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王语然一直在为苏悠见荣国公的事情担心不已, 也害怕苏悠将那日的事情给传扬出去。
魏氏嘱咐道:“按照规矩你这几日可万万不能出门了, 宫里嬷嬷会提前把婚服送来,教你一些必要的礼仪,你可要学仔细着些, 别丢了你祖父的脸面。”
说完就喜滋滋地嘱咐人去派喜。
大朔的婚俗,在喜事前两天要出去派喜, 给亲戚好友邻居都送些香茶香饼, 寓意是送喜。像荣国公府这种大户人家,是要沿街派送,见者有份,人人送福。
这送喜的事情办得越大, 才越体面。
而魏氏将派送香茶香饼一事交给苏悠, 想让她的铺子的人去做这些事情。
钱荣国公府照给,甚至还给多几倍,为得就是想要借此羞辱苏悠, 倘若办不好,弄砸了, 还能以大不敬罪惩治她。
苏悠今日刚好在铺子里,听见荣国公府派人来要她去送喜,脸瞬间沉到了极点。
她自然可以拒绝,可来人却以太后的旨意压她。
王语然也来了,嘴上说着有吩咐事宜要商讨,径直走进后院,然后转过身就质问苏悠当日为何要把事情告诉荣国公。
“那日假惺惺地帮助我,事后又拿此要挟我祖父,害我跪了一夜祠堂,苏悠你怎么那般虚伪?”
苏悠笑道:“那日如果不是我,你王大小姐的身子早被那些人看光了,倘若我真的传扬了出去,你以为你还能嫁给太子?我倒想问问你,我当时救了你,结果你又是怎么报答我的?区区跪了一夜而已,让你破身了?”
王语然才不信她这番说词:“你就是嫉妒!嫉妒我能嫁给太子,嫉妒那太子妃的位置不是你,才生了那样两面三刀的心思!”
对于她一口一个嫉妒,苏悠实在有些忍不住,她缓步走上前,面色阴冷:“我真的嫉妒,就应该杀了你。”
王语然被她这陡然一变的神色有些吓到,“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就像你舅舅一样,当初不就差点被我砸死,最后还不是乖乖地咽下这口气?”
王语然面色吓得惨白:“原来是你干的!你这个杀人凶手!”
“随你怎么说都行。”苏悠背过身,“只是你若再纠缠下去,我倒是不介意把之前在香积殿所见所闻全部给说出来。旁人的话或许无人信,但我苏悠的话在这几条街上还是有人能听进几分的。”
“我不信你!倘若你日后反悔将此事说出来,又该如何?”王语然有些胡搅蛮缠。
在她看来她都要当太子妃了,苏悠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她这冷静还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让她觉得难堪。
苏悠觉得她无可救药:“你能不能动点脑子?当日要毁你清白的是谁?你来我这百般问责纠缠,是觉得我才是最大的威胁吗?你不觉得你当下最该担心的是燕贵妃或是五皇子吗?”
“我……”
她哪里敢……
王语然蔫了蔫,把自己气得一肚子火,带起帏帽愤愤离开。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苏悠握紧的指甲也已嵌入了掌心。
她是人,无法时刻都做到冷静,可是她无法将自己心中极度厌恶表现出来,那样显得她太过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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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里的账盘得差不多了,苏悠将账册包好送去了宁远侯府。
宁远侯不在府里,只顾氏与几个官夫人正在西园里。
正巧是先前受了苏悠香方调养的几位夫人,她们气色养的好,皮肤也白皙细腻了不少,见是苏悠都凑上来要与她说话,想再讨要几个香方。
顾氏没想到苏悠今日会来,见她手里抱着东西神色有些凝重,便让她先去偏厅等候,安排好了几位夫人,才去见了苏悠。
苏悠将包袱里的账册都摊开放在桌上:“叶氏香铺里的所有账册都在这,房契、香典都在此,铺子里的人希望夫人能留下她们,尤其是徐氏,她调香手艺极佳,叶氏香方她基本上都熟悉了。”
“原本打算在东街再开一家香铺与香料材铺,但因为之前的事情耽搁了,若夫人觉得需要可去与徐氏商量一下,她对此比较熟悉。”
顾氏怔然片刻,随后笑道:“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吧,我可从来没说要你的铺子。”
那日宁远侯之所以没有拒绝只是想看苏悠是否真心实意罢了。
她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宁远侯岂敢受她的惠。
“既然承诺过的事,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苏悠亦是坚持,“那日是我自己要与侯爷夫人做交易,并非是其他人。”
见她到现在还在替周沅考虑,顾氏摇头:“你便是这般说,又骗得了你自己吗?我也不瞒你了,侯爷他与太子在边关半年自有交情在,即便那日你不来,他最后也会帮助太子的。如今朝中的局势,你这么聪明岂能想不到?”
