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母去世,他本可以有很多方法继续接下来的生活,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
他忽然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够跟金菲菲这些恶劣的学生混了三年,
他的愤怒来得毫无征兆,触及该死。
“搞你妈!”
高高的拳头扬起,毫不留情落下,将三年来的荒唐打得稀碎,打得金菲菲眼睛霎时肿成了馒头。
所到之处,遍地哀嚎。
“晦气!蒋勋,你他妈给我等着!”
大家都知道蒋勋打起架来不要命,他手上还有武器,打得又狠又准。
别说大块头马金武了,就是他们这么五六个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他。
不再犹豫,一群人浩浩荡荡逃走了。
临走前撂下狠话:“死瞎子你给我等着!蒋勋你也等着,别让我逮到!”
晚霞渐退,夜幕中,大朵大朵乌云堆积成团,朦胧的灰雾笼罩在破旧的居民楼房上,灰暗、萧条。
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橘黄色的灯光落在少年的脸庞,是诡异的安静。
周鸣耀沉默地斜靠在墙面,胸膛来回起伏,两只手紧紧攥住裤腰,用力到青筋爆起,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暴行里走出来。
蒋勋把他散落在四处的衣服收集起来扔了过去,少年毫无知觉地靠在那里,忽然发疯一样到处寻找着什么。
他身上已经冻得发紫,而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也不是找他的盲杖,而是手机。
蒋勋眉头紧拧:“喂,衣服在这里,你找什么呢?”
“手机,我的手机呢?”他大口呼吸,两只手在地上疯狂摸索,摸得掌心发黑,急得好像快死了。
艹,手机能有穿衣服重要吗?这瞎子真他娘的奇葩。
环顾四周,蒋勋一眼就扫到了被人踹在墙角的手机,现在已经四分五裂,键盘和后盖脱落了,蒋勋试着给他拼凑起来,没想到质量挺好,居然还能开机。
“谢谢。”
接过手机,周鸣耀迅速拨出快捷键。
“喂,周鸣耀,你搞什么飞机,我等你半小时了,怎么还没来啊!”
侮辱和殴打没让他流一滴泪,听见沈姜的声音,眼眶忽然泛酸,血一样红。
胡乱抹了把眼角,声线紊乱:“对不起,我,我这边有事,来不了了,你别等我了,快回家吧。”
明明眼睫颤抖地不行,却强撑着若无其事。
“什么事啊,为什么不提前说?胆子大了啊周鸣耀!我不管,今天必须见到你,你不来我就不走,谁叫你让我白等这么久的!”
“我这边真的有事,来不了了,你快回家吧。”不等沈姜的咆哮声传来,周鸣耀果断挂断电话。
深深的黑瞳溢出陡峭的寒意,他攥住手机好久,才摸索着将衣服一件一件套上身。
蒋勋把他的盲杖扔过去,周鸣耀接过,撑着身体站起来扭头就走。
“喂,喂。”
“站住,说你呢。瞎子!”
周鸣耀非但不停,行走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直到蒋勋加速堵住他去路,才停下。
“跑什么,我会吃你啊?”蒋勋没好气,借着路灯昏暗的光打量他。
他不说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看他,也看不见,
蒋勋目光落在少年狼狈的脸颊上:“我刚才帮了你,怎么不说话?”
少年攥紧盲杖,嘴唇一张一合的时候免不得扯到脸颊的伤口,皮肉生疼:“谢谢。”
冷淡的声线听起来没什么诚意,蒋勋冷笑,上前几步与他肩并肩行走。
“他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跟沈姜好上了?”
少年的脚步微微停滞,继而恢复正常。
“无可奉告。”
蒋勋虽然救了他,但周鸣耀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他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即使他刚才救了自己。
“你刚才的电话是打给沈姜的吗?”蒋勋又问。
他兀自加速行走,一句话不回。
“怎么不理人,你恩将仇报啊?”
少年除了沉默就是沉默,沉默到昏天暗地,仿佛星光都一并在黑暗中黯淡。
是夜,夜凉如水。
……
周鸣耀请假了,除去第一次被沈姜明目张胆亲脸,这是他第二次请假,一请就是两天。
沈姜被放鸽子本来是很生气的,她本想今天给周鸣耀一些教训,哪知他没来。
结果第二天他还是没来,沈姜打电话问他怎么了,他也只说身体不舒服,至于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放了自己的鸽子,他说不上来。
周鸣耀的反应太反常了,沈姜连生气都顾不上,直接跑他家找人。
“咚咚咚——”
“周鸣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给我开门!周鸣耀!”
