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潇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 靠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细雨出神。
车祸后两个星期过去，他的身形迅速地消瘦下来，侧脸微微地凹进去。
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脚踝上的绷带也换成了石膏, 想来是之前的举动加重了脚上的伤势。
或许根本没有期盼过推门而入的人是江雨葵，聂潇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她走至床边，他才缓缓转头，僵在原地。
聂潇睁大眼睛, 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如死水般的眼神养开一圈圈波澜。
“小葵……？”
他轻轻唤她, 小心翼翼中夹杂着期待与不安，生怕她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我来看你。”
江雨葵点头, 将买来的樱桃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今天来，是想好好聊一聊我们之间的事。”
聂潇眼神中生出几丝希冀，又因她格外平静的模样隐隐感到不安。
“小葵, 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瞒着你, 我……”
“你不用解释, 我相信你。”
当看见聂潇肯放弃一切自尊和骄傲来乞求原谅时, 江雨葵便相信了。
听到这句话，聂潇黯淡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我知道人命关天, 当时打电话求救的换做是其他任何人, 你也一定会去，这样做没有错。”
“只是……那个人恰好是秦笙而已, 所以你选择对我隐瞒真相。”
“我也明白, 你是怕我听到她的名字不开心才选择不说。”
聂潇眼眶泛红, 多年来那件事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一直为此懊悔不已。
他想着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未曾想过会被绊住脚，从而诞生误会和意外，酿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五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备受煎熬与折磨。
聂潇的声音中沙哑带着哽咽，神色激动。
“小葵，你肯相信我，是不是原谅我了？你会回到我身边的对么？”
江雨葵沉默了一瞬，轻轻摇头。
“我原谅你了，但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牵扯。”
“小葵，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希望被打破，聂潇的眼神瞬间被慌乱所占据。
“过去那几年是我太混蛋，我真的知道错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过错好不好？”
江雨葵的目光落到聂潇身后，窗外细雨如丝，缠绵中带着冷清之意。
“这些天我反复想了很久，发现过去那些年里，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
聂潇瞳孔微颤，这句话令他如坠冰窖，血液中的所有温度全部褪去，浑身发冷。
“小葵……这是气话对不对，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过往岁月里，她的所有坚持和付出仍历历在目，怎么会突然就不爱他了呢？
“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出了问题，走到那样的结局也并不意外。”
回忆起曾经的岁月，江雨葵眼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复杂。
“当初之所以对你过分执着，是掺杂了太多的不甘心，如果你家里没有遭逢巨变的话，可能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得不到的偏要强求，得到的不肯好好珍惜，人性的弱点她多多少少也有一些。
“小葵，你想说当初选择陪我走下去，是因为同情和怜悯么？”
聂潇眼中水光闪烁，他极力忍住胸口处蔓延来开的疼痛，声音微微颤抖。
“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若非是爱，怎可能甘愿付出到那样的地步。
“我曾经爱过你，毋庸置疑，会选择陪在你身边，也有同情和怜悯。”
江雨葵看着他的双眼，神色平静无波。
那时她爱他，可怜他，怜悯他，在这样复杂的感情以及责任心的驱使下，无法选择抛弃他。
“但是我对你的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后来的一切所磨灭了。”
“不必太自责，这段感情出了错，我们双方都有问题。如果我真的爱你，对你的信任就不会那么脆弱。”
“尽管我口头说相信你会改正，其实潜意识里根本不相信你真的有所改变，仍然持有怀疑。”
“否则怎么会在听到秦笙的名字时，就坚定不移的认为你对她仍然旧情不忘呢。”
江雨葵说着，嘴角勾起一个略带自嘲的微笑。
“我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现自己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一种是选择相信你的。”
