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三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偶尔一阵子会有好转,偶尔一阵子又开始发作,陷入循环。她仔细分析,“尤其是通知了进面试之后,这是好事情没错,但是我好像有点……紧张,更睡不着了。”
她双臂紧紧抱着枕头,真诚地询问韦柯,“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觉?”
韦柯的手终于从门把上放了下来,又下意识揣进睡裤兜里,认真掂量着黄恩宜的请求。
黄恩宜急忙澄清,“放心,我不会吃你豆腐的,不会对你做非分的事情。”
韦柯终于没忍住,低头浅笑一下,提议道,“那要不去主卧?那张床大一些,也软和,你睡得习惯。”
黄恩宜乖巧地点头,“嗯。”
她转身,小跑着先回主卧,把凌乱的被子大致铺好。韦柯退回床头,目光在床头柜子与柜面之间徘徊,犹豫思索,最终只选择了柜面上的水墨屏幕电子阅读器。
韦柯带着阅读器走去了主卧,黄恩宜正站在床边,静静等候着。
“你想睡哪边?”黄恩宜问韦柯,“还是左边?”
“好。”韦柯关上门,走去了床的左侧。
黄恩宜先躺好,规规矩矩端端正正。韦柯坐到床沿,柔软凹陷,黄恩宜的心跟随颤动一下,她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她本来真的是单纯因为睡不着,想要看看挨着韦柯会不会好睡一些。她调整心态、若无其事、放松情绪、努力入睡,感受到了被子被掀开,韦柯上床,暖灯关闭。
随之带来的,是一阵小心翼翼的静谧。
黄恩宜试探性睁开一只眼,发现韦柯靠在床头,手中拿着阅读器,正专心致志看小说。她好奇,“你还不睡?”
韦柯的脸颊被屏幕映了一层淡淡的冷光,“我再看会儿,你先睡。”
不然和她同时躺下,他怎么受的了。
要了他的命。
黄恩宜撑起上半身,观察一下场景,“那你把灯打开,不然在黑暗里看屏幕,会伤眼睛。”
韦柯干脆拒绝,“不开,你要睡觉。”
黄恩宜反驳,“开,我睡觉对光源不怎么敏感的。”
她已经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作势要去开灯。韦柯拗不过,只能顺从她的安排,“那我开吧,调暗一点。”
韦柯打开了左侧床头的木纹圆锥阅读灯,调换到最为温和的暖黄色。黄恩宜这才放心,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入睡斗争。
黄恩宜先是平躺着,躺一阵后没能睡着,感觉隔久了睡姿难受,索性侧身,背对着韦柯,保持一动不动。
韦柯察觉到了黄恩宜的异常,“还是没睡着?”
黄恩宜瓮声瓮气,“嗯。”
韦柯放下了阅读器,“要不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黄恩宜轻笑,“我又不是小孩,哪有那么幼稚。没事,我再闭一会儿应该就能睡着了。”
她扯过被子,盖住肩头,保持侧卧的姿势又睡了几分钟,之后她忽然转身,一路拱过大半张床,挪到了韦柯身边,“你还是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吧。”
“好,我找找。”韦柯将阅读器放到了床头,转而拿起手机,在网上搜寻小故事,搜索许久也只能找到那几个经典的童话,他问道,“丑小鸭的故事还听吗?”
“听。”黄恩宜的双手交叠,枕在脸颊下方。
韦柯开始轻声细语讲童话,“从前,有一只丑小鸭,因为相貌丑陋,四处受到排挤,被其他鸭子欺负、嘲笑,生活在黑暗当中。但是它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它仍然有一颗乐观的心,并且一直保持着勤奋、刻苦、积极向上。经过它的不懈努力,人们终于发现……”
黄恩宜打断了韦柯的话,“这个故事我听过。”她微微昂头,继续说道,“经过它的不懈努力,人们终于发现,它还挺好吃的。”
韦柯滑动手机屏幕,看见了黄恩宜说的结局,满脸无奈,“童话怎么被改得这么黑暗。”
黄恩宜笑个不停,觉得韦柯正经的模样怪有趣。
韦柯在互联网里找不到合适的故事,想着阅读器的书城里或许有资源,他又放下了手机,重新拿起阅读器。黄恩宜观察着这个阅读器,好奇问韦柯,“你都在看什么书?《百年孤独》还是《枯枝败叶》?《远山淡影》还是《长日留痕》?”