“可你仍然要以交易来求我们出面帮忙,不就是怕我们也反水吗?眼下你大可放心,宁远侯府与太子将来共荣辱,绝不会食言。”
“叶氏香铺是你这四年来一点点拉扯起来的,你的东西我岂能无端夺走,将东西都拿回去了吧。”
苏悠朝顾氏蹲身致谢:“多谢夫人。”
“你不必谢我,倒是当初去行宫一事我该向你陪个不是。”顾氏说起便是愧疚,“此事就当我与你陪个不是,莫说再说交易之言显得生分了。”
苏悠垂眸道:“铺子是我许的承诺,不能不践行。”
顾氏不与她推来推去,琢磨片刻,突然抓住了关键点道:“你方才让我去找徐氏是何意?你要去哪?”
苏悠没答。
顾氏又道:“圣上昨日突然下旨让太子三日后就成婚,此事你已经知晓了?”
苏悠点头,然后道:“荣国公府命我去给他们派喜,我应下了,不过夫人放心铺子里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
顾氏听着都觉得恶心,这种膈应人的小人行径也就只有魏氏能干得出来了。
“她定是拿着太后的帽子来压你,当真是无耻!我去与荣国公府说,让他们换一家。”
“不劳夫人费心了。”
苏悠不在宁远侯府多留,交代好事情,便要走:“还请夫人莫要将此事告诉旁人。”
顾氏叹了口长气:“铺子我暂且帮你打理,待日后回来,我便还给你,绝不会贪你一分。”
虽然不知道苏悠到底要去哪,但今日的承诺她也一定会如约遵守。
入了秋,天色暗的早一些,朗月挂空带着一丝凉意。苏悠抱着小灰猫坐在葡萄藤架下,等着张伯从那在花坛底下挖出桂花酿。
“这酒还是老婆子酿的,她知道咱爷俩爱喝,特地酿了几坛。”
也是去年这个时候窖的,苏悠那会儿刚好在。如今人已经走了半年,两人对面而坐望着酒坛睹物思人,心中亦是一股酸涩。
“这桂花酒入口顺滑醇厚,从今以后都喝不到咯。”张伯一脸黯然,端起酒碗灌了一口。
苏悠不接话,捧起碗也喝了一口。
张伯侧头看向苏悠:“你这丫头性子就是倔,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也不知你是真有事,还是就为了躲开不想看见他娶新人。”
苏悠撸着小灰猫的脑袋,面色平静:“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顺势而为便是最好的选择。”
张伯轻哼道:“什么最好的选择,我看你这丫头就是一时冲动,什么事都放心里,嘴硬到不肯松口。你这么想,他难道也会这般想吗?”
他年纪虽大,可眼睛却不瞎,周沅对她有几分情他还是能看得出来。
“张伯,我不小了,已经二十岁了。”
若是成亲早的,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进学堂了。
苏悠端起碗接连抿了几口,辛辣从喉咙灌下,一路都带涩,她道:“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从前的事情挽回不了也改变不了,既然如此,我难道不该为自己活着吗?”
