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了一圈,企图找到刚刚那个最后抱她的人。
对方为什么会犹豫,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好”字,也需要通过别的方式来呈现。
是不是她认识的人?
不远处的碧柳湖波光粼粼,在夕阳下仿佛镜面上粘了无数个橙黄色的便笺,风一吹,纸的边缘便被掀起,一层又一层,像千言万语无法诉说化成的心底往事潮水汹涌。
应纯盯着浮光跃金的水面。
心事纷乱。
你。
到底是谁。
-
晚上时,陈跃晴将今天的活动照片发给了应纯,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开那个相册包,翻着一一张张照片,企图寻找那个戴着帽子的沉默身影。
一张又一张照片翻过,当应纯看到其中的某一照片时,摁动鼠标的手指顿时僵住。
她找到了。
戴帽子的男生。
黄昏模糊的光加上男人本就戴了一顶帽子,侧脸几乎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只能放大看到对方冷白的下颚,线条流畅。
男人身高优越,黑色的风衣外套低调又神秘,抱着应纯的时候手臂上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她盯着这个人,久久没移开视线。
他是谁?
看不清脸,应纯电脑界面也只有这一张照片。
她注视着,一边从脑海里搜索出这个人的身影。
然后应纯在自己无比狭小的社交圈里翻来覆去找这一样一个几近陌生的男人,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然后她大概在电脑前呆呆地看了半个小时,看到电脑都休眠了。
应纯犹豫半晌,将这张照片发给柴越夏。
听雨:你认识这人吗?
柴越夏几乎是秒回,仿佛拿了一把剑直冲到她的面前——
To Summer:?
To Summer:抱你的人,你问我谁?
To Summer:不会是你某个醉酒夜不归宿的夜晚在外面欠的风流债吧?
To Summer:应小纯,你现在真的长本事了!
To Summer:这男人一看就是那种扔人堆里照样出圈的,出息了你这是。
To Summer:万年寡王开荤了,像我这种除非作鸟兽散还有什么出路(狰狞.jpg)
听雨:……
应纯看着对面给个笔似乎就能谱写一出伟大爱情故事的柴越夏,有些无奈扶额。
不过这风流债……
她酒量差,但在外面也没从喝过,夜不归宿更是从来没有过。
想到这,应纯才发现自己被柴越夏带跑了。
To Summer: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是默认了啊。
听雨:今天活动抱我的人,一句话也没说,我怀疑是我认识的人,不然他没理由不出声。
To Summer:万一……
听雨:万一什么?
To Summer:万一人家有某种隐疾……
这是应纯第一万零一次后悔问柴越夏她口里的答案。
两个人在微信上闹了一会,柴越夏和应纯说下周有个讲座,据说名额不限,可以加学分。
应纯记下时间地点,然后柴越夏说她下周也要回来参加讲座。
听雨:?
To Summer:让我去学校揪出来那个把你魂都勾走的男人(咬牙切齿),顺便蹭一顿学校的茄汁渔粉。
应纯哭笑不得。
想吃渔粉才是最终目的吧。
不过魂勾走了有点夸张。
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手机息屏,应纯随手放在桌子上,移动了下鼠标,照片重新在眼前亮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拥抱——
带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温柔。
小心到,像一场久违的,晴天。
生怕一碰就碎了。
第07章
接下来的几天,应纯留意了一部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都没有哪个身影能和那天的男人重合。
而那日下午恍若是错觉的一个拥抱,应纯始终记着。
她有一种预感,也许他们,会再见面。
Free Hug活动过去的次日上午,应纯收到了靳渺发来的微信,说感谢她的书,还说应纯的书整洁如新。
应纯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疑惑着,自己的书上面有不少随手写的笔记,某些页脚还因为老师给画的期末考试范围而折过,实在不能算是整洁如新。不过靳渺已经收到了书她没多想,于是回了靳渺一句不客气。
事实上,让应纯想不到的是,她的那些书,其实并没有交到靳渺的手上,而是成为一个秘密,被人有心地藏起了。
如果可能,一直都不会让应纯知道。
