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区离市中心的长汇区只隔了一条江,没有直达地铁,前后换乘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等司璇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但这个点的教学楼还是热闹的,十三楼到十八楼的每个窗户都亮着灯,甚至某些没有亮灯的教室里,也会传出不间断的练习声。
她做兼职花费的时间不多,每周三次,算上路程一共十五个小时左右。
只不过长此以往,积累下来的数字就十分可观,尤其是像她这样器乐专业的学生:一切回报都需要前期投入大量时间和努力,相互之间拉开的差距也无法用简单的“天赋”或是“灵感”二字就能抹平。
司璇在十八楼找到了一个空的练习教室,弦乐专业的学生在寻找琴房这一方面要好过钢琴系数倍,至少不用为了抢一架基本适用的钢琴而挤破头。
开灯之后,她开始自己每天固定的两个小时基本功和两小时以上练习曲包括乐曲的练习。
好在现在还只是大三开学后的第二周,她并不打算通宵耗在琴房,否则依照上学期的考核和演出密度,加上这学期校青年交响乐团的各大首席换届,她正式担任新的首席大提琴手,所需要的练习量会更大。
晚上十二点,司璇结束今天的练习,收拾东西返回宿舍。
申音的教学区域因为历史原因,很难再在原址上拓建,学生宿舍租在离学校三公里以外的校区。
这个点校车和地铁都已经停运,她又不可能背着大提琴盒骑共享单车回去,最后只能选择打车。
回到寝室的时候,房间内的日光灯已经熄了,只有三面床帘里隐隐透出来的光晕。她的三个室友难得今天都回来睡,大概因为明天有老刘的课,翘不掉摸不了,只能早早养精蓄锐。
她把琴盒靠在桌边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在宿舍的死寂里格外清晰。
还没等她开口道歉,李曼雪已经先发制人地敲了敲床侧的横栏,和着清脆的“咚咚”声响,不耐烦地开口:
“没看到灯都熄了?这么晚回来就算了,还这么大动静?”
司璇无言地看了一眼她灯火通明的床帐,咽回已经到嘴边的那句“不好意思”,从衣柜里拿了睡衣和洗漱用品往外走。
这头李曼雪听她不做声,也没兴趣在这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揪着不放,只是动静颇大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嗤了句:
“也不知道是又去哪里鬼混了才回来。”
司璇没理她,开门出去,反手把宋冉悦那句用烂了的圆场话压回门内。
可谁知道走廊上的风一吹,她的声音就像磁带一般窸窸窣窣在她耳边上演了一轮:
“曼雪,别说了,快睡吧……”
她转头看了眼大部分灯都已经熄灭的宿舍楼,黑魆魆的一幢,一直延伸到墙外灯火通明的广厦之间。
轻叹了声,一时间只觉得兴味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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铂悦·高尔夫
La maison d\'Arthur
“谢老师,李阿姨让我喊你下来吃饭……”吴念走进书房看到谢景濯竟然还在勤奋努力的那一刻的感受,不仅仅是震惊,而是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的惊悚。
慌忙不迭迈着小碎步凑近一看,就发现他今天的效率几乎远超前一周的总和,不仅已经画完了整整三页纸的线稿,现在甚至都开始为第一张上色了。
事情还要从昨天讲起:
作为把灵感当做第一要义的拖稿狂魔的经纪人兼助理本人,吴念当时在看到他带着三只萨摩耶说要出去“逛逛”的时候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杀伐果决地和甲方爸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提了一下“可能也许大几率会拖稿”的事情,对方也态度不错地同意放宽一周左右的时间。
可谁知道这位哥遛完狗回来之后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枯坐了足足有三分钟,然后当机立断地上楼,对他扔下一句“你再等等,两小时后交设计稿”这样的话。
金主爸爸这么一开口,他尽管半信半疑,还是老老实实留了下来,顺便蹭了一顿金主爸爸家由一星主厨操刀的晚饭。
谁知道人活久了真的什么都能见着,一个半小时之后,这位哥拿下来的设计稿虽然不说惊爆眼球,但也延续了他一贯的沉静细腻、又灵气十足的风格,拿来给催命鬼似的品牌方投入生产线是完全足够了。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哥的井喷式灵感这才刚开了一个头,交完稿草草喝了碗汤之后,他又到图书馆把自己压箱底的一个系列的画稿给掏了出来,然后回到书房挑灯夜战。
挑灯夜战啊朋友们!
他认识谢景濯这位爷三年以来,除了罕见地在几次deadline上看他奋战到了凌晨,剩下的灵感涌动得能晃荡出水声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
毕竟他擅长的并不是抽象派现代派艺术,画画的心态向来比较平和,加上一眼就足够让人屏息的精雕细琢的画风,很少会出现这样磨刀磨得白热化的状态。
难得,太难得了!
