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岚说,那是因为阿光哥哥利用了旧情刺激皇上猜忌我姐姐,让我姐姐无路可走,可是阿光哥哥以前不是这种人啊。再说了,一个男子主动透露了旧情,传出去自然是该男子先行身败名裂才对吧,他怎么会用这种凶险的法子……
“我不愿意相信慕白岚的挑拨,也不愿相信宁王殿下确实在谋逆,更不愿相信阿光哥哥要踩我姐姐。可是他们都不会告诉我真相,都这样哄着我。”
他一面敷衍应答,一面想着自己的心事,越来越坐立难安,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去问清楚,只得一脸局促地捱着时间。
过了一会,就连自己也嫌弃自己,不想再待下去了。
“殿下,臣侍……那边还有事,先告退了。”
“嗯,好。你且等等。”
阿光当然看得出他的矛盾。在这场局里,只有他是无辜的,却被各方夹在中间,一定很难受。
他年纪还小,根本没什么手腕可言。若是他能完全置身事外,倒有机会全身而退。
于是阿光并不说破,只想让他高兴些。见他告辞,便带着笑意,从采薇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打开递过去。
顾坤有些意外,低头一看,只见那精致的礼盒里,放着几支用绢、纱、绒、珍珠等材料做的花饰,颜色鲜亮,工艺精巧。又有一对栩栩如生的才娘佳婿小木偶,身上穿着绫罗做的小衣衫,十分可爱。
“这宫花和绢人虽然漂亮,但已经不适合我这年纪的郎君了。偏偏做工细致,惹人喜欢,我也不愿随意赏了别人,正没个好去处。今儿恰巧你来看我,就拿了去玩吧。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这、这怎么会呢?”顾坤想到自己两手空空就来了,有点脸红,“阿光哥哥,你对我还是这么好。”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和我自己的弟弟一样。方才见了我,满口又是什么殿下又是什么臣侍的,规矩是顾得上了,可显得生分不少。我还以为不小心在哪处得罪了你呢。”
“阿光哥哥说的哪里话嘛。我是听说慕白岚不讲规矩被你晾着了,又想到你如今贵为皇后,这才有点紧张。”
“咱们是从小的交情,处得像亲兄弟一般,你和他这外人能一样吗?再说,也不是因为远近亲疏,而是他没礼貌冒犯了我,非但不知错,还存心顶撞,我才让采薇出头训了他两句。”
“哦!我就知道!”顾坤愤愤不平,“原来他是挟怨报复!”
他有点担心阿光的处境,于是皱着眉道:“慕白岚他还散播谣言,说你和我姐姐有苟且,我就很气不过嘛!阿光哥哥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
阿光心思一转:“不如我说些不像话的,故意和他划清界限,他便不必左右为难了。”
于是,还没等他说完,就笑出声来抢了话。
“坤儿,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顾坤不明所以:“阿光哥哥本来就很好啊。”
“对你,自然是同从前一样。”阿光收敛了笑容,“其实慕白岚说的也没错,我和你姐都有些后悔当初的选择了。因为对皇上……我们私下里这样讲,我已经失望了。”
“为什么?”
“我和你姐倒戈向宁王,就是因为皇上猜忌忠良。当初是她要娶我,娶到手却总是怀疑我不忠,常常在细枝末节上大做文章,让我处境尴尬又危险。我和你姐刻意保持距离,她总也不相信。时间久了,我们都已经忍受不了了。现在,皇上这身子已经如风中残烛,再也支撑不了多久,我必须要利用太子的存在,抓住一切我可以抓住的权力和她抗衡,否则任由她猜忌下去,我和你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这么说,你是为了自保?”顾坤存了私心想想,觉得这也可以理解。
“呵呵,坤儿你还是太单纯了。”阿光笑了笑,“若我真是为了自保,我应当继续谨慎行事,甚至去向皇上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我不愿意这样做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抢,才能安心。”
“阿光哥哥,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人!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我如今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坤儿你又不是外人,我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知道皇后殿下是个好人,但是为了我自己的地位,我必须把他踩下去。我也知道太子殿下从未和我亲近过,但我也不在乎。她不过是我掌握权力的筹码罢了,我只需要让她怕我,服从我而已。”
“阿光哥哥,你……你是吓我的对不对?”
