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陆廷已经发达了,意气风发气宇轩昂,一见到坤哥却哭得不成样子。
坤哥没哭,笑得还挺开心。
“你女人有远见,临走前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你上道。当初你要是跟了我,就没有现在的陆廷了,只有牢里的陆廷,跟我一样,死路一条。”
坤哥卖“药”,量大得够死好几回了。
以前林小北总说,陆廷心硬,从来不会哭。其实他哭的时候,她都没看见。比如送她上车后,比如死里逃生后,比如见坤哥最后一面那天,比如坤哥行刑那天。
母亲去世陆廷都没哭。他觉得死亡对母亲而言,是解脱。她这一生,快乐太短暂,痛苦太冗长,暗无天日的等待和漫无边际的苦难折磨她大半生,他赚再多钱,也无法使她快乐,因为父亲不爱她。
走了倒也了了。
看惯世事无常,经历生离死别,陆廷对接下来的人生,早就没什么期待了。
活一天是一天,吃饭睡觉赚钱。每次看到自己胸膛那道疤痕,他总会想,林小北在干嘛呢,过得好吗?
他以为她离开他,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不管怎么说,总归比跟他在一起快活。
当他从她母亲口中得知孩子存在过,他才明白,她这辈子遇上他,就是最大的劫难。
当他从她口中得知孩子是在她逃出来找他的路上摔没的,他才明白,自己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算了算时间,孩子没的那一阵,他还在医院。他把她拉黑,是怕自己忍不住联系她,忍不住接她电话,怕她忍不住再回广城。
就算他挨了这顿毒打,于强还是惦记着她。
他也不想她看见自己病恹恹的样子,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弱鸡似的。他这辈子,最怕女人的眼泪和怜悯。
他不要她心痛。
今时今日回想当初,陆廷只觉做梦一样。他握着她的手,她冰凉的指尖触到刀疤上,梦就这样醒了。
林小北摊开手掌贴上他胸膛,往前推开,转身走进主卧:“我不想知道。”
这道疤怎么来的,已经与她无关了。
换好衣服出来,林小北看见陆廷坐在沙发上抽烟,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门边换鞋,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
严兆临在车里抽完第二支烟,准备开走时,余光瞥见从小区出来的林小北。
他按了两下喇叭,林小北扭头看过来,停下脚步,似乎在思考,原地站了半分钟后,她走过来,打开副驾驶车门。
“去加班?”严兆临记得她是工作狂。
林小北摇了摇头,沉默片刻,眼中一片坦诚:“我跟他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她知道这解释听起来太苍白无力,他不信也正常。
可他没跟她吵,甚至声音都没什么变化,语气平和问道:“他怎么会在你家?”
林小北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包括昨天他和母亲过来,陆廷藏浴室这事,也和盘托出,不指着他相信,但她觉得,这事就算不说,他也是知道的。
严兆临听完没什么反应,淡淡笑了笑,绕开话题,问她吃早餐了吗,饿不饿。
她说没吃,不饿。严兆临把车开到一家早餐店外,停车时才说:“不饿也得吃。”
没什么胃口,林小北吃了几口粥,放下勺子,盯着木桌发呆。
严兆临又逼她吃了小半碗粥才罢休。吃完开车载她去老城区。
“那边有条民俗街,挺别致的,也有些新奇玩意儿,你没准儿能喜欢。”严兆临打开音响放了首轻快的民谣,手指跟着节拍点在方向盘上,看上去心情很好。
一首民谣听完,严兆临关掉音响,冷不丁问道:“你对我什么感觉?”
林小北想了一会儿,如实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也不排斥。”
“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发展成男朋友呗?”
“……”
林小北不知道怎么答,扭头看向窗外。
严兆临心情更好了,又打开音响,跟着音乐轻轻哼。
开了快一个小时车,老城区总算到了。民俗街比林小北想象中要大,确实挺有意思,林小北买些民族风情小玩意儿,跟着他漫无目的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一片平房区。
“别看这边儿房子破,其实都是国家重点保护区域,一百多年历史了,你说值不值钱?”严兆临边走边给她介绍。
走到一个院子前,里面传来男人的打骂和女人的哭声,两人齐齐停住脚步。
哭声变成哀嚎,院子铁门正对着的房门忽然打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女从屋里冲出来,很快又一个中年男人举着竹扫帚,满院子追着少女打。
中年男人边打边骂,什么脏话都说尽了,打人也是下死手打。
林小北看不过眼,想劝两句,被严兆临拦下来。
“爹教训女儿,外人不好掺和。”
“哪有这么教训的?这是家暴!”
“你是没见过我爸揍我,比这狠多了。”
家法的滋味,严兆临十几年没尝过了,如今依然记忆犹新。
林小北没被他劝服,站在院子前不肯走:“你是男的她是女的,男的抗揍,女的娇贵,没可比性!”
