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落言这个人，还真是……有点东西……
她定了定神，再次伸出手去，拿起课本小心摸了摸，又凑到眼前仔细瞧了一会，的确和现实世界中的课本没有什么不同。
“又是一篇顶刊啊……”她喃喃道。
“什么顶刊？”正在讲台边打扫的陆鹿，疑惑地望着她。
林逢放下课本，走到陆鹿面前，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忍不住有些惆怅：“怎么连虚拟人物的面部表情也做得这么真实……”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绕着陆鹿转了一圈，观察她对自己行为的反应。
“……嗯，应对的灵敏度非常高，可以说是几乎真实的瞬时反应了。”
说着，她伸手揪住陆鹿的衣袖，用力扯了扯，嘀咕了一句“物质材料的还原度也很高”，眼看下一秒就要用指尖去戳陆鹿的脸。
“哎！”陆鹿忙躲了一下，看外星人似的望着她。“林逢你干什么呀！我们好像没这么熟吧！”
林逢收回手，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看到你在这里，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对了，今天是几月几号？”
“11月13号。”陆鹿放下扫帚，迟疑道：“林逢，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在说胡话？”
林逢摆了摆手，扭头望向四周：“我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陆鹿欲言又止，捡起扫帚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快回家吧，下晚自习都20分钟了，你又不住校，再不走，等会校门都要关了。”
林逢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书包。
今天是11月13日，开学才两个月，陆鹿和自己还只是各自知道对方名字的关系，怪不得她见了自己，一脸的“我跟你不熟”。
林逢背好书包，出了教室，慢慢往校门口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校园，她却有些叹气。
也不知道吴落言把时间感知度，调到了哪个数值，都来这里快半小时了，居然还没断开连接。
再待下去，自己可真要在这里做高中生了。
出了教学楼，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她走了一会，上了求是桥，隐隐约约听见左手边的小林子里，有谁在唱歌。
她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原来是有人在外放梁静茹的《崇拜》。
竟然连2007年的流行歌都做进去了，吴落言这个完美主义者，还真是天生的科研人，怪不得能直博。
林逢的科研信心再一次受到打击，她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在校园里到处逛逛，观察一下其他物质元素的建构，是不是也同样具有感官上的真实。
“哎呀！”
才刚回身，她却冷不防撞上了什么，仰头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些熟悉，又不大熟悉。
即便路灯落在他的后背，隐住他的面容，林逢也认得出他是谁。
那样朝气蓬勃的一张脸，那样认真恳切的一句“林逢，我喜欢你”，那样决绝冰冷的“我只是在开玩笑”，就算已经过去十一年，她也忘不了。
吴落言，你怎么在这里？
“师……”她赶紧收住还没出口的“兄”字，想了想才道：“班长？”
吴落言没有开口，只是用清亮的眸子仔细打量着她，和十年后再见的那双冷漠的眼睛，仿佛属于两个人。
现在的吴落言，还没有开玩笑说喜欢她，多半才刚生出对她玩弄的兴趣，怪不得会这样看她。
林逢心中一跳，不自然地侧过身，让出一条道：“班长，不好意思，挡着你的路了。”
“你不回家？”
吴落言的声音淡淡的，明明是十六岁的少年，却带了一丝成年男子的低沉。
林逢不敢看他，高中的记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再次见到高一时候的吴落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回啊，等会就回去。”
“等会？”
“嗯。”
她低着头，对面没有传来声音。
黑夜里的沉默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一片衣角从她眼前飘过去。
她慢慢抬起头。
吴落言穿着浅灰色的外套，高大的背影越来越小。
就在这一刻，林逢突然发现，原来路灯下的夜色，依然是那么地暗，暗到眼前那人还没彻底消失，就仿佛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在她心里藏了十一年的疑问，一下子翻了出来。
为什么当年要对她开这样的玩笑？
为什么明明是他先靠近的，后来却把她的认真踩在脚下？
为什么都过去十一年了，还非要把当年的校园、班级、同学完完整整地保留在数据库里，难道是想等将来虚拟场景正式公开上线，让全世界的人都来看她的笑话？
林逢攥紧了手，眼看着吴落言的背影就要在自己面前消失，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问问他吧，那是他用自己的记忆和行为数据，训练出来的AI，一定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能说出他的回答。
“班长……吴落言！你等等！”