吴念忍不住感叹。
倒是谢景濯受不了他在一边满脸欣慰地啧啧作声,搁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绕过他下楼吃饭去了。
吴念伺机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画稿之后,抬腿赶上他,一边问:
“谢老师,这是你之前画到一半的搜神记的专题对吧,怎么现在又决定继续往下画了?”
谢景濯抬腿穿过眼前三只狗子的夹道欢迎,压过沸反盈天的狗叫声对他道:
“昨天遛狗的时候忽然有了些想法,就打算把这个专题重新画完……对了,最近不要再给我接品牌方的联名合作,再催商稿就等着看我人间蒸发吧。”
吴念听到他那句“人间蒸发”,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一边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一边乐呵呵地转移话题:
“谢老师确实也有一年多没出画集了,刚好你有画专题这个打算的话,出版社那边我也能交差……不过话说回来,当时这个搜神记是为什么就没后文了呢?我记得你少说也画了十几张稿子,内容很成体系,坑的概率应该也不大啊……”
说到这里,吴念总算后知后觉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得,不小心戳到他的痛处了了。
谢景濯这位爷,最忌讳提起“出版社”和“坑”两个词,一个不好就会恼羞成怒。
好在他今天大概因为灵感喷发而有些上头,不但没生气,还眉眼带笑地伸手帮他也盛了一碗汤,捏着白瓷汤匙在碗中搅了两圈之后,很郑重地开口:
“是洛神。”
经他这么提醒,吴念的脸上很快露出一抹恍然,他记得当时谢景濯在顺利地完成了北斗七星君和四方神的画稿,等到洛河神宓妃的章节时,忽然就像过热的电线丝一样熔断了,搜神记系列也因此夭折。
而事实上,这位被誉为“完美驾驭东方水墨和群山百鬼”的天才青年画家,画的了苍茫天地、渺渺烟波,画的了镜花水月、精怪仙魔,唯独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尤其是像洛神宓妃这样“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梦中女神,却一直没能有所表现。
他自觉还不曾感受过那样的神魂和韵味,更别说将之捕捉和呈现出来。
因此那副《洛神图》只刚画了几张的线稿,就被他以感觉不够为由,逼迫自己停笔了。
然而今天不一样,即便过了一整夜,他还是能很清晰地记起她的每一个细节:
那件墨绿色的吊带连衣裙长至膝盖,骨架纤细优美的肩膀上系着同色的丝带,衬得那一片瓷白得耀眼的皮肤光润如玉,线条更是流畅完美至极,不必要更多的修饰。
而那张面容即便在背着光的黄昏里,也依旧明亮得像仲夏夜森林里的萤火,眸光澄澈纯粹,眼睫纤细秾长,从骨相到皮相无一不是上天的杰作,美好得让人心醉。
所谓“灼若芙蕖出渌波”,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懊恼。
当时的那一眼只来得及让他把每个细节都印到心上,再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被白白它们屁颠屁颠地牵走了,一路梦游似的被领回到院子里,把那前后不到三秒钟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倒带回放。
他轻叹了声,放下手中的汤匙。
Oh,Ma naiade.
作者有话说:
小谢:狗的行为请勿上升狗主人,谢谢。
所以这其实是一本隐性双向暗恋文(大概)
谢同学是属于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开始会很害羞有点手忙脚乱、然鹅真正在一起了之后就会毫无保留地对对方好并且丝毫不吝赞美的那种男孩子[嘻——]
Oh,Ma naiade.意为我的梦中女神。(naiade是希腊神话故事中的水边的女神,和洛神有共通之处)
英语中的单词是naiad,法语是naiade,这个i上面是有两个点的,然而发出来之后显示不出来还经常乱码,只能打成i了。
当然wuli小谢的情话绝对不止这一句,是非常非常非常多[龇牙]
然后小谢的搜神记系列和志怪小说《搜神记》完全没有关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本画古代神话传说中神祇的画集。
第3章 BWV 1007,In G:Courante
高尔夫别墅那家的家教司璇后来又去了两次,结果两次之后,对方迟迟没和她约定下次的时间,才让她迫不得已打了个电话询问。
那头林夫人接起电话后,先随口解释了两句最近太忙忘记了这样的客套话,然后话锋一转,仓促地交代她星期六早上来一趟。
司璇听出她的意思,她说的是“来一趟”,而不是“早上九点开始”。
意思就是她得重新在网上发布大提琴家教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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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去林家的时候,司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了自己的大提琴,只是林涵宇果然也没有在楼下客厅出现。
林夫人一反往常,亲切地拉她坐下喝了杯茶,随意聊了点她学校和刘松山的事情,最后才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信封递给她,一边解释:
“这个一个多星期以来,实在麻烦司同学了,我家孩子几节课上下来你也知道的,聪明是聪明,就是脾气犟,有时候听不进大人说话,比较难教……
“孩子他爸呢,知道我最近让他学大提琴,帮着联系了市交响乐团的李老师,也就是你们申音大提琴教研室的主任,亲自送他去那边学习……这样一来,小司老师这边我们就不继续学了,之前三次的学费都在这里,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司璇早有心理准备,也没表现出失落或者其他情绪,只把教习费往回推了推,道:“林夫人,第一次我们约定好是试教课,我只收两次课程的费用。”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到楼梯上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林涵宇在两层之间的缝隙露了个头,喊她:
“小璇老师……?”
