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尼莫点1【完结】
时间:2024-04-07 17:21:41

  转眼,春还未散去,皇宫后边儿的颐和山就已经翠了一片。太后拿着西洋镜,从观景台望去,远处浮岚暖翠,余霞成绮,近处是脚下的精致园林,水石潺湲,迂回荡漾。太后对我笑道,“这晟王去年南下远航,带回来的有趣玩意儿可还真不少。这西洋镜啊,你拿去吧。待会儿啊回了宁康宫,你再挑挑别的。”
  我应下,又淡淡笑道,“冬天的时候,原与皇上说好要去踏雪湾赏梅的,后来没去成。春天的时候又想着去京郊踏春,登高望远,一览春色,结果偏偏赶上时疫作祟,日子又不太平了,还是待在宫里安全些。说到疫情,晟王也是流年不利啊,清河县的余波未平,现在在京城爆发的病情源头又出自他的王府。”
  “你这话就差直接点名叶知秋克夫了。”太后“噗呲”一笑。其实前几日她的长兄王学夔追查出京城病源的时候,晟王就去拦着,请求王相替他瞒住此事。王学夔亦有些松动,想卖晟王这个面子,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怎么呈报调查结果王学夔都想好了,就说这次疫情是清河县过来探亲投靠的灾民引起的,并将晟王府与叶知秋的名字一笔抹掉。太后闻风而来,坚决不依。于太后而言,她不想轻易放过叶知秋,既然祸事又与她有关,就甭想躲开。于王家而言,为这事儿欺君风险太大。她正愁如何向兄长阐述其中利害时,我赶上去为她排忧解难道,“昨夜皇上说,他对发病者有关联排序之意,方便隔离群众。按这病的烈性,就算王丞相上报时把这对祖孙的住址牵去别处,晟王府里大概也有旁的奴才家眷发病了。等政策开始推行,凡是病患都需溯源轨迹行踪,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太后一听,火急命毓欢将正要上殿呈报的王相拦在宫门口,提前一步将圣意传达,王相这才立即调转船舵,速速重拟了一份上溯原形的报告。
第182章
  连日来好容易松一口气的晟王, 正准备好好睡个安稳午觉,乍然听说王学夔言而不信,竟如实上述, 连忙起身披袍, 赶至王府要将他是问。岂料王相府上大门禁闭,说要积极响应朝廷颁发的居家隔离政策, 不走亲,不访友,不出门, 不串门。关键这条规定还是晟王自己加上去的, 直接把晟王气个半死。
  太后收起西洋镜, 将它递给我。留在宁康宫守家的李金泉忽然登上了观景台,传报道, “尹锦大人入宫来看望太后娘娘您了。”
  这尹锦是太后表兄尹釜的嫡长子。去年尹釜进京述职,便“主动”向皇上请求让尹锦留在京中历练几年。太后淡淡道,“行了, 你让他过来吧。就说哀家瞧着这儿景色好, 不忍提前离开, 也想请他来看看。”
  “奴才这就去。”李金泉谄笑着退下了。
  桂珍姑姑好心劝道, “太后见到晚辈,该高兴才是啊。待会儿尹锦大人来了, 可别叫人家觉得太后娘娘您不喜欢他, 伤了心可就不好了。”
  太后气怨道,“是他那尹家一副与我离了心的样子, 反倒怪我的不是了?搁以前啊, 这表侄儿来了哀家是该拿出当长辈的气度。只是你瞧瞧他, 来京城小半年了, 入宫给我请过几次安?这也就罢了,哀家就当他是事务繁忙。可他倒好,竟与温家秦家那帮刺头的儿子们称兄道弟的。”
  我劝慰道,“太后娘娘,尹锦大人跟温家秦家走得近是好事儿啊。您想想看,总是水火不容,倒不如让尹锦大人跟他们打成一片,融入其中。”
  太后略一沉吟,不置可否。一行人从楼下俯瞰,见那李金泉身后跟着个身高八尺,气宇不凡的青年,正朝观景楼走来。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这尹家少帅。听说他自请留京后,一屋妻小也从陇州跟了过来。不过,都还不曾正式入宫拜会。该有的礼数都没尽,也难怪太后生气。
