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母(穿书)——天行有道【完结】
时间:2024-04-07 23:10:30

  直到将公主的仪仗送出城门,连乔才微感倦怠的回宫。她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尽管面庞未有太大变化,但的确已及不上年轻时候的精力充沛。据说女人一生中最严峻的两道关卡,一个是生产,一个就是儿女嫁娶,现在她两道关卡都已经经历了,自然由衷的感到年华流逝。
  紫玉小心的搀扶着她,一边低声抱怨道:“陛下也真是,公主出嫁这样大的盛事,居然借口政务繁忙,也不来送上一送,难道女儿的终身还及不上几道冰冷的奏章?”
  连乔微微笑道:“他只是不忍罢了。”
  楚源这个人,向来外刚内柔,不比连乔外柔内刚。一个从小就饱尝缺憾冷眼的男人,自是比谁都内心脆弱,无比渴望亲情的填补,但他偏偏又是胆小的,即使在这样的感人时刻,他也只敢留在勤政殿中默默垂泪,却不敢亲自前来送别。
  连乔用了小半生的时间来研究这个男人,自认将他的心理研究得无比透彻,可是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她之所以对皇帝不离不弃,并非为了情,只是因为利。
  她突然想起什么,稍稍停下脚步,望着紫玉笑道:“慧慧都出嫁了,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该筹谋起来?”
  紫玉耳根微红,居然显出几分局促不安,忙低了头道:“娘娘您说什么呀,绿珠都不着急呢,婢子有什么好急的!”
  “绿珠是绿珠,你是你,她本就比你小上几岁,况且早说了,她得多多攒些银子,将来好从容的选择一个,倒是你,你不是一直对杨大人有意么?”连乔笑道。
  她一语戳破,紫玉越发心慌,反倒说不出话来。
  “杨涟从前虽不怎么起眼,这几年稳步高升,渐渐也成了太医院的砥柱,你又是本宫身边的红人,若由本宫将你指给他,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也是拿得出手的。”大凡女人都有做媒的爱好,连乔也不例外。她早就拿定主意,身边这几个忠心侍奉她的婢女,将来务必要为她们寻一个合意的夫婿,一笔丰厚的添妆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她满以为此话说出,紫玉即使不一口答应,至少也该表露几分欲拒还迎的羞涩,谁知这丫头却只是低了头轻声道:“奴婢还想在娘娘身边多待几年,至少,也得看着小殿下长大成人,能担当重任了,到时再来说奴婢的婚事也还不迟。”
  她一定要推辞,连乔也没办法,只能遗憾的点了点头,“也好,总归是你的终身,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只是若有了心仪的,第一个便来告诉本宫,本宫会帮你的。”
  她以为紫玉看不上杨涟,却不知事实并非如此:紫玉虽对杨涟有意,但她更加知晓,那人的心并非在她身上,这样强求来的姻缘,要了也是白要。
  当然这里头的实情,她永远也不会对连乔言明:正如她自己无望一样,那人的心意同样也是无望的。
  成康二十年的秋末,皇帝偶染痼疾,终至卧床不起。连乔的举动无失一个贤惠皇后的本分,每日亲自端汤奉药,贴身侍奉在侧,进进出出皆是愁眉紧锁,竟比自己得了重病还焦急几分。众人都道帝后情深,皇后心内必定焦急如焚,恨不得以身代皇帝死,而只有连乔自己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送走来探望的楚珮,连乔才折返内室,望着支臂靠在枕上的皇帝。一场大病,令楚源比先前憔悴了许多,向来健壮的身躯显得异样清癯瘦削,而那俊朗的面容也笼罩上一层病色,薄薄如一张金纸。
  他声音微弱的道:“慧慧已经走了?”
