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去擦,已经来不及了。
早已经来不及了。
“您当时赔的那笔钱是沈郁浓还的,您还记得他是为什么才会帮您还钱?”
应涛这次回答得很快。
“你也别怪她……”
“她毕竟是……”
或许是接下来的话太难开口,应涛也陷入沉默,随即又往嘴里闷了一口酒。
应纯眼里的情绪冷静的可怕,看上去无波无澜。
“我冷静了很久才决定不怪任何人,所以,您也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桌子上的残羹冷炙仿佛映衬这两个人的对话,颇有种针尖对麦芒的冷锐。
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呛,应涛大脑被酒意充斥。
应纯站起身,收拾一下桌子上的碗盘就要往厨房走。
应涛皱着眉一脸不耐烦,朝着她背影吼:“你过来坐着,我有话和你说。”
应纯置若罔闻,折返回餐桌取剩下的碗盘时,没有得到女儿的乖顺声音再次拔高了一个度。
“你有什么不满意,沈总那样的人……”
应涛坐在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一般看向应纯,随即酒后的晕眩席卷他,双手撑着不让头倒下。
“你别过来,我讨厌你。”
应纯在听到“讨厌”那两个字眼的时候愣了一秒,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把剩饭裹了保鲜膜放进冰箱,然后开始洗池子里的碗筷。
等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应涛已经躺在沙发上,嘴里还絮絮叨叨。
“都他妈是一群孙子。”
应纯将餐厅的灯关掉,深深吸了一口气洗干净手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十春里。
走出小区,冷风迎面扑来,差点吹得应纯一个趔趄。
她看见远处的天空被高楼遮住的月亮露出了一点月牙,清冷的让人有些心酸。
冷气呛得她流出了眼泪。
应纯看着脚下这条路。
她的人生一直走在一条单行道上,没有回头的机会和可能,也容不下一个和她并排的人。
她此行,注定孤独。
而生活不允许她像个闲客倚在窗边听雨,只让她恒久地站在这场磅礴的大雨里。
第10章
“细节藏在每一次的遇见里,笨蛋。”
——《白衬衫与薄荷》
应纯裹着围巾还没走到地铁站,就在路口撞见了一起事故。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穿着外卖服送餐,结果被一辆逆行的轿车直接撞进了路边绿化的花坛,车光霓虹晃荡在空气里,此刻却格外刺眼。
周围围了一圈人,却没几个上去帮忙看女孩情况的。
应纯听见有人喊了救护车。
她看见那女孩额角都被撞破,流下一道血线,她哭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腿好像也受了伤。
“外卖要超时了啊。”
小姑娘没管身上的伤,一直在担心外卖超时这件事,应纯站在旁边看到她头上的伤。
回忆像是一根细长的针,一点点往她身上最脆弱处扎。
“我帮你送吧,告诉我地址。”
应纯蹲在女孩旁边,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先擦擦额头的血,别害怕。”
受伤的的女孩眼泪不再滚落,她注视着应纯的眼睛。
她的眼周也有点红,卧蚕明显,鼻尖也是红的。
眼睛在黑夜之中明亮得不像话。
里面仿若匿藏了万千柔和的水光。
就好像你犯了一个错,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你一步之遥外说你犯的这个错太大了。
但有一个人却就蹲在你的身边,将你身上看了一遍然后说。
没受伤就好。
还好你没事。
-
外卖的地址在华西大厦写字楼里的明诚数字工作室。
骑车大概要十五分钟左右。
应纯顾不上一而再再而三与明诚的巧合,仓促地看了眼表,立马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冷风有点刮脸,一个路口赶上红灯,女孩单手把围巾往上拽了拽。
等骑到坐落于金融区的华西大厦,应纯找到停车的位置锁上,气喘吁吁就往大厦里跑。
明诚数字前台在55层,电梯往上升的时候应纯扶着金属扶手兀自喘息。
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就从十春里出来,路上折腾这一趟,迟来的饥饿感来临。
电梯门打开,应纯往里走。
明诚好像在这层团建,前台扎了一圈彩带和气球,休息处的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方形鎏金黑的桌子上放了很多夜宵。
空气里都透着喜悦气息。
和她这个仓促到刚刚收捡好情绪的人格格不入。
应纯说明情况把东西交给对应的人之后就打算离开,迈进电梯的前一秒,欢呼的人中蓦地穿出一声呼喊。
“老板来吃夜宵啊,今天有……”
彼时应纯已经站在电梯里,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她看见从里面隔间走出来的靳逸嘉。
