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柳春亭十分敏锐,立即转过来看他。
李重山望着河上说:“没什么,明日我们就走。”
柳春亭忙问:“去巴川吗?”她一脸笑容,神色期待。
李重山端起脸色,免得待会儿她又胡搅蛮缠:“巴川路途遥远,地处凶险,我去都嫌勉强,你去更是凶多吉少,我先送你回我家,等我回来再去接你。”
柳春亭没有说话,李重山瞥她一眼,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忐忑不安。
“你要去多久?”过了半响柳春亭才开口。
李重山道:“最快一个月。”
“最迟呢?”柳春亭不依不饶。
李重山皱眉道:“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气谁。
柳春亭盯着他不说话,神情低落,眼中暗淡无光。
李重山的怒气又突然消失了,他已经想到有许多事要叮嘱她,提醒她。他道:“我家中还有父亲在,你在他面前切不可任性。”
柳春亭闷声不响,也不看他,只扭着手里的柳枝。
李重山又道:“还有,我家中常有客人来访,你若是遇上他们也不可失礼,要是他们问你是谁,你就说···”
柳春亭抬起眼。
李重山垂下眼:“你就说你爹说我的故友,因为家中出了变故,所以在我家暂避,你无需担心,我会和父亲说好的。”
柳春亭终于开口:“知道了。”她语气来还带着怨,但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李重山看她一眼,转过身就走朝前走。
他步子迈得又快又急,柳春亭却是不急不忙。
“我跟不上了!”她在后头喊。
李重山没有理她,脚步却慢了下来。
柳春亭笑起来,正要跑到他身边去,李重山却忽然停下来,转身朝河上望去。
一艘船正从他面前经过,这船有两层,一层只有几个灰衣短打的仆人,二楼则是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他高坐在船头,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女子,一个在为他摇扇,一个在喂他吃酒。
李重山皱起眉,柳春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原来不是在看船上的人,而是在盯着水面。
水面上除了浮起的几根芦苇杆,并没有别的,柳春亭不解地看向李重山,刚要开口询问,李重山却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接着就朝水中掷去。
他用了劲力,石头斜飞入水中,速度极快,石头入水刹那,水面上的芦苇杆忽然整根浮了出来。
柳春亭心念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水里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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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发现水里有人后,柳春亭立刻捡了一怀石头往水里扔,砸得“咚咚”响,她拧着眉朝水里看,稚气顽皮之态和一旁顽童无异,李重山无奈喝住她,叫她不要胡闹。
她这一通乱扔砸没砸到水里的人不知道,倒是引起了船上的人的注意。
“岸上的可是李重山!”有人喊。
柳春亭抬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在船上高坐的那个男人,此时他正探身朝他们看来。
李重山看着男人却神情犹豫。
“真是李兄!李兄可否上船一聚?”男人又喊。
李重山没有回答转身就走。船上的男人又喊了几声,他也是理都不理。
柳春亭好奇不已,一回到客栈就立刻询问他刚刚船上那男人是谁。
“你讨厌他。”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李重山看船上那男人有些瞧不起
李重山道:“你倒是观察入微。”
柳春亭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只是看你看得比较仔细。”
李重山端茶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又把茶放下了。
他道:“那人叫凤玉堂,是个有名的富翁,他乐善好施,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救济,我不理他也并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他原来是个贼。”
“贼?”
“对,你莫奇怪,大善人做贼的不少。”
“那他的钱都是偷来的?”
