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母(穿书)——天行有道【完结】
时间:2024-04-07 23:10:30

  她现时才觉出宫中岁月的长久,原来太-安逸也会丧失斗志。但是她现在已经无需斗志了。
  又是一年秋节至,细雨缠绵不断。观其天象,估计明日的重阳节也只好闭门度过了,白白糟蹋了备好的重阳糕与菊花酒。
  连乔立在窗前望了一回阴霾气象,方才懒懒的踱回床上就寝。今夜皇帝在勤政殿歇宿,不会过来,她自然可以睡个早觉。
  她是在半夜里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渐近中年的女人,总是格外注重养生,可想而知连乔起身去开门时,心情该有多不愉快。她正要呵斥两句,可当她瞥见顺安背后拖着的臃肿身影时,脸上就愣住了。
  吴映蓉虚弱靠在顺安背上,凄然望她一笑,“姐姐。”
  连乔差点没认出这位故人来,这与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大了,何况映蓉此时还这样狼狈。她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宽大衣裳,鬓发凌乱如水草一般,脸上水津津的不知是雨还是汗,连一双明眸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反而黯淡无光——她看起来简直像一具泡肿了的浮尸。
  连乔无暇细问,赶紧让顺安将她抱进来,又吩咐紫玉绿珠准备一套替换的干净衣裳,再泡一壶热茶来。
  一切安置好后,映蓉冰凉的十指才暖和了些,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难看。
  连乔屏退下人,回到桌旁与她对座,这才试探着问道:“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悄悄从北漠跑回来了?是呼延旭对你不好?”
  她深知映蓉个性坚忍,即便遇些小小挫折,她也断不会起退缩之念。因此连乔才愈发忧心,怀疑北漠那边是否出了变故。
  映蓉果然摇头,两行眼泪却不自禁的流下来,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将自己的遭遇说出。原来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北漠那处却早已变天,呼延旭仰仗大兴皇帝的势力才得以继位,早已引起北漠贵族的不满,加之呼延旭被美色掏空了身子,不似先前头脑清楚,他那位日渐长成的八弟呼延奇也便趁机勾结乱党,非但暗中勒死了呼延旭,还借机篡夺了大君之位,只封锁了消息,不曾让风声传到京城来,而映蓉也是惧其报复,才趁乱私逃出来的。
  对于呼延奇弑兄篡位,连乔并无太大感触,只是当她听闻映蓉曾遭其欺负,连乔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轻轻落在映蓉微隆起的腹上。
  她甚至不敢相问。
  映蓉察知她的视线,仓促想用裙摆盖住那一处,最终却只是满面羞惭,掩面泣道:“那贼子……那贼子他也侮辱了我……”
  连自己的兄长都敢弑杀,何况只是外乡来的继嫂。连乔只觉牙根打颤,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意漫上来,即便不曾亲身经历,她也能体会那种庞然无助的恐惧。
  连乔无力相劝,唯有紧紧抱着映蓉身子,在她瘦削的肩胛骨上轻轻拍着,口中道:“好了,没事了,现在你已经不用怕了。”
  外边的细雨犹在下,打在瓦片上刮咋作响,而连乔的心中也是乱极。她从未想过映蓉会遭受这样非人的对待,至少从现在起,连乔决心尽全力保护好她。
  次日一早,连乔就命人请杨涟过来。她和映蓉一样,都觉得这孩子不该留下,无论它是否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它如今带来的就只有痛苦的回忆。
  可是杨涟的回答令她们大失所望,他为难的搓着手,为找出一个恰当的措辞而犯难,“这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若执意要将它打下来,恐怕……王妃自己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他说出王妃这称谓时很有些尴尬,因为已从连乔那里听说了北漠的消息。
  映蓉此时也无心顾及许多,只焦急的拉着他,“大人,我求你帮帮我,我不能将它生下来……”
  她低头望了眼膨大的腹部,眼中再度落下屈辱的泪滴。
  连乔一边抬着她的胳膊,努力劝着她,一边恳切的向杨涟道:“大人,再无办法了吗?”