  “您不见她,她当然只好走。”连乔平静说道,坐到床边,用棉花骨朵儿沾了点热乎乎的红糖水,给皇帝滋润唇部。
  楚源的嘴唇都干裂了,苦笑的时候那汤汁就沿着裂缝流下来,他也顾不得理会,“朕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怕过了病气给她。”
  连乔小心的用手帕揩去他唇畔的汁液,免得沾污衣裳,若无其事的道:“太医说了,您这病过不了人,又不是什么痨症。”
  她这样语气平淡的说出“痨症”这个词,放在平日是会有点可怕的,但是楚源此刻听了心内只如一汪枯潭,他望着窗外萧索秋景道:“即便如此,朕也不愿她看到朕现在的光景。她出嫁还不到一年,本该是最幸福美满的时候,何必因为朕这个将死之人扰乱她的心绪?”
  他郁郁的叹了一声,“朕知道,朕活不长久了。”
  按照电视剧里的表演逻辑,连乔也许该用力扑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求他不要死。然而现实中,她听了只是默然,淡淡说道:“陛下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但是她也知道死亡是避免不了的,楚氏的血脉就不是长寿的那一型,从高祖皇帝起,无不中年而终,先帝驾崩的时候,也不过年方四十。
  楚源显然预见到这一点,此刻才异样的平静。连乔同样明知是一种必然,又何必故作伪饰,装出许多矫情来?
  皇帝望着淡青帐顶轻轻说道:“朕已下诏立弘儿为太子,他向来懂事,有他代为处理朝政,朕很放心。”
  他微微侧过头,凝望着连乔,“朕也已经下旨,任你兄长为护军都尉,即刻回京任职。弘儿尚且年轻,将来若有什么变故,总得有人替他撑腰。只是你也须牢记,外戚专权乃大忌,用之须谨慎,切不可任由你兄长放任自流,将来一旦时局平靖,还得削其职夺其权为好,否则,弘儿只怕因你这位母后为难。”
  皇帝俨然便是交代后事的语气,处处都打算好了。连乔蓦然有几分伤感,勉强道:“陛下说的是,只是您也须养好精神、早日康复为好,弘儿毕竟年轻,怎能担当如此重任,还得您这位父皇从旁看顾,多加照拂。”
  楚源翻了个身,不再看她,悠悠叹道:“朕只怕来不及了。”
  该劝的都已经劝过,再重复也是废话。连乔陡然觉得词穷,掩饰着替他掖了掖被褥,起身道:“臣妾去给您熬药。”
  皇帝这些时日服用的汤药都是由连乔亲自看着煎服的,不许旁人插手半分,自然是为了放心。
  掩上门出来,连乔就看到苏修仪等几个嫔妃零零散散聚在角落里,不知说些什么闲话,见到她出来,立刻一拥上前,七嘴八舌的问道:“皇后娘娘,陛下的病势如何了,这几日可有好转?”
  连乔命侍卫将她们拉开,揉了揉酸胀面颊,随意说道:“陛下很好,诸位妹妹在宫中静候佳音即可。”
  苏修仪见她态度这样敷衍,顿时老大不服气,索性冲上前嚷道:“皇后娘娘,您为何不许嫔妃进去侍疾?究竟是为了陛下好,还是为了不让咱们接近陛下,您才好暗中下手?”
  同来的几位美人见她这样大胆,居然连皇后都敢诽谤,不禁怯怯的后退一步,免得被连乔认为她们同流合污。
  连乔非但未生气,反倒望着她轻轻笑起来,“本宫倒不知苏修仪思念陛下之心这般强烈,既如此,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待来日陛下宾天之后,本宫自会送你与陛下团聚便是。”
  这话分明是叫她殉葬的意思,苏修仪顿时大惊,再一想,连乔自己也犯了忌讳,胆敢诅咒君上。
  她待要反驳两句,却发现周遭的侍卫都站着一动不动,只冷冷的看着她,连乔反而好整以暇的微笑。苏修仪这才想起,宫中纷传皇帝的病是治不好了,将来一旦驾崩,连乔便是母仪天下的太后,谁还敢与她作对?