“一开始是,但现在他的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各地都有产业。”
柳春亭道:“这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嘛。”
李重山道:“再有本事他也是个贼。”
柳春亭没有说话。
“你觉得他没错?”李重山问她。
柳春亭道:“有或没有,都与我无关。”
李重山脸色一沉,责怪她是非不分。
柳春亭不服气道:“不是有句话说,英雄不问出身。”
李重山道:“他算什么英雄,靠偷来的钱发家,如今广撒钱财,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愧。”
江湖上不少人因为受了凤玉堂的恩惠就替他说话,竟将一个贼捧成了一个善人,荒谬至极。
有时,他厌恶那些人比厌恶凤玉堂更甚。
柳春亭道:“现在人人都说他好,就你还记得他是个贼,别人会觉得你这人扫兴,不识相。”
李重山道:“那又怎样。”
柳春亭摇头:“不怎么样,何必人人都去捧场,这儿又不是戏台。”
李重山面上的怒意消散,望着她不知是该如何是好,教训她?他不觉得她说错了,表扬她?他也知道她并不在乎什么道理,过了片刻他叹道:“你总是歪理多。”
柳春亭笑起来,正要开口,一个人却来到了客栈门口。
是那个凤玉堂。
柳春亭收起笑来,碰了碰李重山的手臂,示意他回头看看。
凤玉堂见他回头,对他抱拳一笑,这才走进来。
李重山板起脸来,神色不愉。
“李兄怎么住在这里,临街那间客栈位置更好,房间也更大,厨子手艺也高,听说原来是宰相府里的,李兄该去试一试。”
凤玉堂有种本事,就是他一开口,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他相貌平庸,总令人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像哪位面生的远房老叔,笑得土气又恳切,语气亲热得叫人忍不住可怜起来。
这样的人最能令人放下戒心。
怪不得能做贼呢,柳春亭心想。
“我倒是觉得这里更好,干净。”李重山不客气道。
凤玉堂还是笑呵呵地说:“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嘴了。”
李重山态度如此不友善,凤玉堂却像没感觉似的,他还坐下来了,看样子是还有许多话要说。
开口前他看了柳春亭一眼,柳春亭对他笑一笑,他也对柳春亭笑一笑。
凤玉堂问道:“李兄这次来湖州是有什么事?”
李重山道:“私事。”
凤玉堂道:“我听说你在找人,兴许我可以帮你。”
凤玉堂观察着李重山的脸色,他有事求李重山,但又怕他不答应,所以才想着送他一个人情再开口,不过他心里也不清楚,李重山会不会接他这个人情,李重山这人太刚直,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在江湖上名声不错,但讨厌他的人更多。
但现下他却只能找他了。
李重山听出了凤玉堂话里的意思,他对凤玉堂的恶感算是人尽皆知,凤玉堂对他向来是客气,但从不指望打动他,这次如此露骨的来给他送人情,显然有古怪。
“我不需要你帮忙,有话直说。”李重山道。
凤玉堂松口气笑道:“我果然没看错李兄,如今江湖上唯有你当得起君子之名。”他还要再拍一拍马屁。
柳春亭小声嘀咕:“废话真多。”
凤玉堂当没听见,继续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求李兄救命的。”
李重山嘲讽道:“居然有人要杀你这大善人。”
凤玉堂惨笑:“李兄知我底细,我也不骗李兄,我前几日收到风声,有人要对我下手···”
李重山道:“你过去害人不少,仇家上门也不稀奇。”
凤玉堂叹道:“可我并没有害过他们。”
李重山漫不经心:“那别人为什么要你的命。”
“当然是因为他的钱。”柳春亭忍不住插嘴,李重山瞥她一眼,她又装起乖来。
“姑娘聪明。”凤玉堂道,“财帛动人心,这世上像李兄这般的人不多,所以我才来求李兄救命,我愿让出所有家业,只要留下一条性命。”
柳春亭道:“你也太没胆气了,为何不跟他们拼一拼,还说不准谁赢谁输呢。”
李重山见她怂恿凤玉堂,心里明白她是纯粹是想看热闹。
凤玉堂道:“我知道我赢不了。”他看着李重山,神色惨淡。
李重山一怔,问道:“要杀你的人到底是谁?”
凤玉堂轻声道:“轻舟门,琢云阁,以及,听松楼。”
“胡说!”李重山大怒。
凤玉堂道:“我也希望我是胡说,李兄若不信,大可亲自去问问你师父。”
李重山的师父正是听松楼的楼主,名叫古嵩,外号听松老人。
凤玉堂离开后,李重山独自回了房,他心烦意乱,一面不信凤玉堂的的话,一面却又有些怀疑。
凤玉堂胆小怕事,善人面具戴了多年,有什么理由一朝翻脸,和江湖上颇有声望的几个门派闹翻,诬蔑他们贪他的家产。
而且还是当他的面说出这种花,凤玉堂应当清楚,他说不定当场就杀了他的。
李重山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可他也不信师父会做出这样的事,他自幼跟着师父练武,也跟着师父学为人处事,师父是高洁淡泊之人,怎么会去谋财害命?
定是凤玉堂说谎!
李重山扬手打翻茶杯,起身就走。
他刚打开房门,就见到柳春亭正站在外头。
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像是一直在等他。
她看他的样子就什么都清楚了,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李重山冷道:“去哪里。”
柳春亭自自然然地看着他:“去找你师父啊。”
李重山望着地面,一手握着腰上的剑,说道:“我自己去,你待在这里等我。”
柳春亭走近,问道:“你怕什么?”
