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金枝——唐时锦【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6 14:47:36

  “胡说什么,这是你家郎君新收的丫鬟……”
  范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娘子,果不其然看见一张明显是有些愠怒的脸。
  人生气了。
  心下一跳,范凌忙黑着脸斥责道。
  惊蛰也算是跟了自家郎君小十年了,自然能看出郎君这副模样是动了些气,忙不迭对着郎君新收的小丫鬟赔礼道:“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小娘子勿要怪罪。”
  那少年态度诚恳,赔礼也诚心,李青芝心里的那点子恼火便消了去。
  “无碍。”
  李青芝和和气气地应了一声,再不言语。
  惊蛰则是又悄悄瞄了一眼那小娘子的容貌,心中百转千回。
  在上京时,自从束发那年有个心高胆大的丫鬟冒犯了郎君,郎君自此以后便警醒了,房里连个稍微年轻齐整的丫鬟都不放,尽是些上了年纪婆子来伺候。
  如今一声不吭地领了个模样极好的小娘子回来,惊蛰说不误会是不可能的。
  但他从未往娶妻的方面想,他家郎君虽一时困顿,但只要捱过去,日后还是上京城那个少年得志,风华正盛的高门郎君。
  这样的郎君日后也定是要配一个才貌双全的高门娘子,就算是瞧上了眼前的貌美小丫头,也不能予以妻位,最多应当是纳回去当妾,疼宠几分罢了。
  郎君虽随性肆意,但应当不至于能做出这等事,惊蛰心中猜想。
  但心中笃定是笃定,待完全看清小丫鬟的模样后,惊蛰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着,怪不得郎君破了例,当真是惹人喜爱得紧。
  擦身而过时,范凌好似看懂了随侍暗含深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睨了惊蛰一眼。
  惊蛰立即老实了下来。
  李青芝不管他们主仆打什么眼神官司,看着眼前夜色中十分简陋的小院,她既感慨又心酸。
  还没她家的花园子大,但终于能让她暂时有个遮风挡雨的安稳地了。
  一个四面围合的小院,三个房间挨着,中间那个要大些,是主屋,旁边的两间要小些。
  左侧有个马厩,里面有一匹夜里都能看出毛色油亮的骏马,看着很是不凡。
  马厩南侧有个水井,水井上吊着个木桶,便于取水。
  右侧还有个厨房,瞧着不大,但很是齐全。
  右侧厢房边,有一棵笔直挺拔的广玉兰。
  正是人间五月,广玉兰正喧闹地开放着它的美丽,纵使是在黑夜,那挂在高高枝头的雪色也被李青芝瞧见了。
  花瓣硕大,洁白如雪,状如荷花,伴着夜风,李青芝还能嗅到那股清新淡雅的香气。
  她有些惊喜,流落在这样一个小县上,还能日日伴着最爱的广玉兰。
  范凌见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庭院里那棵广玉兰,透过那双水盈剔透的眸子,便看出了少女的喜欢。
  “你的房间就在那,想看以后可以尽情看。”
  一句话打断了李青芝的出神,她更惊喜了。
  东厢房挨近广玉兰的地方有个窗子,清晨只要她推开窗,便能将这一树风光收入眼底。
  李青芝很是满意。
  然而,当她打开门,看见东厢房那积了一地的灰尘后,李青芝笑不出来了。
  “对不住,你来的太突然,便没有来得及打扫……”
  斜瞥了一眼少女发僵的脸色,范凌不自然地咳了咳,解释道。
  “无碍,我自己来便是。”
  如今的她不是魏地那个万千宠爱的小郡主了,自然也没有成群奴仆的侍候,什么活也只能自己亲自去干了。
  李青芝早过了骄矜端架子的时候,心也跟着完全踏实了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还整日怨天尤人不肯纡尊降贵,那她又如何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人总是要识时务,要向前看才能有盼头。
  李青芝早早地便参透了这个道理,不会再自我拧巴什么。
  水缸里还储着半缸凉水,李青芝撸起袖子,去厨房找了个木盆出来。
  夜里厨房很黑,李青芝借了东家那位随侍手里的灯笼,鼓足了勇气进了黑漆漆的厨房。
  李青芝很怕黑,但这里没有能让她撒娇软弱的父母兄姊,她只能强忍着惧意走进去,伴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随手摸了个木盆和抹布出来。
  拿着东西到了水缸跟前,李青芝舀了一盆干净的水,怕绊到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水进了东厢房……
  少女拧帕子的水流声,抹布摩擦在桌椅木器上的细微声音,还有那被灰尘呛到的低咳声,接连传入范凌耳中,让他坐立难安。
  看着一旁正准备给他烧热水的惊蛰,范凌隐匿于黑暗中的双眸动了动,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对着惊蛰道:“你去罗娘子那里买一副被褥回来,姑娘家用的,别买暗沉沉的颜色……”
  惊蛰接过钱袋子,看了一眼在东厢房一边咳一边打扫的身影,再品了几下郎君的叮嘱,面上有些意味深长,但多余的话也没多说,麻利地出门了。
  等到这所小院只剩下自己和新收的小丫鬟时,范凌挪了脚步,故作悠闲地进了东厢房。
  厢房里,少女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抹布,正小心又艰难地擦拭着床架子,看着颇为辛苦。
  范凌从未这般矛盾过,按理说,他雇了这小娘子过来当丫鬟,那干点活也是人之常情,自己没什么好纠结的。
  可事实不是如此,见到少女身姿单薄地端着沉沉的一盆水进去,再然后听到她被灰尘呛到的低咳声,范凌莫ʟᴇxɪ名有种心被放在油锅上煎了几下的感觉。
  抿着唇进了东厢房,范凌站在正埋头苦干的小娘子身后,语气别扭道:“别擦了,你这般笨手笨脚,要到何时才能干完?”