也不知是哪来的冲动，林逢飞快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角，心一横：“我问你，你为什么说喜欢我？”
正在转身的吴落言愣了一下，身子也不自觉地停了，目光落在暗处。
林逢干脆向左一步，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仰头盯住他：“为什么说喜欢我？”
吴落言垂下眼睑，薄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见他还是不言不语，林逢在心里堵了十一年的气，决堤一般出了口：“吴落言，哪有你这样做人的？既然对我没感觉，就别到处跟人说你喜欢我啊！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欺负好玩弄？不喜欢就别招惹，彼此放过不行吗……”
“林逢，你在说什么？”
他总算开了口，林逢凑过去，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他怔了一下，连忙后退两步。
“这微表情做的，哎，真好，到底用了哪些代码啊，一点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别的心思……”
林逢喃喃了一句，脑中思绪飞快。
难道这时候的吴落言，还没开始打自己的主意，所以这个问题，在当下是找不到答案的？
是不是要等他说了那句玩笑话，才能问出来啊……
“林逢，我没有不喜欢你。”
“啊？”
她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吴落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他靠得太近了，初秋还没退散的暑气，融合着他身上暖阳般的气息，一起落下来。
林逢的手心出了汗。
她突然有些局促不安，清了清嗓子强撑道：“你是说，现在的你既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只当我是一个普通同学？”
她一边说，一边肯定地点点头：“也是，高一才刚开学，我们两个连话都没说过，你怎么可能对我有什么感觉……”
“等一下。”吴落言打断了她，眼底慢慢浮上来笑意。
“林逢，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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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们是这样开始的。”——曹方《落单·续》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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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一句话，林逢心里却只有震惊。
她望着吴落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把当年自己的糗事，全都做到虚拟场景里去了！
先是他假心假意的告白，再是她傻乎乎地当真，将来同班同学的奚落、嘲笑、欺负，只怕一个都少不了。
这个内心阴暗的小人！
林逢气得一把抓住吴落言：“你怎么能这样啊——”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猛地一片漆黑，衣袖的真实感从指尖抽离，耳边只有隐隐约约的“警告，电路过载！警告，电路过载——”
要断连了！
她急得大声喊：“吴落言，你给我说清楚！”
周遭安静如许，她的神思恍惚了片刻，直到丝丝光亮钻入眼中，她才渐渐看清一切。
办公桌，电脑，主机，设备架……回来了？
她赶紧摘下头盔，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计算机的屏幕黑着，没有反应。
她眉心微蹙，低头检查主机，主机的启动键也黑着。
“没电了？”
她嘀咕了一句，起身走到电表箱前，掀开盖子，电闸果然跳了。
扳回电闸，计算机才开始重新启动。
开机的界面在眼前闪着，她想起虚拟场景里的一切，心底的火又翻上来：“吴落言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啊！亏你平常还有个正经大师兄的样子，没想到内心这么阴暗！”
她的气，皮球一样踢了出去，撞在实验室的墙上，却没有回弹的声音。
屋子里的静谧，兜头冷水似的，把她浇了个彻底。
她这才想起，吴落言已经死了。
物理的，精神的，所有社会关系总和里的吴落言，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用数据拼凑出来的他，那么虚幻遥远，却又真实可见。
林逢呆呆地站了一会，直到主脑提醒了三次，问她是否要重新登陆虚拟场景，她才回到座位上。
努力平复心情，她告诉自己那个始作俑者已经离开了，死者为大，再有什么委屈，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吧。
可安慰了一阵，心里还是觉得愤愤不平。
凭什么要她来承受这一切？
是，她可以不计较高中时候的玩笑话，可吴落言也不能偷偷把这段记忆做到虚拟场景里去。将来一旦公开，她林逢岂不是要社死？！
她飞快掏出手机，找到何远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嘟嘟声响了两下，对面就接了。
不等何远说话，她抢先开口：“你是不是知道吴落言把高中那件事的记忆数字化，放到主脑里做成场景了？”
对面沉默了一下：“你看到了？”