韦柯轻咳一声,略微有些难为情地回答,“玄幻修真。”
黄恩宜愣着,眨一下眼睛,打趣道,“手机看看就得了,还专门搞一个水墨屏。”
韦柯笑一下,没有底气地辩解,“要有一点仪式感。”
他觉得坐姿久了不大舒服,右手撑着床面,想要再往上坐一些。刚坐好,黄恩宜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像抱玩偶。
他有一瞬间的心惊。
黄恩宜的脸颊在韦柯手臂上蹭了蹭,一只小猫蹭得人心里痒。
韦柯不敢轻举妄动。
黄恩宜倒是泰然自若,保持着云淡风轻,“阿柯仔,借你手臂给我抱一下,这样好睡。”
韦柯拘谨应和,“嗯。”
黄恩宜脸颊贴得近,清晰地触摸到韦柯的体温,有一种让人沉浸的安全感,似乎是被坚定环绕着,她在一个被搭建完整的界限里,温和闭眼,不知不觉沉入梦境。
久违的好眠。
第二天早晨,两人坐在桌前吃早餐,韦柯递给黄恩宜一杯豆浆,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特别好。”黄恩宜睡眠充足,面色也比之前红润好些。她握着豆浆杯,还没喝上一口,便迫不及待地向韦柯提议。
“阿柯仔,今晚还要和你一起睡觉。”
***
那之后的两天里,黄恩宜挨着韦柯睡觉时,总是要抱着韦柯的手臂。韦柯于是明白了,黄恩宜是单纯把他当作了一个睡眠玩偶。他倒也配合,每晚躺上床后,单用左手拿阅读器,空出右手臂来,搭在床上,等候黄恩宜。
周四这天晚上,两人一如往常。
黄恩宜躺下后,像一只毛毛虫,一直往韦柯的身边蠕动。因为贴得太紧,韦柯担心黄恩宜会不舒服,体贴地往左侧挪,想要为黄恩宜腾位置。黄恩宜却得寸进尺,韦柯腾多少位置,她就挪多少位置,眼看就要把韦柯挤下床。
韦柯挨着床边,已有一小半身体悬空。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恩宜……可不可以过去一点?”
黄恩宜这才惊觉,查看两人的床铺占比,“你原来就睡这么点地方?不早说。”
她又如毛毛虫那般往后撤退,待到韦柯回到原位,她随即再一次贴上去。她依赖地抱着韦柯的右手臂,脸颊往上蹭一蹭,鼻子靠近嗅一嗅,留恋其中,“阿柯仔,你身上有一种香气。”
“有吗?”韦柯从没关注过这个事情,他自己也低头嗅了一下,“什么香气?”
黄恩宜形容,“松香。秋天的松林,柠檬和杜松子酒,干净澄澈的小溪流。”
韦柯疑惑,“是沐浴露的香味?”
黄恩宜否认,“沐浴露是马鞭草味,不一样的,这个是你特有的香味。”
她更靠近了一些,似乎要把这香气镶嵌进身体里。她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似乎抱着的当真是玩偶,右腿自然而然地弯曲,搭上了韦柯的膝盖。
韦柯愣住,觉得有一股从下往上的电流蹿过,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黄恩宜的放松仍在继续。为了能更加舒适,她抬起右手,想要抱住韦柯,却在偶然间搭了上去。
最为坚硬却又最为敏感。
韦柯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下意识瑟缩,咬着牙,眉头紧皱。
黄恩宜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收回手,连着向后撤退,就快要撤到床的边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韦柯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耳廓微红。
黄恩宜蜷缩在被窝里,紧紧抓着被子,缓一口气,慢慢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平静之后,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挺大。
她慌乱地把下半张脸藏进被子里做遮掩,光是露出两只眼睛。她很羞涩,因为这是第一次这么真实地接触到,有些震惊,不大能够适应。却又偏偏忍不住好奇,因为毕竟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悄悄见过很多猪跑,理论知识蛮丰富。这一回莫名奇妙、偶然之间,就把理论变成了一点实践。
还挺神奇。
她这样想着,竟没能忍住,笑出了声,睁着两只眼睛看着韦柯,大胆猜测道,“怪不得要分房睡,原来你每天晚上都是这样的吗?”
灼热吗?身体在燃烧。
他愈发难为情,清一下嗓子,哑声道,“睡觉。”
他放下了阅读器,关上了阅读灯,将一切归于黑暗,将难忍熄灭在摇篮。他侧身,背对着她,她也默契地转身,背对着他。
仿若是有一道银河,遥遥隔开他们。
他紧闭双眼,努力入睡,却发现被窝里有一阵窸窣的耸动,好像是在偷笑。他明白了,她的脑袋里仍在关注着不该关注的地方。
他声音低沉严厉,“黄恩宜,你给我好好睡觉。”
她咬着被子边缘,努力用正经的语气来回答,“知道啦——”
一声软糯,挠得他全身发麻。他努力闭上了眼睛,试图集中精力入睡。
这夜寂寥,凉风习习,逐渐下起小雨。
他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渗出了一层薄汗。
***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两个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假装无事发生。
他们坐在桌前吃早餐,和往常一样吃面条、吃煮鸡蛋、喝豆浆。韦柯为黄恩宜倒满一整杯豆浆,“还是不加糖?”
“嗯。”黄恩宜紧抿双唇,憋笑憋得努力,为了转移注意,她找话题聊天,“你的眼睛……眼周有点黑。”
其实是黑得明显,黄恩宜一眼就能看到。
韦柯屈指,揉一下眼睛,“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黄恩宜自然而然地接话,“我倒是睡得挺好的。”
话一出口,她惊觉其中的指向性过于明显,又想起了昨晚的触感,以及韦柯害羞脸红的表情。她立即低下头,分明想要极力克制,却最终忍不住偷笑,肩膀轻微耸动。
韦柯生气,制止道,“黄恩宜!”