  尹锦登上观景台,朝太后与我施礼,并奉上孝敬太后的礼品请她笑纳。太后淡淡点头,一旁的桂珍姑姑会意,替主子应承着收下。太后与尹锦闲话家常,气氛本是祥和,说着说着,她言语间升起一阵训意,“你来京城,在帝辇之下,是为了长见识,学本事的。平日里与诸位大臣公子来往,结交人脉,本无可厚非。只是应酬之余,还需清醒,吃不了羊肉别空惹一身膻在身上。京城美女如云,找个良家子纳入府上还不容易?那归乐公主是何许人也?你都敢逗引。”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尹锦暗暗吃惊,这等乌龙小事儿怎么会传入太后的耳朵呢?但他仍态度恭敬地先认了错,而后才解释说,“都怪侄儿糊涂,当初竟没瞧出归乐公主的身份。与公主初见那日,她着一身寻常布衣,在医馆外为穷苦百姓煎药分汤,忙前忙后,丝毫不见高门望族小姐的架子,所以,便误以为她是普通医女。”
  原来还有这等子事儿?我悄悄侧目,打量起了尹锦。气质敦默持重,不像是个容易妄言轻动的。正思索时,尹锦恰好抬头,与我谛视的目光无意间相撞。我心虚地移开眼,他也匆匆敛下眸。
  送太后回宁康宫后,在她那儿用了晚膳,又挑选了几件稀罕玩意儿。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两个年迈的太监在搬运箱子。天黑,老眼昏花,一个趔趄,箱子里的陈年物件儿散落一地。我身后的几个太监侍女忙上前帮忙。重新装好东西后,那两位老公公便朝我叩礼感谢。我问,“大晚上的,怎么搬那么沉重的东西,何不改日天亮了寻个年轻小太监帮忙。”
  其中一老太监道,“今下午咱嘉慎皇太妃做了噩梦,醒了后说隔壁寿丰宫旧人已去,空置已久,还是将那宫里的杂物都清了的好。”
  “寿丰宫原是谁住?”
  “本该是苏享蕊苏太妃住的,只是先帝驾崩后她便自请迁去了冷宫。寿丰宫里也仅有些不值钱的字画和太妃年轻时的旧衣。”
  我瞧方才地上散开了一幅画卷,粗略一瞥就觉惊艳。听老太监说这是苏享蕊的东西,便更生了一丝兴致,上前把画卷摊开。很好的一幅画,丢了怪可惜的。泼墨间成就烟云晓月,可见画画之人画功了等。虽然没有署名,但我想应该不是苏享蕊的手笔。以前曾听她说过自己的经历,从小女红家务不在话下。后来因被当时的巡抚收做义女,才培养了两年,能读书识字但也不算专研。画这幅画的人应手随意,如泼出耳,没个十来年的芝兰熏陶,便不会有这样的光风霁月,自信从容。
  我笑道,“这幅画倒还不错,扔了烧了都不合适。本宫很喜欢,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晚些的时候,回了漪澜殿。外头渐寒了,一轮皎月洒落满瓦银霜。春城飞花不尽,平时京城坊市间,这个点,必然是月耀春江,笙歌曼舞不绝的。而宫闱里头总是冷冷清清,肃穆一片。如今因时疫作祟,官府颁发了新的宵禁令,倒是难得,宫里宫外,一同寂静萧条了。我不觉困顿,睡在床头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才掐灭了烛火,恬然睡下。
  一大早,日丽风和,春光泄尽了轩窗。我被婉转喧闹的莺吟给唤醒了。本该是木槿伺候我梳洗,我都醒了多时了,她才姗姗来迟。我轻笑道,“倒是越来越懒散拖沓了。”
  木槿只好解释说,今日一大早李良堡的小徒弟小贺子替他送家书出去,她端着洗脸的铜盆刚接好水,谁料一个转身就跟小贺子撞上了,好巧不巧,那封信湿了一小半,涽了墨。木槿担心小贺子被他师傅责罚,便想替他重新抄写一次。才刚拆了信,李公公就闻着动静赶来了。所幸他也没有责怪谁,只是独自回了屋,再重写一封。
  我点了点木槿的脑袋,温声训道,“哪怕你是好心,哪怕李公公并未责怪你们,但下次也可不许未经允许拆人家的信了。”说罢,我转过头去,对镜梳妆。
第183章
  “是奴婢疏忽。”木槿受训后又小声朝我道, “娘娘,这李公公不是说自己只粗识几个大字而已吗?但奴婢见他写得一手好字呢。”
  我惊愕地抬眸,从镜中看向身后的木槿, “或许是旁人帮他执笔代写的呢?”
