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几乎要变得透明,叶凌下意识的抬手去触碰她,可刚一接触,苏若的灵魂竟然化作数道碎片,一丝一缕如同挣脱牢笼的光芒从她的识海中离去,叶凌看见它们离开自己的身体,怎么抓也抓不住,连忙将想尽办法用尽全力,最后甚至用上了当初刚入门时,白礼卿给她修行的心法口诀,那本献舍阵上的心诀,竟在此时有了作用,帮助她留下了苏若最后一丝残魂。
叶凌擦了擦眼泪,追着那些光芒除了房门,连一件衣服都来不及穿,眼看着它们没入黑暗的夜空消失不见,叶凌跌跌撞撞的在侯府跑向白礼卿住的院子。
白礼卿的院子灯火通明,她跑去时还有侍女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白寒玖跟在后面,被她猛的撞开,叶凌根本顾不上这些,白寒玖微微皱眉,发现是叶凌后又抿了唇拉住她道:
“何事如此慌张?”
他从落春和白礼卿那里已经知道了,苏若的灵魂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叶凌甩开他的手,头一次对人如此无礼:
“你管不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哽咽,一说话便落下了泪来,白寒玖被她这模样吓住了,连忙松开她的手,跟在她身后,叶凌到了白礼卿的房门口,没忘记他是自己的师尊,没有直接推门进去,着急无比的拍着门几乎是哭喊出来,几乎忘了身边有旁人了:
“师尊,你救救师祖……”
里面一阵慌乱,似是有谁摔在了地上。
*
急救室的灯像是催人命的死神之镰,来往的护士们静悄悄的,此时已经是深夜三点了,急救室前只有三个人,一对夫妻和一名容貌卓绝的男子。
他一身的西装带着雨夜的寒冷,只觉得浑身的手脚都冰凉了,苏若辙从来没发现这世界上有的文字这么难以辨识,他几乎要认不得急救室三个字,那刺目的红灯像是燎原的火,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一双好看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底是青黑的眼圈,脸上也有无尽的疲惫,尽管如此他一身裁剪得当的西装,看起来仍旧不失风度,只是浑身的悲伤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似乎只要有人轻碰他的双肩,就能立刻将压倒。
坐在走廊上的女人显然年纪不低,穿着优雅得体,头发盘着,看着急救室哭了出来。
苏若辙张了张嘴,道:
“妈,你别哭了。等若若好了,看见你的眼睛,还得反过来担心你。”
“若辙说的对。”苏川腾抱了抱自己的妻子,点着头,他的年纪看起来要比江念婷大一些,江念婷抬眸看了苏若辙一眼,眼底带着无尽的失望。
苏若辙没办法反驳,眼底多了几分愧疚,江念婷是他母亲死后两年他爸才娶进门的,而后生下了他的妹妹苏若。
那时候他七岁,他不记得其他,只记得那时江念婷为苏若取名字时,对他说:
“妈妈虽然生了妹妹,但是妈妈还是会更爱你一些,妹妹的名字是从你的名字里取的,你要替妈妈保护 好妹妹,好不好?”
苏家是首富,但没有太多的人心勾结,他父亲看人一向很准,娶进门的妻子也并不是小家子气的。
江念婷是一个极好的母亲,她的话几乎是说到做到,苏若辙也早已经习惯了照顾自己的妹妹,年少时他做的不好,江念婷也不会责怪他。
但是这一次,不只是江念婷,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
上一次苏若无端昏迷一周,他没有告诉父母,医院检查后也没有查出她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他也就这样放下了,只是多叮嘱了几句,让家庭医生多上门几次。
这次,苏若已经昏迷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她前前后后被推进急救室三次,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只是心脏突然间的停止跳动。
几乎每一次,他们都像是在和死神抢人。
而今天这短短的一天,更是已经进了急救室七次。
比起之前那一段时间才进去一次,今天的一切就好像在向他们一家发了一张苏若的死亡通告。
“若若会没事的。”江念婷仍旧止不住落泪,苏川腾摘下眼镜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而后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平安符,和江念婷一起握在手中。
江念婷嘴里念念有词,无非就是请大罗神仙救人,求阎王老君放过苏若。
她才将将二十出头,正 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算要走,也该是他们这些活了大半生,看遍了人世凄凉的人走才是。
她还那么年轻,除去在学校里求学那些年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才刚刚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人生轨迹。
她本该带着自己的风采,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靓丽的色彩。