周末应纯回到租的房子把之前从学校换下来的床单和被罩清洗了一番,过了一个简短但还算轻松的周末。
周日下午应纯返回澈大,在校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然后直接骑进学校,绕着校园里的路开始刷圈。
应纯戴着耳机,周围喧嚣都被降噪,现在天气还不算特别冷,还有时间骑车。
下午阳光渐暖,风也不粘人。
校园的地面大多是沥青铺就,应纯骑车的时候喜欢将车子蹬得特别快,然后借着之前高速度蹬车的惯性使车轮快速前进,感受着风迎面吹在脸上的感觉。52④9令8以九2
以前她和柴越夏一起刷圈的时候,对方曾调侃她是能将自行车蹬出时速二百迈的少女。
和应纯外表的冷淡形成强烈反差。
冷漠破了个口,里面是难以被人窥见的、压抑的疯狂。
五公里骑完,应纯从自行车的车筐里拿走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回宿舍。
洗过澡之后,应纯简单把头发擦个半干就上床,躺在被床帘围的四四方方的空间里,莫名其妙有一种安全感。
她躺在床上刷手机,摸出枕头边藏着的一颗牛奶硬糖,撕开包装含在嘴里。
包装纸被她攥在掌心,边缘的锯齿磨得手心又疼又痒。
可她没松开。
反而将那包装纸捏得皱巴巴再也没发出响声。
这时,宿舍门口的门锁“滴”一下开了。
应纯刷手机的手指一顿,没出声,然后便听见除尹佳卉之外的两个舍友此时进来,正在聊天。
“她回来了?”
“在宿舍?”
另一个人似乎走到应纯的位置下面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床帘紧闭的上铺,不太确定地回答她。
“可能回来了吧,但好像不在宿舍。”
对面人松了一口气似的,然后又忙着感慨。
“你说她留级一年,这次开学又意外受伤,感觉真挺倒霉的。”
“谁知道了,反正平时她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相处,所以……”
“咔——”
糖果被咬碎的声音在两个人交谈之中突兀地响起,正在底下交谈的两个人听见这一声彼此互相注视一眼,然后都看到了议论别人反被发现的尴尬。
少顷,应纯听见底下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门被重重合上的声音——
带着一种狼狈的,以逃避和仓皇面对那突兀的一声响动。
窗户没关,吹起床帘的一个小角,应纯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牛奶糖的味道浓郁,甜如同涨潮般漫上她的味觉感官,可是有点太甜了,甚至有点齁的嗓子疼。
她其实是故意咬碎糖果的。
只觉得牙齿使劲的那一刻,心里像是被撞出来了一个小恶魔。
应纯自己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乖乖女。
从来都不是。
她是一个浑身长着叛逆反骨的人。
关于应纯休学的那一年,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寥寥,大四应纯换宿舍空降一个新班级,有些好奇的人想问又不敢问她是什么情况。
只认为应纯是因为学业成绩不合格而被留级。
应纯也从来没和另外的人说自己的私事,至于其他人的议论,只要不是将那根针捅到她面前来伤到她,应纯都可以当听不见。
女孩躺在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眼角压着枕头,莫名发涩。
那种一个人住在病房的孤独感就像后遗症一样蔓延到应纯的身上,她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够了,早就接受孤独的现实。
可是,可是。
极其难过的时候。
她也明明是渴望的。
只是努力隐藏到快要欺骗自己。
想明白这件事的她,眼角的发涩仿若不自主的凝集,直冲泪腺。
眼睛骤然发酸,应纯倒在床上,将被子拉到自己的头顶。
到底有没有一种谎话完美——
完美到连自己都欺骗过去。
-
应纯醒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锁屏打开后她简单清了下自己的消息界面。
其中有一条是柴越夏让她别忘记这周五下午的讲座,应纯设置了一个消息提醒,然后将页面调回主界面。
薄荷色的app躺在手机中间的一个角落里,上面是线条拼接而成的M和C两个字母。
线条拼接得很有水平,错位相接给人一种三维立体的感觉,简明不繁复的设计曾经让应纯因为app封面的颜值而下载。
后来得知MC背后的创作集团是明诚,在心里给明诚设计MC的设计部竖了一个大拇指。
盯着那个薄荷色的小方块,应纯点开。
有三条未读消息,其中两条是系统发给她的,还有一条。
应纯指尖在屏幕前停顿。
是来自那位和她互关的人,用户24781。
只见对方发来:“你是不喜欢这款软件吗?”