“涵宇,妈妈在跟老师讲话,你先上去,”林夫人抬眼看了他一下,催促道,“老师布置的奥数题写完了吗?写完了还要拍照发给张老师,让他给你改。”
“哦……”林涵宇垂下眼睛,转身上楼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司璇,冲她飞快道,“小璇老师再见。”
“再见。”司璇对他点点头,应了声。
她知道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的孩子,大大小小的老师认识得太多,早就习惯这样的开始和结束。
与之相符的,她也尽量克制在教学中掺杂过多的私人感情,以免显出自己的不专业。
林夫人转回头,接上刚才的话题,把信封放到司璇手上,微笑道:“收下吧,你也看到涵宇很喜欢你,再说这边结束了之后,司同学还要另外找地方做家教,第一次的费用就当做补偿……”
司璇顿了顿,没再推脱,道谢之后便起身告辞。
如果不是她平时的生活费并不紧张,这次家教中途夭折确实会让她有些困扰。
但好在之前的奖学金和家教费她存了一笔,加上不久前刚在暑假获得了两场全国性的大提琴演奏金奖,奖金十分丰厚,让她在申城这种高物价的城市过一学期不成问题。
她之前不是没犹豫过,是不是这学期就不再出来辅导大提琴,毕竟专心在学校练习会比抽出时间挣钱对她来说更有好处。
可有时候,她其实很怕自己在学校待的时间太长,接触的生活太封闭,稍有不慎就会被那样的压力和紧绷感摧垮。
这种情况下,出来兼职倒给了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走出林家的院门后,司璇有些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隔壁缠绕着龙沙宝石玫瑰的白色别墅。
上午的日光明亮清澈,每一朵粉色的玫瑰在其间都显得娇艳无比,像是浮在某种透明无色的物质上,落入眼中后清凉一片。
而两侧开满了半人高的蓝白绣球花的栅栏门之前,站着一个颇有些局促的人影,好容易等到司璇出来,才略有些犹豫地开口喊住她:
“司小姐,你好……”
司璇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那人和她的目光遇上,一时间显得有些窘迫,认真措了好一番词之后对她道:
“要是你现在时间方便的话,可否进来做做客……”
“呃,我的意思是……目前有一个不错的工作邀请,想找您谈谈。”
司璇有些摸不着头脑。
面前这个男人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相貌清秀,说话的口气也诚恳,很难引起人的反感。
只是,他并不是司璇那天遇到的出来遛萨摩耶的人。
也就是说,他不是别墅的主人。
司璇知道这想法有些先入为主,可那天看到的人实在太贵气,加上面前这位开口第一句就想叫她进去“做做客”,让人不想起疑也难。
于是吴念眼看着面前这位神仙小姐姐打量他的目光从疑惑渐渐转为警惕,甚至还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估计是把他当做什么不法分子了。
他心下有些崩溃,默默把谢景濯拖出来殴打了几百遍,一开始让他念叨着“大提琴”上隔壁家打听名字也就算了,现在一听人家被辞退了高兴得不得了,直接把他跟放驺驺一样放出来堵人……
他从小到大搭讪女孩子的经验基本为零,谁知道第一次贡献出来,还要被当成是心生歹念的歹徒……这谁受得了?
司璇这头已经默默地从背带裙的口袋里摸出手机,以备不时之需。
吴念眼看着神仙姐姐抬腿要走、上头布置的任务完成不了就急了,摸遍了全身口袋找到自己的钱包,一面眼巴巴地递上自己的名片,一面解释:
“别误会别误会,我是知名青年画家谢景濯谢老师的经纪人兼助理,我叫吴念,关于谢老师的资料你上网搜一下就能找到,我绝对没有恶意……”
司璇伸手接过名片,红黑两色的底面上印了金色的字体,明明白白写着“谢景濯工作室”和“吴念”,其下包括工作电话、邮箱、传真等等联系方式,看起来不像是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