深蓝色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一颗,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白的发光。
相隔有些远,应纯不确定他看没看见自己。
这么几秒,怎么可能看见。
就算看见,怎么会认出来自己。
应纯靠在电梯铁皮上发呆,腹中的饥饿感仿佛随着电梯下坠,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里拧成一团又松开,扯得她神经痛。
她望着金融区这一片七八点仍旧灯火通明。
光晕就像河中漂浮的纸灯,摇摇晃晃,看得人眼晕。
走出华西大厦,应纯仰头转了一圈,看着高不见顶的大厦林立在身边。
灯光如昼飘向天空。
她仰得脖子发酸,此刻倒是不着急回家了。
应纯坐在木质横条的椅子上刷着手机,看到一条视频底下有人发“在评论区发‘爱自己的一百种方式’会有惊喜哦”。
她指尖发麻反复复制粘贴,点了好几次都没粘贴成功。
等到发送出去之后,屏幕中心出现一个小方块。
上面写着。
“爱自己的一百种方式,吃一块美味的草莓蛋糕。”
应纯盯着这一行字,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一块草莓蛋糕。
每次想做一点犒劳自己的事,她总是告诉自己。
要不还是下次吧。
但今天,她不想做一个太听自己话的人,她特别想依靠着本能反应去做事。
应纯起身,往路上走,两侧商铺依次排列。
她找了家蛋糕店,还没推门进去就闻到了烤蛋糕胚甜香的味道。
女孩问店员还有没有草莓蛋糕,店员遗憾地表示今天的草莓蛋糕都已经卖完,问她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他们家还有青提慕斯,伯爵红茶慕斯。
应纯肩膀塌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说谢谢,不用了。
酸水裹挟着的悲伤情绪好像在空气里鼓动,从鼻子里开始往应纯的身体里钻,她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还是推门进去。
在冷藏柜最低的那一层,只剩下一个草莓小蛋糕,外面包装的透明塑料壳似乎被压过,凹陷下去一块一块的。
里面的奶油粘在塑料壳里侧,撞出了一块白色的印记。
像是被人挑挑拣拣剩下最后没人要的那个。
大家都想要包装好看的。
可等待它的,也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太计较它是不是被丢下的,只是觉得,我很需要你。
应纯还拿了一瓶矿泉水、一个三明治和一杯速溶汤,结完账她坐在门口旁边的休息区。
白色长条形桌子外面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应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撕开速溶汤包装,然后把矿泉水倒进去。
在准备拆开小蛋糕的包装时,应纯犹豫着又去拿了一听漂亮包装的桃子酒结账。
拿着塑料勺将草莓蛋糕送进嘴里的那一刻,应纯的眼角滑落的眼泪砸在蛋糕上。
蛋糕也不太如想象中那样甜,可能是心里的难过有点超载。
但是还好,今天吃到了。
不然,真的是要遗憾一阵子的。
这就是成人吗?悲伤好像都变成了暴露在外的伤口。
应纯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着蛋糕,眼前的灯光落在她的鼻梁处,然后又消失。
她的眼泪落得无声,沾湿了一小块围巾,好像只是遇见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但是也挺悲伤的,所以掉一次眼泪,没人看见,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应纯吃蛋糕吃得很快,当她把最后一口咽下去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直照着的灯不再明亮。
她抬头看向玻璃外,手里捏着的塑料勺掉进蛋糕杯里。
清脆的一声不太明显,却仿佛在她耳边炸开。
靳逸嘉正站在玻璃外,眼神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
准确地定格在她身上。
隔着一层玻璃,应纯看到路灯下的光在靳逸嘉外套的驼色风衣晕染了一圈,他双手插兜。
夜晚昏暗,但路上车流来往,光线被拉成一条一条,但都被靳逸嘉挡在身后。
他垂着眼看她,那目光晦暗得在这夜色里更加让人看不清。
指尖轻捻,塑料勺早已经掉在蛋糕碗里。
应纯看着靳逸嘉,知道他这一眼。
一定是认出自己了。
玻璃外的靳逸嘉看应纯认出自己,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走到便利店的门口推门进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应纯发现他好像换了一件衬衫。
颜色和那件深蓝色的不太一样。
应纯见他进来,呆呆地转过身,双手乖巧地放在大腿面上。
颇有点像那天听讲座的姿势。
靳逸嘉伸手将应纯身旁的椅子拉出来,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看向应纯。
声音无波无澜,就好像一句普通的叙旧。
“不认识了?”