应纯有一瞬间的疑惑,抿唇思考着对方为什么会给她发这样的消息,按理说自己和他虽然互关,但是他们之间明明是陌生人。
和走在大街上无意间擦肩而过的两个人一样。
听雨:什么?
似乎就在等她的回复一般,对面几乎是在瞬间就回复了她的消息。
用户24781:我几乎没看见你怎么上过线,是不喜欢这款软件吗?
应纯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在蹲自己上线。
不止如此,他还注意到了自己没怎么上线的事实。
陌生人而已,他何必做到至此?
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在心底盘绕,应纯拨开,发现心情有点复杂。
听雨:没有,我还挺喜欢的,只是生活中有很多事需要忙,不怎么上MC。
对面没再秒回,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回复应纯这句话。
就当应纯准备将自己的状态变为“下线”的时候,对方发来了新消息——
“那就祝你事事顺利,少些忙碌。”
应纯盯着这几个字,心底酿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是她把最近生活的苦楚尽数说给一个人听,对方全部接纳下来,还能用充足的时间腾出手给她回复。
一点一点给她漏气的气球重新粘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打气。
可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
但就被对方如此认真地安慰了。
应纯眨眨干涩的眼睛,盯着那条消息良久。
心底的礁石仿佛被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打,上面的棱角尖锐,妄图划破海的平静。
可最后却发现,海并不平静,反而比自己还要汹涌。
汹涌到,快要淹没她。
听雨:谢谢,你也是。
半晌,应纯退出了MC,看到柴越夏发给自己的MBTI人格测试。
To Summer:这个测试最近刷新了我的朋友圈,身边的朋友都做了这个测试,你也测测看。
应纯没多想就点开,在答题之前系统提示这套问卷尽量不要选择中立的想法。
纠结星人犯难了。
她看到题目,一道一道做了起来。
第一道问题是——“您经常交朋友”。
应纯愣了一秒,然后选择最靠右边的红圈圈。
等待结果的时候,应纯将屏幕拿远一些。
片刻后,她看向结果——
INFP调停者人格。
抿了下干涩的唇,应纯上百度搜索这个人格,并看到了四个字母分别代表的意思——
I代表内向。
N代表直觉。
F代表情感。
P代表依赖。
手指往下滑,应纯你看到了一个词条——
“INFP-流泪猫猫头。”
应纯在脑海里框了一下流泪猫猫头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
做个流泪猫猫头好像也不错。
此时同页,应纯看到了另外一个引起她兴趣的词条。
“ENFP-快乐小狗。”
应纯心尖最柔软的部分一动,好像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
她的视线在流泪猫猫头和快乐小狗两个词块来回逡巡,莫名觉得有点治愈。
应纯看到结果的时候其实还没太将自己带入这样人格化的测试,因为她在做题时不可避免地感觉到那些问题都让她有些犹豫。
但在看到“快乐小狗”那四个字的时候,应纯还是没忍住弯唇笑了一下。
有没有那种,“快乐”到可以治愈别人的人呢?
像小狗一样真诚热烈,赤忱坦诚。
应纯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宽阔的草坪上,一只顶着两只软软小耳朵的小狗朝着自己奔来,急促而又急切地撞入她的心口。
这一晃然,仿佛让之前累积的坏情绪都被冲撞走。
她有点想遇到——
某只可以毫无防备冲进她心里的快乐小狗。
-
秦楚枫正在办公室给自己的豪华玻璃鱼缸里面的鱼投喂食物,余光中看见一个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的身影。
棕色的鱼食还没等下落就在水面被吞吃干净,鱼因觅食而聚拢,转眼又四散游在宽阔的浴缸里,好似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秦楚枫目不斜视地开口:“怎么今天这么有心情来我这?”
此时几步远的地方,靳逸嘉坐在办公室宽敞的皮革沙发上,小臂搭在沙发一侧的扶手,面上透着深思,一时间没回答。
见靳逸嘉难得落下沉默,秦楚枫思索的同时心一咯噔——
不会是明诚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他自然也没心情继续投喂那群鱼,步履匆匆坐到靳逸嘉对面的沙发上,凝重疑问道。
“明诚有事?”
靳逸嘉抬眼,视线落到秦楚枫身上,语气沉沉:“不是。”
秦楚枫刚要松一口气,靳逸嘉却再次开口:“你这周五,是不是有一个在澈大的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