  思及此,苏修仪顿觉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蠢透了,本想着好好大闹一场,好获得接近皇帝的机会,没想到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心内又悔又怕,连求饶亦不敢,只得灰溜溜的领着那几名美人离去。
  连乔也懒得命人将她追回来,这样的胆怯鼠辈,吓她一吓便足够了,压根不需要认真惩处。
  午后连乔就命人召了杨涟过来,细细告诉他皇帝的病势,问该如何疗治,要不要调整一下方子。
  杨涟耐心的给予解答,尽管实质上并无多大用处:皇帝这病根本难以治愈,区别只在于拖的时日长短而已。
  连乔轻轻叹道:“看着陛下这样难过,每夜辗转反侧,睡梦里都不安稳,本宫心里实在难受得紧。”
  她竟至落下泪来。
  杨涟勉强劝道:“尽人事听天命,娘娘您只要尽力陪伴陛下便足够了,至于其他,还得看老天的意思。”
  连乔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拭了拭泪,自言自语的道:“若能有什么法子,帮助陛下早日解脱苦痛便好了,也省得旁人看着为难。”
  皇帝这样耗着,也只会叫臣民忧心,倒不如早早结束这种局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杨涟心中一动,似乎在她眼底捕捉到一丝黝黯的闪光,他迟疑了一下便谨慎说道:“娘娘照那方子煎药时可得小心些,不可弄错分量,里头有一味剧毒的乌头,即便多加少许,陛下如今的龙体也禁受不起。”
  连乔擦干眼泪,感激的朝他一笑,“多谢大人提醒,本宫会注意的。”
  她起身轻盈离去,留下杨涟怔怔的在后看着,心头如擂似鼓:他刚才的言语的确不失医者本分,但是总有一种不安之感,仿佛自己无意间做了杀人的帮凶——甚至并非无意。
  *
  药汤煎服需时,连乔端着那碗热腾腾的苦药来到勤政殿时,已经是夜深时分,四下里杳无人语。
  幸好皇帝仍然醒着。
  汤药刚刚盛起,还很烫,连乔便将其晾到一边,搬了一张锦杌放到床边,欲给皇帝擦洗身子。
  她事事亲力亲为,楚源许是怜她辛苦,淡淡说道:“朕今日未出多少汗,不用费事了。”
  连乔自然应承下来,她从不强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这也是她的好处。
  楚源端详她平静的面容,忽然问道:“朕听说,你命人将苏修仪禁了足?”
  看来皇帝即便身在病中,耳目也很灵通,就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将这消息传到皇帝耳中的,好在她也不怕。连乔轻轻笑道:“苏修仪执意要求见陛下,可太医却说您需要静养,臣妾嫌她聒噪,所以才想让苏妹妹好好静静心,也好磨磨她的性子。”
  楚源听了便不言语,只叹道:“你做得很好,朕如今这副模样,自己都惭于见人。”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只是因病才憔悴些许,可丰神一如从前——”连乔望着皇帝蜡黄面容,见他面有不喜,便乖觉的住了口,从桌上端起那盏药汤,“陛下该喝药了,臣妾喂您吧。”
  楚源漠然瞥了一眼,“先放着吧,朕现在还不想喝。”
  生病的人总是喜欢闹脾气,又有谁爱喝那苦药?连乔很体谅皇帝的心情,也便知趣放下,只凑到枕边陪他说话。
  “阿乔,朕觉得你的模样和年轻时候并无二致,仿佛永远都不会老似的。”楚源若有所思的说道。
  连别人的年轻他也嫉妒,但凡一个鲜活的生命,无不在提醒他这一事实:他已经快要死了。
  连乔浅浅一笑,齿颊粲然,“女为悦己者容,臣妾不想让您见到臣妾面目衰败的样子,所以不敢老。”
  她的确爱好保养,但又岂是为了皇帝?更多的,是保留这一张如花面目供自己欣赏,谁说女人的魅力一定要用来取悦男人,她所图的只是自己高兴乐呵。
  人到中年也爱听些缠绵的情话,楚源亦露出微笑,他静静望着连乔,“阿乔,咱们在一起有多少年了?”
