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灾提着剑走过来,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还倒了一杯茶。
他把茶放到桌子上时,脸上的血色已经恢复。
柳自平听见他说:“我娘和我在柴房里挨饿受冻时,你不来认我,我娘受人欺凌时,你也不来认我,偏偏等一切都要好起来,你来认我了。”
柳自平抖着嘴唇,他想说什么但却想不起一个字,阴风越来越急。
“刚开始,我常想为什么柳春亭是你女儿?她与你那么不像,她比你好得多,我想得没指望,恨不得立刻和她一起去死,可后来我想通了,如果她不是你的女儿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我该庆幸她是你的女儿,她只有是你的女儿我才能遇见她。”
柳自平终于明白,他道:“原来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我娘让我告诉别人我叫殷山,但她自己却叫我春山。”殷无灾低头一笑,“春桥,春亭,春山···她傻得很。”
柳自平张大嘴急促地喘气,身上打颤。
“我本来发誓,就只当你是她的父亲,其余再不计较,你却不满意,你还要做我的父亲,你难道以为,人人都该有一个父亲吗?”殷无灾语气中有一丝困惑,他的确是不明白。
殷无灾再没说话,他站起来,端起茶杯,往他脚边一浇,接着转身离去。
柳自平望着他的背影,到这地步心里还是怀着无法断除的希望。
不该这样,他想,不该这样。
他死在希望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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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从屋子里走出来后殷无灾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剑,剑上还有柳自平的血,他手上突然一阵无力,剑差点滑到地上,他赶忙握紧。
本来他只打算阻止这桩婚事,让柳春亭认清那位表侄的真面目,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听着前头传来的人声,心里闪过片刻的慌乱和恐惧,可更大的绝望却还是来自一个人。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殷无灾又有了方向,他恢复了平静,收起剑,关上了身后的门,然后去他该去的地方。
柳春亭看见殷无灾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其实并不太吃惊,在发现自己中毒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
当然她也怀疑过是不是李重山,其实从她答应柳自平做这出戏的时候,她就时不时想起他来。
殷无灾将她抱到椅子上坐着,她本想喊几声救命,可想一想,这府里除了她之外也没谁能打赢他,连会武功的人都没有几个,而且她从来没想过要把他逼到绝境,她的确是要救他的。
柳春亭叹口气,问他:“你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殷无灾像是没想到她这么平静,愣了一瞬才答:“我从绿牙那里拿的。”
柳春亭诧异得很,“绿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殷无灾道:“他说是看他师父做,他偷偷学的。”
柳春亭悚然,她忽然想到了公生奇说的话,他说会后悔制毒,“我害了凤玉堂,也许不止害了他一个人。”
殷无灾将她安置好之后,一时无话,只站在她面前,似乎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
柳春亭正要开口,他却忽然屈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她的腰,将头搁在了她的膝上。
柳春亭低头看他,他闭着眼睛,面上看着一片安宁,双手却越收越紧,
柳春亭皱起眉,呼吸都快停滞住,若是她手脚能动,定要给他一下。
眼下这情景叫她又气又无奈,她叹道:“你太乱来了。”
殷无灾不说话。
“就算把我毒倒了你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杀了我吗?”柳春亭说这句话是脸上还有笑意。
殷无灾就睁开了眼,柳春亭脸上的笑意一顿。
“我是想杀了你。”殷无灾说,他昂起头来看着她,双眼里是无边无际的红,是她喜服上的红,是柳自平的血。
柳春亭愣愣地看着他。
殷无灾笑道:“你不信吗?你不信我会杀你?”
柳春亭说不出话,她看到这张她倾注了许多心血,投入了罕见耐心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让她既陌生又熟悉的神情。
“无灾,你怎么了?”她话里满是担心。
可殷无灾却并不领情,他冷淡地回答道:“师父想我如何我就如何,我是师父的玩意儿,合心意就能留在你身边,不合心意就要我滚。”
柳春亭不解:“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殷无灾道:“我只知道你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
柳春亭既惊又怒。
殷无灾看着她的脸色,忽然问:“若是我也像李重山一样,被火烧了,师父会不会也像心疼他一样心疼我?会不会从此也忘不了我?”
柳春亭气得差点哽住,只想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她恶狠狠道:“那你不如去试试!”