现在却早早的进入了急救室,生死由天。
世间难事,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若辙看着这一幕,眼眶也红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紧咬着牙根将泪意忍了下来。
他爸一生都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可这一个多月,却在苏若昏迷时主动和江念婷一起坐着飞机,飞遍了全国各地,去求神拜佛,捐钱装修寺庙,请各路大师指点。
最后也只得来听天由命,说是看带走苏若之人愿不愿意放人。这些神神叨叨的话,苏若辙本是不信的,可今天看着自己的妹妹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进一次急救室,他也忍不住在心里请求死神放过他妹妹一次。
眼看着急救室的灯灭,人被推了出来,三人几乎不敢上前去问,生怕问了就得到噩耗。
医生眼里也带着血丝,脸上却如释重负,但是不等他开口,一旁的护士突然道:
“医生,她的心跳又停止了。”
刚推出来的人又被推了进去,苏若辙身形踉跄了一下,扶着冰冷的墙才堪堪站稳。
江念婷从苏若昏迷开始就压着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在苏川腾的怀里痛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颤声。
苏若辙脚步虚浮的进了医院的卫生间,洗了一把脸,随着通红的眼眶落下的水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
今天的雨从一早就开始下了,一整天的暴雨,街道的排水系统都应付不来,道路上四处积水,直到凌晨零点,才停了几个小时。
而这时天上浓云滚滚,将漆黑的夜泼上了更浓重的墨,闪电像是蛛网在天地四方劈开,气势磅礴,轰隆的雷声降临在这一方天地,惊醒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看着窗外天际如要破开天幕的闪电,所有人心中无一不是惊骇。
雷声几乎是一次次在这片天空炸裂开来,让人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晰,只有轰鸣的雷声,和天地怒火爆发般劈天盖地的电光。
或许中二少年少女举着手机拍下这一幕,嘴里念念有词,何方道友渡劫?
苏若辙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颤音:
“若若,哥哥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所以……一定要坚持住。”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
雷声惊心,苏若辙走到走廊窗边看着天外的闪电,心中却生不出半点波澜,只觉得这翻腾的闪电和雷鸣,像是天外的怒音。
自然的景象太过震撼人心,这一刻他失神的望着窗外的一切,忍不住喃喃道:
“如果真有神明,请求你们,救救我妹妹。”
第105章 醒来
初夏的蝉鸣还不算聒噪,自一个月前邪魔之事后,不只是燕国,包括其他各国的除妖司都已经戒备了起来,在人间各处的仙门弟子们,也都收到了宗门的传信。
一张天罗地网无形中在人间张开,只等邪魔入网。
可那一次之后,邪魔却像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也没了半点音信。
楚阡君的清海铃也随邪魔一同消失了,自清海铃不见后,楚阡君便着急要追寻邪魔,将清海铃追回,早早的和白礼卿他们告别。
如今留仙城内,依旧人人自危。
城主自杀后朝廷派来新上任的城主,第一件事便是彻查当初前任城主自杀的事情。
留仙城前一任城主并非普通人,而是向朝廷归顺的蓬莱仙人。
在离开蓬莱之前,其曾是蓬莱三长老。
他在留仙城自杀,不仅朝廷重视,蓬莱的弟子们也无比重视。
但不论怎么查,也再查不出任何的线索。
唯有那日为城主府送菜的菜农令人生疑,等到官府的差役去找那菜农,菜农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就像是一把高悬的剑,始终在留仙城上方,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以往繁荣的留仙城,街上来往的人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
就在昨日,新任城主不得不 暂时将此案搁置,等到仙门中人慢慢去查。
就算前任城主已经离开蓬莱,归顺朝廷,想必蓬莱弟子也不会在曾经的三长老离奇自杀后,依旧无动于衷。
想要查清一切的人不在少数。
又过了一月,夏日的炎热开始令人心浮气躁,留仙城逐渐恢复了曾经的模样,那日苏若和白礼卿他们所住的院子,如今已经建起了新的楼阁,那日的场景至今还有茶楼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描述着。
「浓云滚滚,天地盛怒,那仙人勇斗妖邪,驱退妖魔,至今还在侯王府上养伤……」
侯府上的下人来来往往,总有那么一两个丫鬟脸上带了几分忧愁和叹息。