顾坤不由自主地抱紧怀中的锦盒。
方才说话的时候,给他花朵和玩偶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他熟悉的人,怎么又说了几句,就变得这么陌生了呢?
阿光淡淡地道:“坤儿,你也不要怕我。你年纪还轻,所以没有体会:这宫里就像染缸一样,谁进来之前不是纯白无瑕的?但是只要在这乱七八糟里面过一趟,也就无法回头了。”
“可是……”
“可是,你也别以为自己就和我不同了。若宁王殿下真的能如她所愿登基为帝,你也会像我今日一般,冷眼看着新人如花满春殿,看着属于自己的时代在长日无聊里消逝。那个时候,你也会想起我现在所说的话。而且,我看着慕白岚似乎手段高明,宁王殿下对他百依百顺,说不定将来就会以他当皇后。你甘心看着他做皇后,而你自己只能在差一步就登顶至尊的位置上永远蹉跎吗?”
“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阿光反问,“你想说慕白岚心术不正,你对抗他是理所当然的吧?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想法也是因嫉妒所致呢?其实大家侍奉着一个妻主,明里捧着暗里踩着都很常见的,只是我和杨皇后斗得久了,更会作出表面和气的姿态罢了,而你们年纪还太小,表面和谐都维持不住。坤儿,你要警醒。我和杨皇后的今日,就像你和慕白岚的未来。”
顾坤接二连三被这些话打击,完全不知所措地望着阿光。
“哥哥……我……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阿光脸上带着得体又疏离的微笑:“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如今一看,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的迟钝啊。傻孩子,哥哥早就变了,变得和这宫里的人全都一样了。”
“我……我……”
顾坤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情一定有问题。可是阿光这些神态、气势、言语,都超过了他的认知,只让他全身发冷,快要喘不上气来。再也由不得多思虑,一心只想赶紧先从重明宫里逃出去。
“哦,对了,”阿光好像还不依不饶,“虽说我对你毫不隐瞒,可也是因为咱们的情分不比旁人。今日这些私下说给你的话,倘若它日我听到旁人议论半个字,坤儿,你知道后果的。”
“……是,皇后殿下。”
顾坤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再去看阿光的脸色,他只觉得,这番对话后,自己的灵魂都出了窍,腿脚上全然丧失了力气,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被宫侍扶了一把,才能不失仪态,摇摇晃晃地走出重明宫。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65章 探宫
顾坤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重明宫, 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派遣这惆怅的感觉。
“顾侧君。”
忽听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前方拐角处叫他。
顾坤走过去, 只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立在那,衣裙是华贵的布料裁成,上绣着精美的凤凰图样,一看就知道这是太子李澈。
他不知道这之前因太子废立掀起暗潮汹涌, 宫中的人也都因为各怀心思, 忽略了那混乱的几天时光。
这就让他的恭敬显得很真诚:“臣侍见过太子殿下, 殿下金安。”
“顾叔叔,不要如此见外。”李澈眼光一闪, 口气却刻意显得稚嫩温和,称呼也很是亲热。
顾坤有些不解:“殿下, 臣侍何德何能……”
“顾叔叔,”李澈软软地叫道,“宁王姨姨对我说,等她接替我母皇执掌社稷之后, 她便等同于我的母亲。这么看来,以后我和顾叔叔都是一家人了。”
顾坤一惊:“宁王殿下当真和太子这样说?”
“是啊。”
“她……”顾坤舌头都打了结。
他实在没想到, 宁王殿下如今竟然毫不遮掩对皇位的觊觎之心, 这宫里恐怕人人皆知。随即想到, 他从前的想法也太过于天真。
方才阿光哥哥说,面对只差一步的至尊之位, 不争便是蹉跎。想必宁王殿下心里早就有了这等打算, 只是等着现在这个侍疾的机会, 就可取而代之。
他回想这些天来,众人和他说过的话, 心里千悔万恨。
“难怪阿光哥哥要将太子把持在手,难怪慕白岚整日对我耀武扬威,难怪宁王殿下看似又喜又忧无法排解,难怪爹爹说我一点也指望不上……是我自己太过安逸,太过迟钝了!”