“咚咚咚——”
敲门声不像敲门,反倒像砸门。
楼上许萍听见动静,好奇地打开门探出头,然后掏出手机放大到最高音量:【你找周鸣耀吗?他还在学校没有回来。】
莫名其妙出现在楼道里的机械女音吓得沈姜一个大跳,抬头张望到处找声音,没找着,然后许萍就拿着手机下来了。
【你好,我喉咙有问题不能说话,请问你是要找周鸣耀吗?】
沈姜微眯起眼,探照灯似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圆脸女孩身上:“他还在学校?这都五点了,他早放学了吧?”
女孩在手机上打字,敲了半天:【对,他好像每天都要做兼职,晚上才回家。】
“兼职?什么兼职?”除了给她辅导小提琴,他还有别的兼职吗?还是说就是自己那个兼职?
许萍仔细打量她,心里不太放心:【冒昧问一下,您是他的……?】
沈姜坦荡大方地回答:“女朋友。”
啊……?女,女朋友?
女性朋友还是谈感情的女朋友?
许萍不懂,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她从来没听说周鸣耀有女朋友的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眼前的少女十分漂亮,眉峰隽秀,眸清若泉,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周鸣耀虽然也漂亮,但他是盲人呀,正常人哪里看得上他呢。
所以对沈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朋友,许萍表示匪夷所思。
【你是他女朋友,你联系不上他吗?】周鸣耀眼睛瞎了又不是不能用手机。
“他不接我电话。”其实倒也不是不接,只是每次问他在哪里,或者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缄口不语。
电话里沈姜再怎么威胁都没用,所以她必须找到他本人,才能逼问他。
沈姜说完,望向许萍的眼睛一亮:“你有他电话吧?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在哪里。”
许萍犹豫了,她不敢确定面前的女生是否是周鸣耀的女朋友,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我没有他的电话。】她撒谎了。
“没有?”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过女孩的身体,盯得她浑身发毛。
许萍脸颊红成苹果,支支吾吾跑上了楼。
……
家里找不到人,沈姜又去了银河特殊学校,本以为这种学校像技校一样管理宽松,哪知比荣市一中还要严格。
俩门卫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任你口水说干了也不放你进去。
“我给我哥哥送点吃的也不行?他生病了,我想看看他。”
“哥哥?那你联系他们的班主任,得有老师同意才能进去。”
沈姜哪里会有周鸣耀班主任的电话,掰扯半天也扯不清楚,无奈之下只好蹲在一旁守株待兔。
许萍果然没说谎,周鸣耀确实还在学校。
沈姜一连在校门口蹲了半小时,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周鸣耀。
“周鸣耀!”少年踏出校门的那一刻,沈姜拔腿,飞也似的跑过去:“可算让我蹲到了,给我玩失踪是吧?”
周鸣耀的身体微不可察僵硬片刻:“沈姜?”
“你怎么戴口罩了?”沈姜伸手要去扯他的口罩,周鸣耀来不及防备,脸颊两团红艳艳的五指印瞬时暴露在空气中。
即使光线昏暗,也能清楚地看见少年脸颊两侧可怖的红痕,印迹深到发紫,像两条张着锐利爪牙的恶龙,耀武扬威盘旋在他的脸上。
沈姜眼眶刷的泛起水雾,气到快要爆炸:“谁打的?”
他不说话,靠过来攥住沈姜的手,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谁打的?谁打的?!”
第49章 提四十九个灯
周鸣耀一个劲儿摇头, 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谁,我不小心碰的。”
“不小心碰?碰出这么深的五指印?”沈姜气到脑充血,握住他的手腕紧到似乎想要捏碎:“周鸣耀!是你傻还是我傻, 你把我当猪耍是吧?”
“不是……”
“你爸打的?”见他不说话,沈姜咬牙切齿:“我找他算账去!”
周鸣耀急切握住她的手腕:“沈姜, 沈姜!不是, 不是他!”
追得急了没注意脚下的台阶,少年一个踉跄往前栽, 好在沈姜接住才不至于摔倒。
“那是谁?谁打的你倒是说啊!”沈姜恨铁不成钢地捶他。
周鸣耀握住她的拳头,轻轻柔柔地捏着,安慰她。
“一群陌生人,不认识。”
“陌生人?”望着少年低垂下来的脑袋, 沈姜冷笑:“哪个陌生人闲得没事干扇你巴掌?”
等等,陌生人, 扇巴掌?
脑海里霎时闪过一个张扬艳丽的脸,沈姜问他:“是不是金菲菲, 那群小混混打你的?”
少年低垂着眉尾,乖得不像话。
他睫毛颤了又颤, 想摇头, 沈姜见他这幅样子当即做出了肯定回答:“一定是他们!我就知道!”