  木槿摇头道, “不会的,小贺子跟我说是他师傅昨夜在屋里写的, 今早交给了他,没有经过其他人。”
  我细想后,笑了笑, 表示理解, “俗话说, 人前装笨,人生才会顺。在杳杳深宫中, 他若想掩藏锋芒,也情有可原。”
  用完早膳后,我挪步去了书案旁画画, 恰好李良堡进来奉茶。我让玉棠拿出昨夜从寿丰宫得到的画, 铺在李良堡面前, 并道, “你可见过这幅画?昨儿宫里的老公公们奉嘉慎皇太妃之命,去寿丰宫清理遗物。听说这幅画是苏享蕊苏太妃之物, 本宫瞧着喜欢, 便不舍它被销毁。”
  李良堡上前一瞧,两眼发光, 大呼一声, “娘娘好眼力啊, 这是先帝爷的墨宝啊!”
  见我不敢置信, 李良堡细细解释说,原来先帝在时,苏太妃最初并不大得宠幸,入宫两年,侍寝次数屈指可数。后来有一日,先帝去王学英宫中吃了闭门羹,恰逢雨下,便躲在了御花园的石亭中避雨。而那一日,同在此地等雨停的,还有淋湿了衣裳的苏享蕊。自然而然地,当夜先帝留宿在苏享蕊那儿。至于这幅画,便是先帝寅时无困意,对着雨后夜空,披衣所作。
  李良堡说罢,又叹道,“这幅画苏太妃生前最是稀罕了,大抵是害怕睹物思人,便没有带走它。”我想,李良堡说的也只算是原因之一吧。结合苏太妃与太后各自对我说过的话,苏之所以迁居冷宫,大概是有向太后认输的意思,请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故而做出不恋旧尘的样子。
  天渐渐热了,一枝枝晚开的海棠花映在朱色的宫墙边儿上,像是暮春时节颂咏的一曲挽歌。花瓣因风摇曳,陨落。琉璃瓦上,或石板小道上铺着一层凋零的芳魂,却依旧香波阵阵。我踩在花瓣上,朝着饮冬坞里的忍冬苑去。明日是太后寿辰,若按往年的习惯必会大肆操办。可今年京中瘟情局势紧张,皇上又总是倡导不要群聚,王学英身为太后不得不做表率,故这一次尽量从简,仅邀请了宫外七八家贵戚。
  因太后与皇上早将代掌六宫的权力托付给了我,所以,今年太后的寿宴自然由我主持了。现在去往忍冬苑就是要看看礼部将场地布置得如何了。木槿好奇问,“娘娘,明明畅春苑风光更好,楼台亭阁更气派,为何太后娘娘要选位置更偏僻的忍冬苑祝寿呢?”
  “大概是因为忍冬苑种着十来圃山茶花吧,太后最是钟情这花了。山茶耐冬,不同品种的花期也不同,从寒冬腊月到春日结束之前,都能寻到它的影子。所以啊,太后娘娘惜春,如今再不观赏一次,恐怕就得等到年底了。”我解释说。
  走到拐角,正要换路时,却见那王家儿媳王谭氏领着一年轻夫人早早进了宫,此刻正往宁康宫去。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三稚子和随行伺候的仆妇。一行人见了我,便恭谨地上前行礼。王谭氏向我介绍道,“这是陇州尹家尹锦大人的夫人尹卫氏。”
  “臣妇尹卫氏卫娉见过良妃娘娘——”尹卫氏再次福了福身,又将身后的一双儿女引至跟前,朝我拜礼。最后又不忘感谢道,“臣妇入京途中颠簸受寒,入京后又水土不服,身子多有不适,这才一直不敢入宫拜会太后娘娘。多亏良妃娘娘前些日子送来的汤药良方,才将我这不争气的任性身体给调顺了。娘娘心系臣妇,臣妇受宠若惊。”
  我端雅一笑,一派惠风和畅,“几副汤药而已,何足挂齿。本宫听说尹少夫人从小生活在陇州,是不放心夫君的饮食起居,才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来到人地两生的京城照料他的日常。虽说咱们女人很难像男子那般大有作为,但人在他乡,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自古妻贤夫祸少,男主外,女主内才算和谐。本宫瞧尹少夫人虽是不伏京城水土,但贤惠明理,初心可嘉。同作为女子,颇有感触,这才特意命太医院院判张大人替我配了这服药送去给你。”
  若想久坐地厚,得覆盂之安,我心中有长远之计,这点人情笼络,私恩小惠总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的人总是慕势慕强的,对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人投来的关怀、赏识或恩赐,更容易将感动放大,好感加倍。尹卫氏也不例外。何况还是理解和体谅她难处的。我俯下身子,逗了逗两小孩,不忘将一旁王谭氏的六岁长女也拉到跟前,一同夸着可爱。“你们真是乖巧伶俐啊,以后多多进宫陪咱们大皇子做伴可好啊?”