应纯摇摇头,想起刚才还在流眼泪,现在自己的面色一定很难看。
这么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了啊。
“认得。”
应纯说完微微侧过身,把蛋糕盖子扣在碗上,然后揭开速溶汤的盖。
握着纸质包装,应纯将速溶汤端到嘴边下意识吹了一下,然后才发觉她是用矿泉水冲的。
尴尬了一秒,应纯喝了一口。
冰凉的速溶汤。
其实是根本没有热过。
“没用热水?”靳逸嘉往前探了探身,应纯闻到了他衬衫领口的味道。
有点像麦茶的清香,带着被晨露浸湿的花瓣香,飘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应纯心跳慢了一拍,下意识绷紧后背。
“没,便利店里没有热水。”
将速溶汤放在桌子上,应纯抬眼看着靳逸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注意到对面人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应纯扯开三明治的包装袋看向他:“那天讲座……”
话到这应纯没往下说,倒是靳逸嘉眼里似乎捎上了零星的笑意。
“嗯,我认出来你了。”
应纯吞咽三明治的动作都放慢,指尖收紧,外面的包装发出撕拉撕拉的响声。
她一口一口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靳逸嘉已经走下了位置。
应纯茫然地抬头。
他是走了吗?
眼角的泪不知何时已经干掉,正当她再次拿起速溶汤的时候,靳逸嘉拿着一瓶热的牛奶回到座位上,推到应纯的面前。
靳逸嘉的左手小拇指戴着一枚好看的尾戒,在灯光的投射下镀了一圈光晕。
男人的声音此刻响在自己耳边,不是台上透过麦克无限放大,而是像一颗颗石子稳定地落在她耳边。
他说。
“我能用这瓶牛奶换你这一听桃子酒吗?”
应纯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何,但还是点点头。
像是怕她反悔,靳逸嘉直接拎起那听桃子酒,食指“啪”地一下拉开拉环,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抿了一口。
应纯偏头问:“是什么味道的?”
靳逸嘉似乎是小看了这姑娘对这听酒的有趣程度,笑着看她,神秘兮兮。
“苹果知道吗?”
应纯懵懂地点点头。
“不是那个味。”
“……”
应纯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口。
这人怎么现在这么诙谐。
玩笑也开得得心应手。
莫名想到下午在地铁上看到的那篇帖子——
“什么都软只会害了你。”
她到那位互关说话方式,倒是和靳逸嘉有几分相像。
热牛奶拿在掌心,应纯的心莫名抖了一下,一旁的靳逸嘉还在浅酌那听桃子酒,好像在消磨着平常又琐碎的时光。
失神之时,靳逸嘉已经将那易拉罐里的酒喝去大半,空气里似乎还有桃子酒淡淡的甜味。
“班长。”靳逸嘉看她,眼神渐深。
应纯下意识“啊”了一声,才发觉现在已经不是高中时候。
“为什么删我好友。”
第11章
靳逸嘉问到这,好像应纯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
因为她自知理亏。
高二下学期结束,那个夏天闷热至极,时不时就下骤雨浇得人转不过头脑。
加上考完试就紧跟着补课,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有一次应纯顶着雨往家骑自行车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机进了雨水打不开。
回到家应纯和父母说这件事的时候,冯姜和应涛因为琐事争吵。
他们那时正处于冷战期,一个也不愿意带她去修手机。
应纯看了一眼裤子上的脏污,一句话也没说。
次日下午应纯独自去修手机的店,等到修好之后手机所有数据都没了,但好在当时她手机里没有多少珍贵的东西。
后来应纯重新加上班级群和同学。
但唯独把靳逸嘉落下。
因为当时,靳逸嘉已经离开了三中。
他退了班群,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应纯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靳逸嘉:“我手机当时进水,等我修好之后里面的数据都没了。”
“所以。”
所以如果对方需要一句道歉,应纯也可以向他道歉。
靳逸嘉低头笑了一下,肩膀似是收了力道,往下塌。
他无奈感喟。
“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
应纯脑海中思绪偏移,嘴比脑快:“你知道张力吗?”
张力吗?物理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