殷无灾一笑,低下头轻声道:“怕是不会,就算我死了···”
柳春亭听得烦躁得很,忍不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你能毒我一辈子,趁还没人发现快把我放开···”
殷无灾不理会她的话,站起身抽出了剑,剑尖在她胸口上轻轻一点。
柳春亭先是错愕,接着脸色猛地一沉,她呵斥道:“你放肆!”
殷无灾轻声道:“更放肆的事我都做过不少。”在梦里,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极为甜蜜。
柳春亭眼里快喷出火来,只把头一扭,眼不见为净。
“师父现在是不是感觉像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他故作无辜地看着她,眼中却满是恶意。
柳春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又愤怒又困惑,实在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殷无灾吗?
“无灾,你到底怎么了?”她难受又狼狈,“你···”她张着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
“师父要说什么?说啊,是对我失望?还是恶心?”殷无灾问,他的剑又朝上移,落到了她的下巴上。
那一点冰凉让柳春亭清醒过来。
她决定不理会他,他既然存心侮辱她,她说什么都是让他得意。
二人正僵持着,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柳春亭脸色一僵,不由有些催促地看着殷无灾,好像在说“你还不走?”
可殷无灾像是一点都不在意。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师父你也不喜欢吧?”他自言自语,“今天既然是个好日子,那我也来做件好事,师父,你说好不好。”
说完,他拿着剑转身走了出去。
柳春亭心里顿感不妙,在他身后急急追问:“你去做什么?无灾?无灾!”
可任凭她怎么喊,殷无灾都不理会,他推门出去,背影被檐下的灯笼染上一片血色。
片刻后,外面响起惨叫声,还有四散奔逃的脚步声。
柳春亭犹不敢置信,她的房门忽然被人撞开,那人显然是慌不择路,撞开门后跌到地上,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屋内有没有人,就被追进来的殷无灾扼住了脖子。
殷无灾的衣服染了些血,他目露凶光,如修罗恶煞附身。
柳春亭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殷无灾将那人打晕,扔了出去,咧嘴对她一笑。
柳春亭忽然发现,他和自己,真是像了十足十,他哪里是春桥的代替,他明明是自己的分身。
殷无灾高声喊道:“师父别急,再等等我!”
柳春亭突然想,柳自平这回可真是看走了眼。
一夜过去,柳府悄无声息。
柳春亭在椅子上坐了一宿,听着外头的吵闹声由高到低,直至彻底消失。
她静静等着,屋外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次他的步子有些发沉,想来是耗了不少力气,昨夜柳家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等他走进来后,柳春亭上下打量他,他的剑已经别在了腰上,他看上去还好,只是眼下有些发青,神色木然。
看久一点,柳春亭竟觉得眼前这人完全是个生人,她眨眨眼,再看又发现这张脸还是她熟识的。
“无灾?”她试着唤他。
殷无灾却一言不发,他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柳春亭低下头,看他端起她的右手放在桌上,他没怎么犹豫,像是已经练了很多遍,直接一刀切掉了她的小指,柳春亭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专注地得很,切完后就将她的断指用手帕包起来,又摸出一瓶药粉往她的伤口上撒了些。
“我爹你杀了吗?”柳春亭忍不住问,她好奇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殷无灾嗯了一声,并不看她。
“你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了?”
“嗯。”
“我相公你也杀了吗?”
