开始时选择闻卿,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独特和野心勃勃,另一方面便是因为他笃定自己绝不可能会爱上一个与自己有着巨大沟壑与差距的亚裔女孩。
或许这便是闻卿口中的高高在上与傲慢。
但漫长的岁月中, 普劳德斯塔确实已经将这刻在了自己的骨血之中。
其中包括……控制自己的感情。
*
闻卿这段时间一直泡在实验室里,没有了其他要在意的事情,也不用特意抽出时间约会,她整个人都比以前要更加地专注投入,甚至连双休日和假期都会去实验室干活。
读博前的暑假闻卿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回国探亲,读博第一年,她全年的假期大约也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她勉强地抽出了半个月时间回国,然后便继续回到波士顿学习。
但等到读博第二年,学习和工作上的任务几乎铺天盖地地朝闻卿袭来,和奥康纳分手之后给她多了一些喘息的空间,闻卿很想尽快地博士毕业,一开始她偶尔还会想起奥康纳,但之后想起的频率就越来越少。
之后的日子里,闻卿忙到甚至没时间和远在国内的母亲打电话发邮件。
直到她开始享受读博第三年前仅有的短暂假期时,闻卿才看到赵玉芝在好久之前发来的邮件,她在里面旁敲侧击地询问闻卿感情方面的情况,赵玉芝希望她下一次回国时能见到闻卿的男朋友,无论对方到底是法学教授还是物理学教授,只要闻卿觉得满意,她都能够接受。
中国人不知为何总喜欢算虚岁,赵玉芝替她四舍五入了一下,这样一来,闻卿的虚岁都已经第27章 了,以她这样的年龄,即便是在像上海一样的大城市,绝大多数同龄人也已经迈入婚姻的殿堂了,赵玉芝虽然并没能在年轻的时候经历一段顺遂和平的婚姻,但这并不妨碍她作为母亲替闻卿忧心。
不仅如此,赵玉芝还顺带在邮件中提及了一件事情。
原来,程繁青作为出版社的主编最爱读书看报,网络上的信息也并不愿意错过,因此他每天还会抽出时间在网络上浏览信息,不知怎么的,程繁青看到一条发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的新闻报道,总觉得报纸上的男人有些眼熟。
‘他是不是就是当时的那个法学教授?繁青说,这人似乎要竞选州长呢!’
邮件里,赵玉芝将图片截图附在邮箱。
闻卿疑惑地皱起眉头,然后移动鼠标,点开了赵玉芝发来的照片。
照片截得并不全,画面也并不算清晰,但即便如此,那道轮廓对于闻卿而言确实非常的熟悉,和普劳德斯塔的身影非常相像。
说起来,她也好久没有和普劳德斯塔有过交集了。
闻卿原本以为布里格姆医药集团大方地将数据提供给佩内洛普教授,普劳德斯塔一定会借此像过去一样想方设法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佩内洛普教授都已经将她对于疾病早期诊断标记物的论文发表在顶级的期刊上了,并且也让闻卿得到了一个颇有分量的署名之后,普劳德斯塔依旧没有找过她。
佩内洛普教授的研究成果告一段落,闻卿多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原本她应该在佩内洛普教授的研究大背景下,开始自己的研究项目。但出于好奇,她还是悄悄地上网搜索了普劳德斯塔的名字。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的名字果真出现在了弗吉尼亚州州长竞选的候选人名单上。
照片中,高大的普劳德斯塔穿着体面的深色西装,面容英俊迷人,神情却淡漠疏离,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即便是闻卿也不得不承认,与其他候选人相比,他在外貌上真的非常有优势。
除此以外,报道上还详细介绍了他目前为止的履历,主要是就任该州司法部长期间的一些亮眼的成绩,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他以强硬的姿态对违规出售具有上瘾性止痛药的珀杜药业进行了司法调查,让珀杜药业不仅破产,相关负责人也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普劳德斯塔在报纸上几乎被描述为不畏强权的斗士、考虑普通人权益的正义人士,但不知道为什么,闻卿却只觉得好笑,因为他分明就是强权本身。
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以闻卿质问他是否爱上了自己为结束。
在那个瞬间,闻卿确信他对自己是抱有不一样的感觉,他对自己的执着远超‘各取所需’,但人又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动物,所谓的‘爱情’在利益面前是十分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