  杨涟颓唐的垂下头。
  连乔虽觉失望,但此刻却不是该方寸大乱的时候,映蓉已经大受打击,若连她也丧失心智,那便真的全乱套了。
  她定一定神,沉声向杨涟道:“那就请大人你开几副保胎的好药,至少在生产之前得保得平安无虞。”
  至于孩子生下之后,那孽种该如何处置,是送是留,连乔暂时还不及多想,眼下保住映蓉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连乔悉心抚慰了映蓉一阵,直到她渐渐止住泪,这才命紫玉好好照看着,自己却亲往勤政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汇报给楚源。
  楚源听了倒没说什么,只道:“如今你已是皇后,自己拿主意便是。”
  连乔听了略觉宽慰,皇帝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情味浓厚的人,她也不指望皇帝能多帮她些什么,只要不拦着她就好了。
  楚源凝眸望她一眼,“朕总觉得你待吴氏似乎格外亲厚许多。”
  “臣妾与映蓉相伴宫中多年,彼此就如亲姊妹一般。臣妾昔年被陛下冷落之时,都是映蓉陪伴在侧,就连此次的和亲,也是映蓉为陛下和臣妾解了燃眉之急,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如今她颠沛流离,臣妾又怎能不施以援手?”连乔伤心说道。
  楚源不禁哑然,连乔也不欲同他多解释,欠了欠身便告退出去。
  映蓉自此便在凤仪宫安心住下,虽与宫规略微有碍,众人倒也不敢多指摘些什么。只是每每撞见她那浮肿的身躯,诸妃的眼光便好奇落在她肚腹上——连乔只将真相告知了皇帝,至于其余人等,一概迫令他们保守秘密,否则严惩不贷,因此凤仪宫的诸人也不敢将闲话乱传。
  尽管有皇后庇护,映蓉还是觉得自己的处境颇为窘迫,如非必要,便半步也不踏出宫门。幸好有楚珮与楚弘两个孩子与她作伴,他们自小与这位姨娘颇为相得,映蓉在他们面前也能自在许多。
  连乔心底那股不安稍稍退去,现在就等映蓉平安将孩子生下来,之后或是为她另寻一门好亲事,或是她自己不愿嫁人,干脆留在宫中一辈子也行。
  冬去春来,眨眼已到了映蓉临产之期。连乔早早派杨涟等几名得力的太医过来,接生嬷嬷也都是从前所用的,竟比自己生产之时还着急许多。
  诸妃有来看热闹的,连乔皆命人打发出去,省得心烦,她自己却在殿中焦急不安的踱着步子。
  内室里时而传出激烈的锐叫,时而又是死亡一般的沉寂,令人的一颗心忽而提起,忽而却又重重坠下,坐过山车一般。连乔坐立难安,时不时便遣人打听里头的情况,得到的却只是让她稍等的消息——这种空泛的安慰她自己都曾亲身经历过许多,当然毫无用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乔只觉得背心里汗湿一片,自己照了照镜子,脸色惨白得像个鬼,妆也花得不成样子。
  这样心惊肉跳,可不是好兆头。连乔正欲洗把脸,好让躁动的心绪平复一下,就见一个接生嬷嬷遽然掀开布幔出来,满头大汗说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吴主子难产,孩子的半截身子卡在宫口里出不来,她自己也使不上力,怕是得有人打打气才好。”
  连乔忙随她进去,见到卧榻上那憔悴支离的人形,眼泪倏然便落下。她牢牢抓起映蓉的手,只觉得连手心都是冰凉的,冷得像一块寒铁,那股冰寒之气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映蓉的眼皮耷拉着,几乎没力气睁开,她扯了扯嘴唇,勉强笑道:“姐姐……”
  “你别说话了,得省点力气。”连乔也努力挤出一个笑,两眼却模糊得不能视物,“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不成了。”映蓉微弱的摇头,她艰难的侧到一边,脸上却是一片空茫,看不到欢喜,也看不到失望。
  据说人只有在意识到自己将死的时候,才会将一切情绪都放空。连乔只觉难过得无以复加,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已经哽住,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最终也只是含糊喊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接生嬷嬷仿佛于此时看到希望的曙光,惊喜的喊道:“主子,您再使把劲,小世子就快出来了!”