“我何止是看到，吴落言又跟我表白了一次！”林逢气得站起来，“何远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这件事被他放进高中场景，你还特意叫我去跑数据。怎么，嫌十一年前的刀捅我捅得不够深，想再来几下是吧？”
“所以你还在意这件事。”
“我当然在意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有些后悔，飞快改口：“我的意思是，高中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吴落言他怎么能在十一年后，又用这件事扎我一刀？”
“他……”
见对面没有继续说下去，林逢的声音大了不少：“没话说了是吧？我看你们本来就是打着偷偷公开的心思，根本不准备告诉我。要不是组里没一个人懂脑机连接技术，你只能让我帮忙，不然我又要被你们两个耍一次！”
“林逢，林逢，你先冷静一下。”何远嗓音沙哑，“这件事……我跟落言的确都有错。不过，现在数据库交到了你手里，在正式交接之前，我不会干涉你对数据库的整理工作。”
他这么说，倒让林逢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数据库的删改增减，随我？”
“如果你非常在意那件事，当然可以选择删除，毕竟你是受害者。”
林逢没好气：“你也知道我是受害者。”
“听到你这么恨他讨厌他，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什么意思？”
何远顿了一下：“至少你不会像我们一样难受。”
林逢突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中，她听见电话那头继续道：“以前的事，不提了。数据库你想怎么改都行，搞定后尽快交接吧。”
“行。”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个月我会把所有数据都过一遍，该删的删，该加的加，争取下个月中旬给你。”
挂断电话，林逢启动主脑，打开其他虚拟场景，但并没有戴上头盔连接进入，只是让程序自己在系统里跑着，时不时扫一眼屏幕。
看着看着，她有些走神。
断开连接前，吴落言说的那句话，闹钟似的在她心底乱响，怎么都按不掉。
她渐渐烦躁起来，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暂停正在跑的数据，调出存放高中场景的子数据库。
选择……全部删除么？
还是挑选关键场景，部分删除？
莫名的犹豫占据了她的思绪，本该敲击“删除”键的指尖，慢慢落在桌面上。
她很不甘心。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对高中时候的经历耿耿于怀，做梦都想回到过去，一雪被吴落言捉弄的前耻。
眼下这机会送上门来，她得好好把握呀，虽说不是真的回到过去，但好歹能弥补弥补她的遗憾不是。
一念生出，她立即戴好脑机头盔：“主脑，打开高中场景，开始连接……等等，时间感应值是多少？”
“每分钟一天。”
她想了想：“定时，30分钟。”
一个月的时间，够她反击吴落言了，到时候再把高中场景删除也不迟。
“好的，已经设置连接30分钟，请问从哪个时间点开始进入？”
“就从刚才断开的地方接入吧。”
“好的，正在接入，欢迎来到……”
系统的声音又卡断了，眼前照旧一片漆黑，她无奈地闭上眼，心想连接时候居然这么不稳定，半个小时后一定要好好查查。
“林逢？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吴落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定了定神，睁开双眼。
很好，这次轮到我了。
她背过身去，飞快从口袋里摸出诺基亚5300，打开五分钟录音器。
“林逢，你没事吧？”
她赶紧转回来，上前一步，握着手机冲吴落言腼腆地笑了笑：“班长，你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吴落言愣了一下，很快深吸一口气：“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你说句话，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林逢认真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他那一向冷淡的眉眼间，竟然有一丝激动，些许腼腆。
“……这件事，之前我只跟何远说过，想着等将来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跟你说了，你——”
吴落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会觉得有负担吗？”
“负担？”林逢不解。
“你现在是高一，最要紧的是学习，我不想因为这个打扰到你……”
林逢心里翻了个白眼：“没事，不打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赶紧的，我只有5分钟。”
吴落言应了一声“好”，可突然间又说不出什么，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你千万不要觉得有负担，我也没有现在就要你回答什么。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同班同学，一起学习……你有什么学习上的难题，尽管来问我。”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生活上的也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