过去就只是过去。
皇室姻亲事也并非儿戏,亦不是两心相悦便可以的。周沅如今是太子,她不想那么累,更不想卷进去。
她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要为自己以后做好打算。
怀里的小灰猫从苏悠的腿上跳下去,被花坛边上的小飞虫吸引了,伸出前爪要去抓,张伯顺着瞧了一眼,发笑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就怕你逃不了。”
桂花酿就剩了两坛,张伯不舍得喝,只拆封了一坛,剩下的那一坛大半都留给了苏悠。
小灰猫调皮,一会功夫就掉进花缸里,张伯紧张地去照顾那落水的猫,用衣服兜着它往里屋走,顺便提醒了一句:“我这还有些上好的药材,你走得时候记得拿上。”
苏悠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挂着的朗月,残缺不满。她抬手试图挡住那残缺的地方,却挡不住半分的清冷幽寂。
她低头将碗里的桂花酿一饮而尽,起身往外走:“张伯,我走了。”
亥时刚至,街道上还有灯火。
苏悠清楚自己的酒量,没有喝太过,但桂花酿的后劲比一般的酒要大,加上有一段时间没喝,倒是开始有些上头了。
她走了没两步,就见巷子口站了一个高高的身影。
她以为眼花,可走进一看,竟是周沅。
予良今日奉命去给苏悠送东西,但苏悠自下午就不见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就着急忙慌地回了宫。
周沅这才出来亲自寻人。
“走吧,送你回去。”
苏悠走到灯火下,因为酒劲上头,脸也变得红扑扑的,盯了他半晌,温吞道:“你怎么还来找我?”
周沅蹙眉:“你喝酒了?”
看这样子,还喝了不少。
苏悠是有不小酒量的,从前苏景修在时她与他喝过一回,几轮下来都面不改色,眼下喝得满脸升红,想来是喝了不少。
“没什么,就是觉得闷得慌,和张伯小酌了几杯。”
苏悠绕开他,晃着往前走:“倒是你,都马上要成亲的人了,还来与我纠缠什么。”
周沅跟上去:“此事不会成,倒是你,吃味了?”
“怎么会……”苏悠笑着摆手,“我只是觉得……王语然那样的女子有些不适合你。”
张伯住的这条街离苏悠的小宅子也就两条街道,这边也较冷清,苏悠想一路走回去。
周沅跟在她旁边,见她走得踉跄,牵过她的手机,扶正了她:“你知道的,孤除了你不会娶别人。”
苏悠侧头向他,笑道:“你到边关四年,是变笨了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先前都是在利用你,我做的那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我爹翻案。若非如此,你我岂会再见。”
她的话不似玩笑,反倒是有些认真的坦白。
周沅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你喝醉了。”
喝醉了,就不与她计较这些胡话。
苏悠回他:“殿下没喝过酒吗?喝完酒的人,怎么会有假话。”
她没有醉到不醒人事,只是有些晕,脑袋还是清醒的。
周沅没答她,目光看向前面的桥阶,有几对收夜摊的夫妇孩子走来,男子挑着担子,妇人牵着孩子,一家子有说有笑十分有爱。
苏悠也瞧见了,赶紧低头背过了身子,怕被人看见她现在这幅模样。
周沅却走到她身前蹲下:“上来,孤背你回去。”
那夫妇一家也刚好行至面前,特意停顿问了好:“苏姑娘,要下雨了,快些回去吧。”
“……”这一家三口是在南市摆摊的,苏悠从前就认识他们。
那妇人也掩嘴笑:“快回去吧,我们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啊。”
苏悠:“……”
周沅此时还蹲在她跟前。
都认出来,她也不好再当没看见,硬着头皮“嗯”了一句,然后脸红得跟烫熟的鸭子,恨不得地方躲起来。
那桥上的台阶不少,两侧又无甚护栏能扶着,加上她这会儿脚踩棉花似的走得慢,生怕一会儿再碰见熟人。
她想了想,也没矫情,趴到了周沅的背上。
抱着他的脖子,藏起脸,默然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