  连乔灰心之下,也无力去计较这一声世子是对是错,但映蓉仿佛听到这一声叫唤,连乔感知到手里捏着的十指绞紧了些,是映蓉在努力发挥她身体里残余的最后一丝力量。
  一声脆弱的婴啼划破屋内的寂静。
  “娘娘,是个男孩儿。”接生嬷嬷欢喜的抱起那孩子,走到连乔跟前,正要邀功领赏,却发现皇后眼里只余一片茫然,她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连乔手上:那里原本攥着的一只手已经垂落下去,而床榻之上的那人,则根本已无气息。
第139章 垂危
  楚源闻讯赶到凤仪宫时,但见连乔哀哀伏在那具冰冷尸身旁,哭得肝肠寸断。
  这辈子她从未有过这许多的眼泪,仿佛永远流不完似的,或许也是头一遭真心实意的痛哭——因为从前都没有过真正伤心的时候。她对着皇帝表演过无数次梨花带雨的场景,但那都是有用意的,用来招人的怜惜,她自己反而觉得好笑。就连连氏全族被皇帝流放,她表现出的也只有冷然与沉默,因为她对这个家族本就毫无感情。
  而映蓉,她是不一样的,尽管她生得那样孱弱瘦小,却是在这深宫里必不可少的一位。连乔犹记得最初施以援手,仅仅是怜她位份低微可怜,但在这漫长的日后,映蓉却始终以真诚的信任来回报她,无论她身处富贵,或是暂处低谷,都不离不弃的陪伴她左右,并不惜一切来帮助她。
  这辈子她或许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友伴。
  楚源不擅长安慰悲痛中的女人,唯有紧紧拥抱住她,将她的头偎到自己肩上,轻轻说道:“阿乔,别太伤心了,死生皆是命数,若吴氏地下有知,也一定不愿见你这样难过。”
  连乔靠在他胸口,声音泣如幽咽,“在这深宫之中,真心待臣妾好的就只有映蓉一个,现在连这一个也没有了。”
  楚源不知怎的,忽觉周身笼罩上一层异样的冷意,仿佛自己是游离在这悲痛之外的。拂去心底那抹奇怪,他牢牢抱着连乔的腰身,抚着她的秀发道:“你还有朕呢。”似是为了强调,他下意识的重复道:“朕会永远陪着你的。”
  连乔哭得声嘶气噎,方才疲倦的抬头,她双目红肿,牙关咯咯作响,显然是恨极,“陛下,映蓉是被呼延奇害死的,若非被那人欺辱,何至于千里迢迢逃回京师,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若非如此,她的身子何至于这样孱弱,更不会难产而死!”
  “阿乔……”楚源伸出手掌,想摸一摸她的鬓发,劝说她平静下来。
  连乔知道他的顾虑,愤然将那只手拨开,“映蓉如果不和亲她就不会死,且陛下您以为,以呼延奇的狼子野心,将来就不会大举进犯么?与其到时仓促应对,还不如趁其羽翼未丰就一举剪除。”
  皇帝眸中微有异光隐现,似是下定决心般,他用力按着连乔脊背,贴着她的耳鬓保证道:“你放心,朕必帮你报此仇,决不让吴氏枉死。”
  连乔伏在他怀里哽咽无声,她用尽最后的理智催生皇帝的野心,非关天下大义,只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纵使天打雷劈,她也觉得值了。
  *
  那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因在母体内就无比孱弱,纵使侥幸生下来,也只活了三个月便夭折了。连乔命人将其草草包埋,与映蓉葬在墓园的同一处,她拿不准映蓉死后是否还愿意见这个害死她的孩子,所以也只能交由她自己处置。
  而皇帝,也在几个月的休养生息之后,便开始整顿兵力,以讨伐乱臣贼党之名,向北漠大举进兵,一场硝烟即将燃起。
  待到呼延奇的首级被快马带回京师,楚珮已经行完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及笄礼,准备嫁作他人妇。
  她是皇帝膝下唯一的一位公主,出嫁的排场自是无比阔大,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满城的官宦世家都来贺喜,当真朝野轰动。
  连乔亲自为女儿送行,她伸手将楚珮头上一枚发簪扶正,方才退后一步,细细的端详她,只觉得女儿容貌娇美无比,无论嫁与何人,都该是那人之福。
  她轻轻叹了一声,这一声里有万分不舍。
  楚弘也已长成清俊挺拔的少年,站在一边微微笑道:“母后不必伤心,您在这里依依惜别,却不知大姐早就嫌您烦了,巴不得快点嫁到卫家去呢!”