但凡她对聂潇的信任多一点，那个晚上就不会情绪失控。
“说到底，秦笙不过是一个契机和导火索罢了，就算没有她，我们之间迟早也会出问题。”
聂潇身躯不住地轻颤，眼神慌乱失措中带着茫然，这番猝不及防的话令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应。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小葵，不是你的错，问题全都在我，是我当初做的不好，所以才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他不住地摇头，害怕地否认这一切。
“你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发誓我绝不会让你再伤心难过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还在气我当初对你的态度……你心里还在怪我对不对……”
聂潇语无伦次地说着，滚烫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胸口的痛楚令他几乎丧失一切感知。
他宁肯江雨葵气他怪他甚至恨他，也不肯相信她不爱他了。
江雨葵微微别开头，缓步走到了窗前，目光落在细雨中摇曳的树叶上不再看聂潇。
“聂潇，我并没有怪你，因为纠结谁对谁错没有意义，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把自己的不如意全都归结于别人，却不去想自身的问题，那是种很可怕的做法。
所以她必须为自己曾经做出的所有选择负责。
感情本来就难衡量对错，曾经的那些痛苦何尝不是她一厢情愿的后果。
只能说爱情令人盲目失去自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怪不了谁。
更何况，眼前的聂潇已经还了她一命，彼此间再没有什么亏欠了。
江雨葵看向他，轻声道：“我选择离开你，只是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目光中的清明令聂潇感到绝望，颤抖的声音洋溢着无法压制的痛苦。
“我不信……小葵，我不相信……这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九年的感情能够轻易的说不爱就不爱。”
“……聂潇，世界上没有任何爱情能够轻易长久。”
大滴泪水不断从眼中滑落，聂潇苍白的脸因急促的呼吸泛出红色，他绝望又执拗地摇头，不死心道：“那你和谢默雪之间呢？也一样么？”
“没错，我和谢默雪之间也一样。”
江雨葵直直地望着他，认真道：“如果我继续和你纠缠不清，那么将来有一天，他也会遍体鳞伤地选择离开我。”
“你喜欢上了谢默雪？”
“是，我爱他。”
“在和你的误会解开之前，我一直对我们之间的事耿耿于怀，因为他我才没有继续沉湎在过去。”
谢默雪所给予她的爱，让她能够真正地放下过往的一切，所以她要守护这份爱情，珍惜眼前的人。
江雨葵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她坚决的态度令聂潇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寂灭了。
这一刻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一个令他绝望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她真的已经不爱他了。
聂潇眼神空洞地坐在病床上，心口仿佛被挖空，剧烈的疼痛几乎将整个意识淹没。
“小葵，别离开我好不好？”
“如果没有你，我宁肯不再活着……”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江雨葵站在窗边，望着他的眼神略带几分怅然与复杂。
“聂潇，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打你么？”
她转开头，目光再次落到窗外，视线随着一片飘零的叶子慢慢游移。
“重生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并且发誓不管这辈子你有多可怜都不会再管你。”
“我时常想，也许没有我这个多余的存在，你和秦笙早就和好了，未来你身边没有我也无所谓。”
“可当秦笙的事发生以后，很多次我在心里问自己，假如有一天亲眼看见你再次沦落到那个地步，我是否真的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我想了很久，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和聂潇在一起的九年里，第一个三年她在卑微讨好中备受煎熬，第二个三年她为他奔波劳累心焦力猝，最后一个三年是难得的温馨平静。
尽管煎熬与痛苦的时光占据了这段感情的大部分时间，可她总是念旧情的。
“如今发现你也回来了，我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误会解开，了无牵挂，这段感情她终于可以没有遗憾的写作过去式了。
“……聂潇，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聂潇的心脏已经痛到麻木，眼泪都几乎流干。
“可是小葵，如果没有你……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江雨葵摇头，轻声道：“这辈子很漫长，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可是他真的离不开她啊，失去她以后的每一天里，他都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是真的爱她，已经超越了一切。