顾坤心中发虚,见李澈在用探究的目光望过来,索性撩开衣摆,直接跪地行礼。
“殿下!臣侍惶恐至极。臣侍不过是小小的宁王侧夫,如何能应得您一声‘叔叔’?还请太子殿下斟酌,万勿乱了礼数。”
“咦?不可以吗?”李澈偏偏不愿放过的样子,“前段时日,贵府的侧侍君慕氏来看望我,就是这样说的。只是,他说让我唤你叔叔,唤他哥哥即可。我还很奇怪呢,怎么宁王姨姨家里辈分这么乱呀?”
“殿下!您别听那疯子胡说八道!”顾坤惊得魂都飞了,“宁王殿下都是受他的蛊惑,才做出糊涂事来!虽然臣侍不知那究竟都是什么糊涂事,也没有讨饶的立场,但臣侍若能弥补于万一,便斗胆请殿下示下。臣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澈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哦——?”
顾坤在这拉长的尾音里伏着身躯,不敢抬起头来,只觉得冷汗渐渐浸透领口。
李澈却似乎完全看不出他的紧张:“慕侧君,你觉得皇后殿下这个人怎么样?”
“皇后殿下……为人宽宏亲和。臣侍总角之年时和他最亲近,许多诗词歌赋和待人的礼仪都是由他教与臣侍的。臣侍父亲曾戏言,家中教习先生的束脩可以减半了。那大概,是臣侍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顾坤在回话的时候,也回想起了许多往事。
阿光哥哥曾经那样温柔地对待他,怎么可能如旁人所说,会把持太子,对其严苛看管呢?
若果然有,他也愿意相信,那是出于好心的严格管教。不管太子是因何故打听这些,他都要把话往好处引,不能让父女离心才是。
这宫里不能更乱了。
就算他对时局再迟钝,也该意识到这一点。
李澈想了想,又问了句更诛心的:“顾侧君,你和慕侧君说的全然不同。慕侧君说他不是个好人,只想要我的回报,一点都不愿意为我付出。那我听谁的好呢?”
“殿下!”顾坤声音都变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皇后殿下与我家有多年的交情,臣侍眼中所见,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但臣侍所说,慕侧君所说,皆做不得准。殿下若要知其人,臣侍斗胆献策,还请殿下也直接和皇后殿下谈一谈。他定然会讲出他的道理,不会因殿下年幼而敷衍。”
“好吧,我觉得你言之有理。”
“感谢殿下不耻下问,肯采纳臣侍的谏言。”
“那我也有一事,需要顾侧君帮忙,不知侧君可否为我驱策。”
“请太子殿下明示。”
李澈凑近了些:“请顾侧君附耳过来。”
顾坤直起身,李澈便以袖遮住口,在他耳边轻声道:“慕侧君对我言道,若我想去看看杨皇后,可以告诉他,他就让乘鸾宫附近的禁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行方便。我想,你也是宁王的侧君,应当也能安排这种事吧?”
顾坤听这话中的意思,快要昏过去了。
宁王殿下,竟然已经深深根植在宫中,连禁卫都策反了!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这事,若是将来清算……
“殿下!臣侍……”
“你先别急着解释,”李澈轻轻道,“我要说的是,我现今功课繁忙,就不能亲自去了,便请顾侧君前去帮我传个话,道是我一切都好,让他安心养病,万勿挂心宫外之事。”
“就……就这些?”
“对,就这些话。若是顾侧君可以做到,本宫一定深深铭记您的恩惠。”
“殿下折煞臣侍了!这等吩咐也算不得出格,臣侍唯有尽力而已!”
顾坤不知道李澈已经去过一次乘鸾宫,还以为慕白岚这失心疯的家伙只是随口应承,却将实际安排落在自己头上。当听到一场风波在太子的“功课繁忙”里消弭于无形时,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庆幸阿光将太子管得严格,没有酿成大祸。
以他的身份,讨个去乘鸾宫送东西之类的差事,再借机见一见杨皇后,说上几句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好,我也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在宫外久留,拜托顾侧君了。”
“殿下放心,臣侍一定尽力帮您照顾杨皇后。”
李澈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便还沿着墙边,轻手轻脚地溜到重明宫的侧门,一闪身便进了宫院。门口站岗的禁军,似乎对她视而不见,大概是因为有些共识吧。
事不宜迟,次日一早,顾坤便去乘鸾宫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