“杀了。”
可惜,这位表侄死得实在冤枉。
柳春亭望着他冷冰冰的脸,叹道:“好了,这下别人一定会说是我把他克死的。”
殷无灾把手帕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不杀我吗?”柳春亭问。
殷无灾头也没回,答道:“杀。”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做。
殷无灾来到了竹林里,他跪在了他娘墓前,告诉她自己把柳自平杀了。
“昨晚他说他是我爹的时候,我想到了你的话,每一次你叫我爱他敬他,我就越是恨他,现在想想,我杀他也许是迟早的事,他死在我手上也是活该。”
他跪了一会儿才起来,靠坐在近旁的竹子上,从怀里摸出包着断指的手帕又说道,“娘,我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人的亲缘是系在拇指上,姻缘系在小指上,现在我斩断了她的小指,是不是就等于斩断了她的姻缘?但愿你没骗我。”
殷无灾紧紧将帕子握在手心里,眼神有些惶然,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意。
他心满意足道:“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我不怕她恨,被她恨总比被她忘记好。”
竹林里响起一阵呜呜声,像是有人在哭,殷无灾低下头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抚了抚墓碑,他给柳春亭下的毒应该快失效了,她知道他会在哪里等她。
这是他们最后的默契。
柳春亭来时,殷无灾正坐在小屋里,桌上放着他的剑。
他见到她时仿佛松了口气。
柳春亭手里握着鞭子。
殷无灾说:“这个地方我很喜欢,我们不如出去。”
说完他就站起身,当先往外走。
柳春亭看着他的后背,犹豫了一瞬,跟着出去了。
俩人面对面站在竹林中,竹林深处回荡着呜呜的风声。
“师父当年就是在这里救的我。”殷无灾说。
柳春亭没有答话。
“后悔吗?”他问。
柳春亭终于开口,她说:“唯独这件事,我不后悔。”
殷无灾笑起来,举起剑。
柳春亭没有动,脸色苦闷地看着他。
殷无灾先出手。
地上的落叶被他们搅得翻起来,竹子也给劈倒了一片,柳春亭的鞭子柔地像水一样,抓不住,割不断,她打得心不在焉,并未尽全力,殷无灾却是招招瞄准了她的要害,他是真的要她的命。
柳春亭问他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难道我认一句错,你我还能回到过去吗?”殷无灾嘲笑她。
柳春亭的鞭子缠住他的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我一直恨你,恨你救我,救了我却又不管我,人家说好人做到底,你却总是半途而废,当时你不如就让我死了,我死了今日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柳春亭咬着牙不说话。
殷无灾咄咄逼人道:“我知道,你当时救我也不是心甘情愿,是因为李重山,若不是因为我名字里也有个山字,你会救我吗?现在假惺惺说什么不后悔!师父呀师父,你也会自欺欺人!”
“住嘴!”柳春亭终于怒了,鞭子抽在了他身上。
殷无灾痛得脸色一白,嘴巴却更坏,他也不躲,还朝她逼近。
“呵呵,我说对了吧!你还给我取名无灾,你是盼着我无灾无难吗?你是盼着···盼着李重山无灾无难吧···”
柳春亭的鞭子打得更急,她又气又伤心,“你···你简直是头白眼狼!我瞎了眼!”
殷无灾并不答话,却忽然把剑一扔,迎着她的鞭子朝他冲过来。
柳春亭措手不及,仍有顾忌,不想要他命。
可殷无灾却毫不手软,他手里拿着把小刀对她刺来,就是刚才切她手指的那把刀。
柳春亭看清后再也忍不住气,一掌朝他胸口拍去。
殷无灾没躲过去,他闷哼一声,嘴角流出血来。
他脚步一顿,却还不放弃,一下子将她撞倒。
俩人一起滚到地上,他在上,柳春亭在下。
这下打得再没有章法。
殷无灾面目狰狞,握着刀拼死往她胸口刺,刀尖已经进去了一点。
柳春亭这下终于动了真招,她两手握住他的手腕,使尽全力,往后一扭,把刀尖慢慢对转向他自己。
她被激起杀意,红着眼看着俯在她身上的殷无灾。
殷无灾与她对视片刻,却忽然对她一笑,接着手上的力气全卸。
柳春亭还没反应过来,那刀就被她按进了他胸口,直没到刀柄,她太用力,手撞在他身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殷无灾长叹口气,从她身上倒了下去。
柳春亭愣了片刻才从地上起来。
殷无灾躺在一旁,她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怀里。
他笑着看着她说:“我知道我打不赢的,我也知道,师父你不忍心。”
柳春亭看着插在他身上的刀,喃喃道:“为什么?”
殷无灾道:“我要师父永远忘不了我,要师父永远记得我。”
柳春亭失笑:“真傻。”
殷无灾仿佛恢复到了过去的天真无邪,他问:“师父怪我吗?我杀了你爹。”
柳春亭迟疑了一下答道:“人迟早要死,死在你手上···他也不算太冤。”
她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殷无灾想,他不想坏了她的好心。
“那师父怪我杀了那个表侄吗?”
柳春亭叹道:“他是倒霉。”
殷无灾笑起来:“其实我没杀他,我只是把他打晕了,我只杀了柳自平,其他人都被我打晕了,我的手都打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