第7章 好生勤快的东家
  李青芝正呼哧呼哧地干着活,忽地听到东家这番略带贬损的话,心中莫名有些委屈。
  她已经很认真很努力了,为何还是会被东家嫌弃?
  一时间,手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刚想抬头辩解些什么,就见手中的抹布被抢走了。
  “起开,磨磨唧唧的……”
  李青芝甚至觉得自己还被推了一下,不过索性力道不重,只是让自己挪开了些地方。
  “大人你……”
  看着在自己身边风风火火打扫屋子的少年郎,李青芝一时有些恍惚。
  东家干活可真麻利!
  可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好,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丫鬟,让东家给她打扫屋子是不是有些不好?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李青芝正出神着,想将差事讨回来,就听到东家催促她。
  “别愣着了,快给我照个灯,看不见了!”
  那声音听着很急,李青芝也就没空去想其他的,连忙给东家打灯了。
  东家确实很麻利,才一炷香的时间便把东厢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甚至还将地板给扫了。
  李青芝几次欲言又止,看着东家干得正欢,便老老实实给他提灯了。
  东家真是个体贴又勤快的人啊!
  待惊蛰抱着被褥从外头回来时,东厢房已然焕然一新,东家甚至还给她点了几盏油灯。
  也许是因为李青芝也是从权富人家出来的,所以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油灯这种照明工具,先不提灯具,便是其中所燃的油便不是贱物,在普通百姓眼中,那么小小一瓶子,便要一吊钱,差不多是大多数百姓一日的辛劳所得的钱财了。
  家境好些的还能用些蜡烛什么的照明,最为贫苦的百姓为了节省,甚至都不会用照明工具,入了夜便摸黑了。
  扶风县上,一个屋子里放好几个油灯的,这般肆无忌惮的,也就县令家或者几个乡绅家了。
  范凌的邻居有的入夜来此,见到屋里那四五个油灯,没有不说奢靡的。
  然在欠缺市井生活经验的李青芝看来,这比起自家来,已经很是简陋了。
  她屋里的灯盏,父王可都是做成小兔子的,哪像如今,只是最简单的铜油灯。
  心里腹诽了一番,面上自是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东家还帮她干活,她不能再挑剔了。
  李青芝接过被褥,夜色太暗,一开始她还没看清,等将被褥铺在床上的时候,她借着油灯的光看清了被褥的颜色。
  是最娇嫩的粉色。
  在床边沉默了半晌,李青芝感谢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虽说她正值妙龄,可这样娇嫩的颜色,李青芝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住。
  但如今有的用就不错了,她硬是将这床粉色被褥给看顺眼了。
  李青芝在里面铺床时,外头主仆说起了话。
  “郎君怎的一身的灰尘,好似郎君打扫了东厢房似的……”
  本是玩笑话,但在惊蛰看不见的地方,范凌悄悄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虽然只是一瞬。
  惊蛰帮着主子打着身上的灰尘,又给打了洗脚水。
  将热水添好,惊蛰问起了李青芝的事。
  “郎君,那小娘子是何种来历?”
  并不是惊蛰多疑多思,就算是普通人家雇个丫鬟小厮的也得事先问几句,他家郎君破天荒收了个丫鬟,更是要谨慎些。
  本以为郎君敢将人带回来,还给人安排得井井有条,应当是早就问清楚了。
  没成想惊蛰话一出口,便看到自家郎君摆出一副迷茫的神色,惊蛰错愕道:“郎君都没打听清楚,就将人领回来了?”
  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家主子,惊蛰满脸不可置信。
  “万一这小娘子心怀不轨,图谋郎君可如何是好?”
  他家郎君在上京是如何受小娘子欢迎惊蛰是知道的,去年登科伊始,他家郎君一身红袍游街,当场就被云阳公主瞧上了眼。
  要不是他家郎君出自河东大族,又使了些狡诈的小手段,怕是真得娶了那不仅性情跋扈,还蓄养了一公主府男宠的云阳公主了。
  但饶是如此,家中常有明里暗里说媒的过来,意图和他家郎君结亲。
  要不是他家郎君没那个心思,怕是此刻孩子都能满床爬了。
  如此这般的郎君,惊蛰怎能不怕那来历不明的小娘子别有居心?