  “快有十八年了。”连乔记性很好,回答得也很妥帖,但是她反而出起了神——她几乎忘了自己刚进宫的时候,留在心中的就只有一个期限而已。
  “已经这么久了。”楚源不无感慨。十八年,几乎可以走完一个人的一生,连下一代都有所延续,可是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年呢?
  他望着眼前面庞秀丽的女子,依旧细致的眉眼,小巧挺直的鼻梁,不高兴的时候她就会皱起鼻子,跟小动物似的;然而现在的她却通身大气,举止态度都挑不出错来,她几乎已经不发脾气了。
  时光磋磨人,也在改变人。
  楚源一时间心潮起伏,情不自禁从被褥里伸出枯瘦手臂,抓起连乔的手,柔情满怀的道:“阿乔,有你不离不弃陪伴身旁,乃朕毕生之幸。”
  一时间,连乔竟听成是让她殉葬的暗示——她下午才用这个威胁过苏修仪,自然容易疑神疑鬼。
  也幸而她及时醒过神来,想起本朝早已取消殉葬制度,皇帝更不可能重回这一陋习,这才柔柔的露出一脸笑,“臣妾也是这么想,所以陛下您也得快些好起来,咱们才好一家团聚。”
  但是这一刹那的恍神已被皇帝纳入眼底,他的心沉下去。楚源疲然松开那只手,微微阖上眼皮,“朕有些累了。”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
  连乔乖觉的替他抚平寝衣上的褶皱,这才屈膝告退,仍不忘嘱咐一句,“案上的药约莫已经放凉了,陛下您可别忘了喝。”
  待听到门缝里吱呀一声,楚源才蓦地睁开眼,吃力的支起身子。他端起那盏汤药,目光沉沉的望了片刻,却并不就喝,反倒递往床帐之后,“你帮朕看看这碗药。”
  谁也不会瞧见,那里原本立着一个轻烟般的影子。
  皇帝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险境,年轻的时候便久经搏杀,老来当然也不会放松懈怠,甚至精心培育出几名精于刺杀的暗人,为的就是最大限度护他周全。
  这名“影”便是其中之一,他精通所有的毒-药暗器,即便汤药里有些许古怪,他亦能明察秋毫。
  这秘密除了皇帝,谁也不知,连皇后与太子也未曾知道。或许当他濒危之时会将这机密传承下去,但,绝不是现在。
  楚源怔怔望着窗外浓黑夜色,目光中并非痛恨,有的只是一片惘然,连他自己也拿不准想要何种结果。
  他只是默默想着:阿乔,但愿朕不曾信错你。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
第140章 结局
  杨涟已在凤仪宫外连廊下焦急等了快一个时辰,踱来踱去,脚步始终不能安定。他迫切的需要知道连乔有没有在汤药里作何手脚——当时他一时冲动才说出那番话,过后回想起来却后悔无比。医者父母心,他所学的一身本领是用来救人,而非杀人,何况还是弑君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
  好不容易见那姿容明丽的女子翩然而归,他忙迎上前施礼,悄声问道:“娘娘,那药……”
  这句子并不完整,但是他相信连乔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药?”连乔轻轻挑眉,忽然莞尔哧道:“大人不会以为本宫有意谋害陛下吧?本宫深爱陛下,怎会做出不利陛下之事呢?”
  杨涟不禁傻了眼,愣愣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连乔不想和这呆子多解释,抿唇道:“夜深了,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陛下的御体还得你多费心,不养足精神怎么能行?”
  说罢,她再不看杨涟,笔直的向殿中走去。
  回到寝殿,连乔脸上的笑容方渐渐淡去,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却望着那明灭的烛火久久未语。
  杨涟的确担错心了,她并没有添减那药方的分量,说她胆小也好,说她不忍也罢。最初的一刹,连乔真的起过一了百了的念头——没了皇帝,弘儿便可顺理成章的继承天子之位,她亦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从此无须担惊受怕。但真正煎那药的时候,她反倒迟疑了,也许是不忍谋害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也许,只是不愿他这样痛痛快快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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