黄恩宜毫不停歇。韦柯无可奈何,竟也被气笑了,嘴角上扬,又强制撇下。他将玻璃杯放到黄恩宜眼前,有意加大一些力度,杯底和桌面敲击砰响,“认真喝豆浆!”
“嗯。”黄恩宜始终不敢抬头,也不敢张嘴。
韦柯给自己倒了另一杯豆浆。刚倒满,铃声响起,是总经理于赫打来的电话。韦柯侧身接电话,神情稍显凝重,不由自主在客厅里踱步,缓慢走到了阳台边。
黄恩宜遥遥看见韦柯的身影映衬在橘日清晨中,轮廓模糊,光影交叠,好像来自未来的人。
隔了好一阵,结束通话后,韦柯握着手机,返回到餐桌前。
“恩宜,”韦柯犹豫着开口,“他们让我出差,去泊舟岛,参加一个南部片区论坛。”
黄恩宜问道,“马上?”
“嗯,去三天,周日晚上回来。”韦柯其实一直惦记着,黄恩宜的面试在周日下午,他本来想陪黄恩宜度过这最后几天的。他尽力争取过,只是没能成功,因为上头点名要他参加。
“那你忙,工作要紧。”黄恩宜缓了缓,吸一口气,故作轻松,调侃道,“泊舟岛可是个好地方,海鸥,海岸线,海边日出,新摘的椰子。你工作结束后还能顺便好好享受。”
她说罢干笑两声,喝一口豆浆,看似镇定从容。
要用面容平静来掩盖内心的失落。
第31章 出差
设计院同行一共三人, 总经理于赫,总设计师韦柯,设计师助理珠珠妹。
他们在中午时候到达泊舟酒店。
韦柯正路过大堂内的钢琴旁, 黄恩宜传来了一条消息。
[宜:到了吗?]
韦柯停下来,行李箱放在一旁, 换作双手打字。
[柯:刚到。你吃饭没?]
黄恩宜拍了一张菠萝炒饭的照片发送过来。
[宜:吃了。新技能, 等你回家做给你吃。]
韦柯笑着,专心致志盯着屏幕。
[柯:好。你要吃饱。]
珠珠妹已经走到了前台, 发觉韦柯没有跟上, 她回头大声招呼, “组长, 别光顾着谈恋爱, 快来办入住手续!”
于赫心惊,还以为韦柯正在犯错, 压低声音悄悄问珠珠妹, “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怎么……又谈上了?”
珠珠妹笑于赫是古董, “先生太太谈恋爱,那才是最要命的。”说罢对于赫露出鄙夷的表情,打趣道, “你们中年人不懂浪漫。”
韦柯拉着行李箱走来, 站在珠珠妹身边,和他们汇合。他将身份证递给接机的随行工作员, 再交由前台办理手续。等待的间隙, 他的视线来回游移, 看前台后方的冷调大理石墙面和巨幅纹理图案, 却是什么也看不进去。
心里装着人, 总会分心。
***
黄恩宜晚上没能睡着。她习惯了睡在床的中央, 抱着韦柯,现在只能抱空气。空荡感从未如此强烈,寂寥如乌云逐渐下压,带来挥之不去的阴沉。
她挪到了床的左侧,躺在了韦柯的位置上,脸颊埋进枕头,闻见韦柯残留的松香,被子上拉蒙住脑袋,试图营造被他拥抱的感觉。
比刚才好睡一些。但仍然差一点,有个缺口。
黄恩宜郑重其事分析一通,翻身下床,走去生活阳台,取下了晾晒的韦柯的睡衣,那是一套黑色睡衣,上头有好些小奶狗的图案。她利落地穿到身上,睡衣不可避免的过大,短袖穿成了七分袖,松松垮垮,上衣可以当作连衣裙穿。
她扯着衣服看了一眼,虽然大但是满心欢喜。
她又把裤子给套上。只是韦柯看着明明清瘦,这裤腰仍要比黄恩宜大上一圈,实在没办法系紧,她迫不得已,只能放弃韦柯的睡裤,换成了自己的睡裤。
如此便有一种放松的安全感。黄恩宜深呼吸,闻见他的气味,仿若身处秋日的松林,澄澈的溪流,他在身边。
在那之后,她睡得安稳满足,睁眼便见天亮。
她把这一切归功于韦柯的睡衣。于是在第二日白天的时候,她仍旧穿着这一套衣服,带着松香气息开始新的一天——为面试做准备。
***
韦柯为了修改演讲稿,甚至没顾上吃午饭。终于完成定稿,他迫不及待点击发送,又掐着时间赶去三楼餐厅,想找于赫聊一聊。他的时间把握得精准,刚到餐厅门口,碰上于赫刚走出来。
于赫正在与人寒暄,“孙总,你动作快,刚看你在二十楼被美女搭讪,转眼就到三楼来了。怎么,美女没把你留住?”
孙总一副不敢当的模样,“那哪是搭讪?那是吩咐我做事呢。人美女是大股东,我哪敢惹。”
于赫捏着一根牙签,却没机会用上,“你不也是大股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