她似乎比挨了打的当事人还生气:“在哪里打你的,还打你其他地方了吗?”
说着要剥他衣服看伤口, 周鸣耀着急忙慌制止她。
“别在这里。”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难堪。
沈姜动作霎时停顿, 拉起他往大马路走:“行, 先不看, 我去给你报仇!”
“你别去, 别去。”
“我要给你找回场子啊!万一每天都趁我不在你身边欺负你, 那还有完没完?”
“别去, 沈姜,你别去。”盲杖被她夺走,他只能依靠她的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一个快步走上前,从身后将她抱住,也不管现在俩人走到了人行道上。
汽车刺耳的轰鸣声使得沈姜双颊红成了一团,转身挣脱她的怀抱,拽着人跑。
“神经病啊,大马路上抱着我,想跟我一起殉情是吧?”
少年面色尴尬,跟随她的步伐一直跑到无人的小巷子,才将速度放缓。
他嗓音略带急切,又有点沙哑:“没关系的,沈姜,没关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沈姜真的把那群小混混逼得走投无路,他不敢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尽管几率很小,他也不敢让沈姜犯险。
“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相处了大半年,周鸣耀什么性格她不至于不清楚,如果不是受到了威胁,他凭什么不让她报复回来?
“没有……”
“没有个屁!”每个字都从她的齿缝间挤出:“你觉得我跟他们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们的做事风格吗?”
少年心下咯噔,去拉她的手:“沈姜……没关系的,我……”
“怎么没关系?脸都打烂了还没关系?”沈姜咬牙切齿,目光滑过他斑驳的脸,乌黑的瞳孔里升起冷峭的残忍。
“我话撂在这儿了,敢欺负我的人,不死也得给我脱层皮!”
周鸣耀心中积攒了一整天的愤怒和压抑,被沈姜斩钉截铁的一句狠话击溃。
所有情绪皆化为一团温暖的雾,包裹着他冰凉的身体,也如浸泡在柔软的棉絮里,软蓬蓬的一团,托着他,爱着他。
不论是失明前还是失明后,从来没人像沈姜这样护着他,包括他那赌鬼父亲,胆小如鼠的母亲,从来只安慰他忍一忍,没人告诉他有个词叫做“反击”。
他鼻尖酸涩,酸得眼眶不住发热,慌不择乱埋下脸不去看她。
孤独和忍耐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久,久到他开始认为日子本该如此艰难。
可是沈姜出现了,呵护他、心疼他,把他当作正常人。
他们一起散步,逛街,像正常的情侣那样一起喝同一杯奶茶。
他变贪心了,想一辈子在她身边,一辈子跟她这样好。
他宁愿自己被欺负,也不愿她受伤。
她成了他的软肋。
眼泪从闭合的眼睑往下落,荒凉又悲戚,再开口,嗓音无尽沙哑:
“沈姜,我只想你好好的。”
“傻子!”
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拽,恶狠狠咬上他的唇。
“下次再敢瞒我,我咬死你!”
空旷的小巷传来少年清凌凌的笑音,绵绵悠长,回荡了很久很久。
……
沈姜去药店买了几盒外伤药,没去御景湾,回了周鸣耀的家。
“你爸晚上才回家对不对?”
“嗯。”
沈姜呼出口气,把药扔桌上:“那就好,我压根不想看见他。”
说罢将人按到沙发上坐好,拆开药盒先看了一遍说明书,再对照着把药膏一一涂抹到周鸣耀的脸上。
“还疼吗?”她心疼地问。
抽气声被他咽入喉咙,笑着摇头:“早就不疼了。”
上药的时候他的睫毛一直不安颤动,还说不疼。
比起刚才在校门口粗略看见的那一眼,近距离打量周鸣耀脸上的巴掌印,越看她越想立刻把金菲菲几个逮来打一顿出出气。
“他妈的,打这么重,昨天打的吧?今天居然还有印子!”
“没事,都过去了。”
“过去?你过去了我可没过去。”几个巴掌打得格外用力,红印子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已经变成了紫色印子。
沈姜气得牙痒痒,边上药,边问他:“昨天你没上过药吗?”
周鸣耀想摇头,但脑袋被她摁住无法动弹。
“它自己会好。”
沈姜怒瞪他,瞪完才发现这厮压根看不见:“好个屁!”
周鸣耀沉默了两秒,抿唇道:“你别总说脏话。”
沈姜气呼呼地拧他胳膊肉:“这就脏了?还有更脏的你要不要听?”
少年青紫的脸刷的变红:“沈姜……”
“沈什么姜,胆小鬼!”
没想到受伤的是自己,到头来她比自己还生气。
周鸣耀闭嘴不再说话了,沈姜现在在气头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