  楚珮脸上一红,作势便要捶他,碍于新嫁娘的身份才拘住了,轻轻啐了一口,“就你这猴儿满嘴胡说八道!”
  连乔眼见姊弟俩嬉闹玩耍,亦只含笑不语。她这位女婿亦是见过的,名为卫琎,生得俊美无匹,听说祖先原是晋朝那位有名的美男子卫玠。前人尚且如此,后人就更不消说了,就不知慧慧是否因这张脸才看上他的。
  楚珮嫌这位弟弟老打岔,威逼利诱的赶走了他,这才提裙走到连乔跟前,郑重的道:“母后,您不用担心儿臣,儿臣会自己保重的,谅来那卫家也不敢欺辱儿臣。”
  连乔倒不是怕她嫁过去受欺负——凭它怎样气派的世家,哪个敢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只是楚珮这性子……她现在外表倒是贞静许多了,但骨子里仍是刚烈骄傲的,就不知日后会不会与夫婿起摩擦。
  婚姻这种事,向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连乔此时告诫再多亦是无益,少不得还得她自己慢慢去品尝生活中的酸甜苦辛。
  楚珮拉着她的手,眼中盈满清浅泪滴,她垂着头道:“母后,我真的有点害怕……”
  每个女子一生中在出嫁时,总是怀着这样那样的不安,因为看不清今后的方向,才会越发手足无措——人类对于未知本就存在天然的恐惧。
  连乔轻拍她的手背,以坚定而温暖的声音说道:“别怕,母后相信你的眼光。纵使那卫琎以后犯了混账惹你不快,你也大可回到宫中来,别忘了,母后与父皇总会为你做主的。”
  楚珮破涕为笑,嗔道:“母后您真是,女儿还没嫁过去呢,您就已经想到吵嘴的光景了,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一对安稳度日的夫妻?”
  她蓦然想起自己的双亲,从她记事以来,父皇与母后似乎都是恩爱无间的,除了很小的时候因为那位安郡王妃起过少许争执,后来的十几年中,几乎都未曾口角过。人人都道皇帝与皇后恩爱两不疑,楚珮原本也以为如此,但当她渐渐懂事以后,心底的感觉反倒有些奇怪:这样两情笃睦的时光,原本是她最向往的,但是太平静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反而不像是真的。
  想到这里,楚珮下意识瞥了眼连乔,只见她仍是双目柔和,口角噙笑,似乎没有半分不对——她仍然显得很快活。
  楚珮勉强捺下心中不安,珍重的道:“母后,儿这一去,就不能常常陪伴你身边了,你须自己保重,也别太牵挂儿臣。”
  她想了想,又道:“弘弟向来得父皇爱重,您是不必太操心的,可是也须提防着,别让哪个狐媚子趁机钻了空子,生出不该有的风波来!”
  这些话原本不必说的,楚珮只是以防万一。虽说母后这些年一直得父皇专宠,父皇也再未对其他女人有过青眼,但凡事都无绝对,就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男人,据说是越老越好色的。
  连乔都不知这些道理她从哪里学来,但见楚珮一脸严肃,她也只好故作正经的点头,其实心中很不以为然:她与皇帝之间龃龉的根源,从来都不在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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