李重山怒冲冲地抬起头:“谁说我怕!”
柳春亭一愣,她还从未见过李重山过如此不沉稳的模样,一双眼中尽是慌乱和迷惘,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可怜,可怜又可爱。
李重山又把脸别开,不看她。
柳春亭心中一软,说道:“你知道,就算你不许我也会跟着你的。”
李重山没说话,依旧望着别处,他此刻思绪就如一团乱线般,恍惚不定,他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柳春亭也并不着急,她低下头,看着他右手紧握着太微剑,不知怎么搞的,剑穗全缠在了他手指上。
柳春亭皱了皱眉,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
李重山被手指上的轻痒唤回神,他低头一看,发现柳春亭正在解缠在他手上的剑穗。
她一根根地将剑穗抚顺,又细细将它们拨到一边,动作轻缓,极其耐心。
要是她能把他脑子里的乱线也给理顺就好了,李重山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
柳春亭吃了一惊,抬头望向他。
李重山察觉不妥,连忙松开手,他佯作镇定,开口道:“谢谢你。”
柳春亭一笑:“谢我什么?”
真不知道她是大胆,还是笨。
李重山不理会她,迈步朝楼下走去,他听着身后的轻快的脚步声,思绪渐渐平和下来。
俩人刚到楼下,便见到了凤玉堂。
“你又来干什么?”李重山此刻可没功夫再听他说什么。
凤玉堂道:“我来送李兄一程,从此地到听松楼坐船乃是最快的。”
李重山眼神利如刀:“待我见过师父,就回来取你性命。”
凤玉堂拱手道:“好,我就在此地等着李兄。”
李重山冷哼一声。
凤玉堂道:“我的人会带李兄上船。”
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灰衣仆人朝李重山一拜。
李重山看都不看俩人一眼,抬腿便走。
凤玉堂示意仆人赶紧跟上。
“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有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他。
是跟李重山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凤玉堂望着前头李重山的背影道:“明日你就知道答案了,若是我还活着的话。”
柳春亭打量着他,笑道:“我看你倒不怕死。”
凤玉堂摇头:“没有人不怕,但也没有人会一直怕。”
柳春亭正要开口,前头忽然传来声音。
“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她回头看去,李重山正站在客栈外头看她。
她连忙跑过去。
凤玉堂意兴阑珊,他坐下来,端起茶杯却是触手冰凉。
他将残茶泼倒,正要叫人来,随意一瞥,却见地上茶水泼散的形状,正像一根箭簇,直追李重山他们离开的方向。
第8章
听松楼依山而建,这山上长了许多松树,姿态嶙峋,使人看得心惊胆颤。
柳春亭是第一次来,有不少出乎意料之处。
第一,听松楼原来不是座楼?
“就只是个院子而已,还没有柳府大,怎么能叫楼?”她有些生气地问李重山,像是他骗了她似的。
李重山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有这个疑问,不过当时他没有去问师父,因此他也不知道听松楼的这个名字到底从何而来。
他只好含糊道:“大概起先有人没弄清楚便随口这么叫了,之后便传扬出去了。”
柳春亭望望那被瘦松衬得分外寒酸的院子道:“大概是“楼”听起来更气派,那些人就喜欢把自己看得顺眼的捧到高处。”
第二件让柳春亭意外的事,就是听松老人原来并不太老,他头发胡须都乌黑大把,一点儿都不像个老人,当然他的岁数其实比她爹柳自平还大许多,以年纪来说的话,他被称为老人并没有错。
古嵩出现时手里拿着一柄拂尘,穿一身道服,他瘦得就跟山上的松树一样,却自有一股威压,一眼从柳春亭身上扫过,便皱起了眉,柳春亭只觉得这感觉颇为熟悉,心里只感叹:果然是教出了李重山这样徒弟的老古板。
她暗暗忍着笑,看向李重山。
古嵩也看着徒弟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最近有要事要办吗。”
李重山道:“是有要事,只是前几日在湖州遇见了一桩怪事,所以特地来向师父请教。”
古嵩一甩拂尘,语气淡漠道:“什么怪事。”
李重山看了一眼柳春亭,柳春亭心领神会,笑嘻嘻道:“我出去逛逛,看能不能把山上的松树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