少女哭得太凄惨,林小北心揪着难受,冲里面喊:“别打了!”
中年男人扭头看他们,片刻功夫,少女就冲回屋里,从里面把门给锁死了,气得他直跳脚,扔掉扫帚去爬窗户,窗户也被锁上,男人一肚子火没处发,指着铁门外的两个人一阵乱骂。
林小北还想劝,硬是被严兆临给拽走了。
“没听见她老子说么,辛辛苦苦供她上学,回回考试不及格。”
“那也不应该打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劝得了这一回,劝得了一辈子?”
想想也是。林小北叹气,跟着严兆临七拐八拐,走到一家面馆。早餐吃得太少,逛这么久林小北也饿了,点了碗手拉面,拿起筷子正要吃,手机响起来,张妈咋咋呼呼的声音吵得她头疼。
“小姐,您有空过来一趟吧!少爷少奶奶原先说好的,等少奶奶出院就离婚,可少奶奶出院了,少爷又不肯离,还把少奶奶困在别墅里,不让她出去,也不让小宝见妈妈。小宝爷爷奶奶这阵儿都忙,好几天没过来了,还不知道这事儿。少奶奶手机被少爷拿去了,天天哭,哎,我真是看不过眼啊……您来劝劝少爷吧!”
林小北听她说完,气都气撑了,哪里还吃得下东西,放下筷子起身就走。严兆临跟出来,又被她撵回去。
“我哥家出了点事儿,你就别凑热闹了,我打车过去。”说着林小北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冲严兆临挥手,催他进去吃面。
跟司机报了林南家地址,林小北长长叹了口气。
她以为林南欺负方佳禾总算到头了,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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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出租车停在林南家别墅区外。
张妈给林小北开的门,林南坐在客厅抽烟,张妈憋了一肚子话不敢说,眼皮子跟抽筋似的,一个劲冲林小北使眼色。
林小北走到沙发前,看着水晶烟缸里的一堆烟头,火冒三丈:“不是要离么,怎么又不离了?”
林南指间夹着半截烟,抿了抿薄唇,冷笑着哼一声:“离了成全她跟那相好?这事儿别想了,我他妈耗不死她。”
“她有什么相好?十五岁就到咱们家,十八岁跟了你,挨你欺负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小宝,要是有相好,早就跟你离了!”
方佳禾的为人,林小北再了解不过。在她之前,林南有过不少女朋友,在她之后,林小北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过别的女人,可林小北知道,方佳禾一定比她们都爱他。
“又是微信打听近况,又是电话嘘寒问暖,花都送家里来了,说没有奸情,老子信她就是傻逼!”林南摁灭烟头,拿起茶几上的烟盒。
林小北一把抢过烟盒扔地上,又急又气:“别人喜欢她追求她,怎么倒还成了她的错?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嫁给你!你就当行行好,放过她成么?人家爹妈都没了,这世上没谁可以依靠,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给你糟蹋成这样,我把话撂这儿,你林南迟早有天要后悔。”
林南靠在沙发上,并着双手,手心抹了抹脸,歪着头冷笑。
这人是个驴脾气,说不听劝不动,林小北转身上楼找方佳禾。
隔着门就听见方佳禾在里面哭。林小北敲了敲门,哭声止住。
“是我。我进来了?”见里面没动静,林小北开门往里走。
方佳禾抱着腿缩在沙发一角,吊带睡裙里裹着娇小瘦削的身体,听见开门声,扭头看过来,眼神却是木的。
屋里地热足,按理说穿这么少不会冷的,可她到底才小产不久,身体跟正常人不能比,林小北急忙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他折腾你,你可别折腾自己了。受凉落下病怎么办?”
方佳禾穿起外套,动作缓慢而僵硬,垂下头,脸贴在膝盖上,一眨眼,大颗大颗的泪又滚落出来。
“小北,你帮我求求他,求求他放我走好不好?”
林小北心疼死了,拿了包抽纸过来,坐在旁边给方佳禾擦泪。
“他这人疑心重,说是有人——”
“你也怀疑我吗?”
“哪儿能。我还不知道你啊,你要是有二心,能跟他过这么多年?就他这臭脾气,也只有你忍得了这么久。哎,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方佳禾握住林小北手腕,手心凉得林小北一颤。
“这回我铁了心要离,他也同意了,可知道同事在追我,又改了主意,死活不肯离,非说我给他戴绿帽,说我早就有二心了,就盼着离婚跟别人好……”
方佳禾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头埋在膝盖上,轻轻抽泣。
哭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林小北:“这事儿先别跟爸妈说,他们岁数大了,还忙前忙后的,我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害他们操心。”
林小北心里更难受了。到这个份儿上,她还替公公婆婆着想,这个傻女人,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他这脾气,谁求也不好使。”方佳禾摇着头自言自语,半晌,问林小北:“要不你想想办法,帮我逃出去吧?”