他宁肯放弃生命也要追逐梦境里的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么？
这一刻，聂潇的眼神中透露着心如死灰。
病房里沉默良久，时间仿佛凝固停滞不前，将他锁在此刻的痛苦刑罚中。
许久后，江雨葵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声音轻柔。
“聂潇，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那晚在医院里，你曾经承诺过我什么？”
聂潇空洞的眼神终于再次有了一丝波澜，怔怔地望着江雨葵，此刻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依稀让他有种回到了多年前的错觉。
那年他的骄傲自尊被人踩在地上，狼狈落魄到无以复加，她在被狠狠伤害过后依然没有选择离开。
病房里的那个夜晚，他层亲口向她承诺。
“……我向你发誓，从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人，都永远不会像过去一样颓废堕落。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爱护自己……”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把自己照顾好，永远不会再让你担心……难过……”
聂潇声音颤抖，哽咽着再次泪流满面，到最后几乎已经不能清楚地将这些话说完整。
江雨葵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略带欣慰的笑容，一如当年的温柔。
她轻轻点头，弯唇道：“你还记得这些话，我很开心。”
“聂潇，希望你不要让我曾经为你做的一切都白费。”
“就像你承诺过我的那样，从今以后不管因为什么事，都不要再轻易放弃自己，包括我……”
九年的陪伴与付出，她希望这段曾真心付出过的感情，可以留下些值得感动与珍视的东西，而非不堪与狼藉。
聂潇缓缓闭上眼睛，终于无法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
“这辈子很漫长，有一天你会发现，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答应我，别做任何傻事。”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他曾发过誓，再也不会让江雨葵因为自己忧心。
他重活这辈子只为了她，若是自己落魄痛苦能令她感到解气快意，他愿意如她所愿。
若是她想要自己好好活着，即便忍泪吞血，他也一定把所有痛苦都深深藏在心底独自承受，不再让她有丝毫为难担忧。
江雨葵对他微笑，轻轻点头。
“聂潇，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聂潇泣不成声。
“小葵……小葵……”
他一声声呼唤着她，期盼着她能够再回头看他一眼。
江雨葵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回头，她一步步朝着外面走去，直到房间门将他的呼唤声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住院部楼下，一个穿着白衫的少年正撑着伞站在花坛旁边。
纯白色的花朵开的娇艳，花瓣上沾了晶莹剔透的雨露，细雨中少年转过身，朝她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小葵。”
江雨葵弯起唇角，踩着轻快的脚步一路小跑冲进他怀里。
“我饿了，一起去苏姐那里吃鲜芋仙吧。”
“好。”
谢默雪微笑着点头，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江雨葵伸出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与他依偎着缩在伞下。
细雨中，两个人同撑一把伞，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粗长失败，差两千字，我分期付账咳咳……
***
看到说瓜子对小谢的感情缺点什么，我想你们指的可能是怦然心动和热情？
作者想说的是，小葵和聂潇的感情是爱情里掺杂着同情，和小谢的爱情则掺杂着些感动。
区别是对待爱情的态度和方式不同，所以得到的结果也就不一样。
谈过长久恋爱的姐妹应该会有所感受，任何一段新恋情与都不会与初恋时的激情炙热一样，更何况是一段长达数年的初恋。
对于小葵这样受过伤又慢热的人来说，其实反应很正常啦。她和小谢会是那种越爱越久，越久越爱的类型。
对于聂潇，一开始就没想把他忘死里虐。
可能他家道中落流浪街头在读者视角很爽，但对于小葵来讲，并不能给她带去身心上的任何愉悦，唯一留下的感叹就是曾经的一切执着全是镜花水月。
聂潇虽渣，也一命还一命了。
小葵更多的是希望彼此各自安好，曾经的真心付出也能留下点值得的地方。
当然，小葵放下了，聂潇这辈子都很难。
在他决定自杀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再也不会放下。
我还看见有的读者认为，聂潇这样的人必须得凄惨的虐，要不然有钱有权活着以后还是会过的很好，慢慢的心里也就没负担了。
这个要怎么解释呢……聂潇家里会受影响，但没有上辈子那么严重而已 。
此外大家要确定的是，聂潇是作者创作出来的人物，书里写他愧疚一辈子，他就一定会愧疚一辈子，不存在潇洒快乐的，这个逻辑能理解么咳咳。
我知道聂潇这样的人现实里很少会有和他一样真正悔改的，但小谢这样爱一个女孩子十几年的男生也很少见。
所以相信小谢的真心和执着，也要相信聂潇的悔悟。
小葵值得小谢爱那么多年，也值得聂潇念念不忘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