  两位年轻夫人一听,心思一动,忙笑着让儿女们答应,“还快快多谢良妃娘娘,能做大皇子的玩伴,可是天大的福气啊。”孩子们倒是纯真,见母亲们殷勤微笑得紧,又以为是带年龄更小更肉嘟嘟的弟弟好玩儿,都笑着点头了。
  逗完小孩后,我站直身子,向王谭氏和尹卫氏问道,“太后明日生辰,怎么今儿个就入宫了?”
  王谭氏笑答,“太后娘娘心疼咱们晚辈,从宫中来了懿旨,说明日亲戚多,所以让我与尹少夫人带着孩子们今日早些入宫,小住一晚。”
  我了然道,“那你们便快快去宁康宫请安吧。本宫也有事忙,咱们明日再聚。”
  到了忍冬苑,果然见礼部和内务局的人在忙前忙后。不过这礼部尚书林熙斌大人也在现场,我倒是没有料想到。这位大人素行节俭,反奢侈腐化,只若是他负责的祭祀宴餐,总能鹿裘不完,所以很得翁斐重用。是啊,处处替自己省钱,能不喜欢吗?
第184章
  林熙斌身后还跟着三五小官, 见我来了,他们有些忐忑地呈上了花销册子。倒不是害怕我,而是担心惹太后不满。虽然林熙斌喜欢戒奢以俭, 可太后却是不同。于是他婉转道, “娘娘,因今年宾客少, 礼桌减了二十五台,也不设歌舞戏班助兴,比起去年整整节省了十六万两银子。微臣想着, 太后娘娘素喜热闹, 可今年因时疫作乱略显清冷了, 所以在布置方面和饮食方面更花了些功夫,尽量不减往年气派。”
  其实这次太后生辰也非逢九满十那样的大日子。因规仪不大, 所以寿宴负责协助我的人是内务局总管和礼部的三把手。难怪他们今天请林熙斌来打头解释了,原是今年的派头大不如前,害怕太后不悦呢。我将披红挂绿, 无比喜庆的忍冬苑环顾一圈, 微笑道, “林尚书公务繁忙也亲自来了, 可见礼部的竭力与用心。太后娘娘体恤各位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艴然不满呢?本宫以为俭以养廉, 俭以养德, 林大人与诸位大人既能为太后娘娘举办这般不失华丽的寿宴,又能为皇上省下一大笔开支, 如此面面圆到已是难得。”
  这几人本以为我为了讨太后欢心, 听了他们的话后会一脸为难或怫然作色, 却不想我非但没有苛责不满, 反而通晓他们的难处,不由松了一口气,其中林熙斌见我与他想法相似,更是露出改观之色。
  忙完琐事后,我歇在忍冬苑的山椿花圃一角,享受着煦色韶光 。不想,这叶知秋在漪澜殿没等到我,竟亲自找来了。
  她如今挺着孕肚,走起路来有些艰难。所幸是乘着轿撵来的。听说柳婉婉前不久也产下了晟王府的第一位贵子。虽是庶出,但好歹是长子,地位非同一般。我瞧叶知秋不嫌累,只能热络地迎上去,又状似责备说,“你差人来叫本宫回去便是,何必自己辛苦跑过来?”
  “我啊就是闲不住。”叶知秋说着,神色复杂地打量我,很快又湮了下去。故作轻松地打量了一圈正在布置的场地。见宫人们正张罗着悬灯结彩,好不热闹,竟忍不住难过道,“这还是京中爆发时疫后第一次有宴席参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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