报警警察会说这是家务事,管不了。林南在京州混得有头有脸风生水起,她一个没钱没势的女人,哪里斗得过他。硬碰硬肯定不行,只能悄悄逃走。
林小北点点头,安慰道:“放心吧,我能帮你出去,出国都行。就是……小宝不知道被他藏哪儿去了,可能不好带走……”
“这些天我想过了,小宝跟着我,吃苦受穷都说不定,跟他过怎么也比跟着我强。”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真要是走了,林南绝对不会让他们母子再相见,一想到这,方佳禾心里拧作一团,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林小北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默默陪她坐着。张妈进来送吃的,林小北好说歹说,方佳禾终于肯吃饭了。
走出房间林小北把张妈拉到一边。
“这几天你多陪陪她,少说些丧气话,多给她鼓鼓劲儿,每天炖些补品给她补身子——”
“哎,我这儿天天换着方子炖呢,少奶奶心里难受,怎么也没胃口。看着她一天瘦过一天,我心里也不好受。”
张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方佳禾待她不像其他主人对待佣人,跟她亲得像对母亲似的,别提多好了。可她又只是个佣人,主人家的事,再看不过眼也轮不到她插嘴,看着方佳禾这么被欺负,她心里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跟林小北说起这些,眼泪就冒了出来。
林小北叹气,跟张妈一样,一脸愁容:“你也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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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了方佳禾大半天,晚上十点林小北才回去。
推开家门闻见一阵饭菜香,她这才想起来,早上喝了畩澕獨傢半碗粥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闻着香,越发饿得难受,走到饭厅,看见餐桌上一大桌丰盛的菜,去厨房拿碗筷,半路上停住脚步,忽然反应过来——
这菜是谁做的?
客房门开了,陆廷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迈开长腿走出来,表情自然得跟早上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还跟她打了声招呼:“回来了?”
林小北有点儿懵,看着他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饭又拿了一双筷子放餐桌上,拉开椅子,冲她笑:“都是你爱吃的,多多少少尝一尝?”
还真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林小北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脑袋直晕,一句话也说不出,屋里静悄悄的,肚子不争气咕咕叫起来。
“吃吧。这都饿成什么样了。”陆廷笑着催她。
林小北双唇紧抿,拖着步子走进主卧。
过一会儿又猛地开门出来,客厅饭厅没见着陆廷,冲进客房就吼:“你他妈真以为这是你家呢?!”
陆廷坐在沙发上看书,若无其事抬起头:“啊。”
客房里多出不少东西,都是男士用品,林小北箭步冲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发现原本空着的衣柜装满了男人的衣服裤子领带。
“你他妈还打算住这儿呢?!”林小北指着衣柜的手颤个不停,声音也是抖的。
合上书,陆廷气定神闲走过来,好看的眉眼里藏着笑,握住她手腕,牵着她往出走:“我觉得你还是先吃饭吧,饿得骂人都没气势了。”
作者有话说:
前面章节有埋过伏笔,林小北回忆陆廷为了她打架那里~给老严安排了cp,不及格少女还会登场哈哈哈O(∩_∩)O~大叔vs少女,我爱的设定!这章是今天凌晨更新的,明天还是凌晨更,依然六千字小肥章,等我哟~
第21章 (1更)
林小北实在想不明白, 这人到底哪来的脸,死赖在她家不说,居然还敢搬进来?
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又是下厨做饭, 又是催她吃饭,真够把自己当回事儿的!
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小北脑子也懵了,被他从客房拽到饭厅, 按在餐椅上,看着他进进出出热菜,一盘盘色泽鲜艳香气十足的菜热好了端上桌。
林小北想起身回房, 不怎么的,身体却木木的,挺着僵直的背, 盯着这些菜发愣。
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喜欢吃辣,最爱川菜, 一桌子都是川菜,本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忽然又没了胃口。
陆廷说过,这辈子只给两个女人做过饭,一个是他母亲, 另一个, 就是她。
他从小跟着母亲过活,母亲含辛茹苦养他, 一天要做三份工, 没时间做饭, 这活儿就落到他头上了。
七岁起, 陆廷就开始自己做饭。小时候个头小,搬个凳子站灶台前,握着长长的锅铲,在大铁锅里搅和来搅和去。广城常年高温,家里穷得装不起空调,每次做完饭都是湿淋淋出来,一身汗馊。
有一回挺不住中暑了,倒在厨房,锅里的汤烧干,他被浓烟呛醒,挣扎着爬起来关火,脑子里第一反应不是差点没命,而是这口锅烧坏了,以后拿什么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