从侯府的一个小院中出来时,仍叹着气,和花坛中开的正盛的鲜花一忧一喜。
“都两个月了,那位姑娘是不是……”
“嘘。”
一旁的丫鬟提醒她不要妄议主子的事情,实际上心中是同样的想法。
昏迷两个月都毫无动静,那位姑娘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可侯爷每日对那姑娘的关心,她们是看在眼里的,不仅让人遍寻名医,还请了一些仙人来为那位姑娘查看。
现在那两名仙人还在府上住着,每日都前往院中,想尽办法将人治好。
只是在他们看来,那两位仙人也挺奇怪的,尤其是那位太白仙人,若非男女有别,怕是要彻夜守在她面前了。
两个丫鬟沿着路往前走,很快就与一名男子相遇,男子一身紫色的衣衫,身上穿戴着不少银饰,腰间挂着佩环,有几分异域风情,与燕国子民的衣着方式大有不同,走起路来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两名丫鬟站到一旁,对着男子行礼:
“见过聆音仙长。”
聆音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异常的沙哑,而后继续朝着两个丫鬟出来的院子走去。
等他进了房屋内,果然看到白礼卿已经在床前坐着,微微皱眉后,聆音将一瓶丹药递给他,白礼卿看了一眼,抬手接过,轻声道:
“多谢。”
他的声音几乎是在颤抖,刚说完两个字便咳嗽了几声,没有血色的脸上因为这两声咳嗽,多了一丝不健康的红,看起来却更加病态。
聆音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而后看向床上紧闭双眼的人。
那人正是苏若。
被落春叫来后,聆音才知道若若的灵魂竟与太白仙长若谷道长本就不同。
但他认的是若若,而非那一具皮囊,不同便不同。
他看了一眼白礼卿,曾经落春隐约猜测过白礼卿对苏若的师徒之情有些不同寻常,但那时聆音并未觉得有何不对之处。
或许徒弟是迷恋自己的师尊这种事让人难以置信,也因为他知道苏若不是那般人,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这次却发现,当初落春的话是真的。
落春没有告诉他更详细的事情,邪修之事,聆音也懒得多听。
他回了留仙城,侯府他人都以为他寒玖请来治疗苏若的,实际上却是来为白礼卿续命了。
“你该好好疗伤。”聆音沙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白礼卿此时竟不顾屋内有旁人,一只手紧紧的握着苏若的手,只恨不能时刻都停留在她身边。
白礼卿抿着苍白的唇,没有说话,一双眼眸只注视着苏若。
聆音叹了口气,落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音音,大老远就听到你叹气了。”
聆音转头看了过去,落春还是那一袭鲜艳的红衣,只是面上也有着无法忽视的疲惫。
聆音从袖中又取出一瓶丹药来,递给他。
落春接过去便吃了一颗,而后运转体内的力量,感觉又精神了不少,身体的疲惫也减轻了许多。
他一手抛着手上的丹药,一边道:
“若若当年说的还真对,你就是我们三个中的小棉袄。”
苏若当初离世后,他们三人各奔西东,落春性子和苏若有些相似,肆意不羁,在人间兜兜转转,竟去学了邪修。
白寒玖一身武艺,随民间散修拜师修行,后燕国与邻国战乱四起,白寒玖便在此时参了军。
聆音的嗓子是苏若探寻不少秘境后,寻得仙草灵药,治好了一些,又充当知心姐姐,为他解开年幼时的心结。
苏若离世后,聆音便有意学医,机缘巧合之下,也入了宗门,成了医修。
最关心他们两人身体情况的,也就是聆音了,一个邪修剑走偏锋,连修炼时都偶尔会出事,一个在曾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
若非聆音尽心尽力的为他们疗伤,两人的身体如今可不一定有这般健康。
当初落春入邪修之道时,没有师傅,却告诉聆音有一个一同修行之人。
后来聆音才知道,那一同修行之人竟然是太白的仙长,也是苏若的徒弟。
这具肉身,也出自两人之手。
那日白礼卿和落春着急的用尽了寻魂之法,尽管两人都因此受到重创,却也还是咬牙将苏若即将消散于此世的灵魂唤了回来,放入他们准备的肉身之中。
在两人发现苏若的灵魂并未转世时,便有了召魂的打算,如今魂灵重归于此,就算是老天要再度从他身边夺走她,白礼卿也不会同意。
逆天之事,做了便做了。
做一次还是做两次,便不重要了。
他看着苏若平静的睡容,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
他分明是成功了,不惜代价的留下了她。
却不见她睁眼。
难道,是不愿见他吗?
白礼卿垂着眼睫,不管屋内来了多少人,他都如同雕像一般坐在床边,沉默着,不接任何一个人的话。
像是没听见一般。
聆音倒也想守一阵苏若,但是看着白礼卿的模样,还是选择让白礼卿和苏若独处着。
落春倒是不太愿意让白礼卿和苏若独处,不过被聆音拉了出去。
他看起来太脆弱了,聆音对信任之人向来善良又易心软,此事又与苏若有关,他除了看着白礼卿叹息,每日替他把脉,炼丹换药疗伤,便别无他法。
好在白礼卿在苏若沉睡之时,也知晓惜命,约莫是没见到苏若醒来,心有不舍,自然不愿让自己的身体就此垮掉。
不过,他虽然惜命,却也不会听聆音的叮嘱,总是一整天衣不解带的在苏若床前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