  范凌刚将脚伸进水里,就听到随侍这般刺激人心的一句话,范凌眼皮子一抖。
  “胡扯什么,我怕她图谋?”
  话一出口,范凌便知有歧义,连忙改口补救道:“若是有歪心思赶走便是,我能怕她?”
  “还有,大热天的,你这洗脚水打这么烫,是想烫死我吗?”
  许是为了转移话题,范凌拐弯说了个与之前不相干的事。
  但这个打岔打得很成功,惊蛰立即忘了先前的一茬,用手试了试水温,纳闷道:“这水也不烫啊……”
  范凌呛声道:“都烫完了自然不烫了。”
  惊蛰讪笑,再不敢言语了。
  “你先前说得也有理,是该问问来历,去把她叫来吧。”
  范凌摸起了床头被他刻了一半的木雕,继续拿着刻刀雕琢着,从轮廓隐约间可以看出是个鹰隼类的东西。
  惊蛰得了吩咐,立即就拐到了东厢房,想着毕竟是小娘子的房间,便站在屋外呼喊。
  “小娘子~”
  彼时李青芝刚收拾完屋子,还没坐在床上歇几口气,就听到东家那个叫做惊蛰的随侍在外头唤她。
  李青芝忙出去了。
  “唤我何事?”
  很奇怪,少女的语气分明是轻柔温和的,然惊蛰却觉得眼前人分外的尊贵不可攀。
  就像是上京城那位矜贵优雅、不怒自威的大长公主。
  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惊蛰摒弃了这些杂念,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防备,笑吟吟道:“郎君传唤,有些话要问……”
  “这就过去。”
  李青芝猜到了东家可能要问什么,心中再次将编织好的理由措辞了一番,应了一声便跟进了屋子。
  也许正是因为将她当成丫鬟,人还在里头洗脚,就让她一个小娘子堂而皇之进来了。
  倒让李青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郎君,人带来了。”
  惊蛰心想,早知该问一句姓名的,也不至于人到了跟前,也不知喊什么。
  “嗯。”
  范凌轻嗯了一声,在李青芝在她跟前站定时掀了掀眼皮。
  他并未放下手中的木雕,而是一边刻着一边开口道:“今日仓促,也瞧着你可怜,便忘了问你的底细,如今说说吧。”
  就像是惊蛰说的,普通人家雇个丫鬟也要问几句,他自然也不能什么都不问,遮这样显得他像是贪图人家美色,心怀不轨似的。
  范凌在心里头自言自语一番,眸光偶尔飘到少女那清丽若芙蕖的面容上,莫名心虚。
  李青芝见东家果然问起了这事,忙定了定心神,将给胡婶子说得话又给东家说了一遍。
  李青芝不善说谎,尽管是第二次了,她还是忍不住泛着胆怯。
  然这丝胆怯放在主仆二人眼中,尤其是范凌眼中,便是十足的柔弱怯懦,楚楚可怜。
  惊蛰这下再没了防备,只觉得这小娘子可怜也有傲骨。
  “大人不必担心我会赖在这里不走,等有了姨母一家的消息,我定然去投奔姨母,不给大人添麻烦。”
  李青芝想好了,若是父王成事了,她自然可以风风光光回去,若是败了,自己在世上孤苦伶仃的,还不如随了家人去了。
  但无论是何种结局,李青芝都不会赖在东家这里,这一点很是笃定。
  范凌刻东西的动作一顿,眉间忍不住蹙了蹙,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
  干脆将脚自水盆中拿起,带起一串清脆的水声。
  “把水倒了。”
  东家突然发话了,让还处在紧张情绪下的李青芝神思一颤,以为是在使唤她。
  想着自己如今正是丫鬟,被使唤干这个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李青芝下意识上前了两步。
  还没等李青芝有下一个动作,就看见那个叫惊蛰的随侍忽然越了过来,抢在她前面将水盆端走了。
  临走前还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李青芝看着惊蛰端着水盆出去的背影,神情忍不住错愕。
  范凌麻利地擦了擦脚,双腿盘在床上,再度拿起了刻刀,同时也注意到了李青芝的异样。
  察觉到了少女的误会与尴尬,范凌一脸正色道:“这活计让惊蛰来做就行,无须你来。”
  “天色也晚了,回去安寝吧。”
  似是也带着疲惫,少年声音低沉而柔和,渐渐安抚了李青芝的心绪。
  “嗯。”
  抿着唇,浅浅一笑,李青芝应了一声,脚步欢快走了。
  范凌没有错过少女那裹着融融春意的明丽浅笑,心房剧烈震颤了一瞬,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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