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在手腕剧烈的疼痛中无所谓地张开手指,任由碎片掉到地毯上。
“不想?”她挑眉,“是不能吧。”
休目眦欲裂地起身,身下的椅子因为他猛然站起的动作翻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提着苏冉,就像巨人提着一只鸡仔,随时都可以把她摔得粉身碎骨。
体格上压倒性的优势和对莫里亚蒂深入骨髓的服从让休保住了岌岌可危即将融化的理智。
他愈发用力地收紧手掌,渴望在苏冉脸上看到害怕,痛苦或是求饶的表情。但那一成不变的微笑只让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黑暗。
最后,他不得不甩开她的手,重重地冷笑了一声,脸上的刀疤随着肌肉一下一下狰狞地抽动着:“如果「先生」想要我去死,只需要一个眼神,根本不需要劳夫人你的大驾。”
苏冉却在此时忽然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前提是你还能再见到他。”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
如同听到一个咒語,更像是一个诅咒,休的眼瞳紧缩,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类似恐惧的神色。
门外隐约传来响动,苏冉表情平静地抽回手,从容不迫地捡起地上的碎片。
休没有动,目光阴沉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等她站直身体的时候,他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不想为难你。”苏冉对着彻底被击垮的男人微微一笑,“既然你的任务是保护我,那就带我一起去找他,今晚就出发。”
在埃里克再次出现之前,她必须得离开这里。
休的眼神一直落在苏冉身上。他看着这个奇怪的外国女人若无其事地迎上刚刚推门而入的诺兰德,展开一个温和可亲的笑脸。
“你回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出去一趟好吗?……取支票……是的,我想去买点东西……”
某一个瞬间,休在那张毫无破绽的笑脸上捕捉到了一种令他背脊颤栗的熟悉感。
……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苏冉准备了旅行用的支票,让休在她和诺兰德取钱时订了两张今晚返回法国的船票。然后她才知道,莫里亚蒂这一次的最终目的地竟然是由现任教皇庇护九世统治的教宗国。
亚平宁半岛的意大利统一运动从1815年开始,到现在已经轰轰烈烈地进行了五十几年。教宗国的绝大部分领土陆续被萨丁尼亚王国吞并,只剩下罗马城和周围拉齐奥地区的部分领土。1861年3月,由萨丁尼亚王国主导的统一的意大利王国正式诞生,宣布罗马为新首都。但由于法国驻军的存在,意大利王国无法收复罗马,这就造成了目前由教皇统治的罗马和其他意大利地区对立为两个国家的诡异局面。这也是造成后世梵蒂冈这样神奇的国中之国的根本历史原因。
初始的惊讶退去之后,苏冉不得不承认,想要寻找恶魔,或者任何超自然的力量,找上教廷或许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之一。可随之浮起的,却是绕在心头难以消除的不安。
——这意味着莫里亚蒂现在手上,有着坐下来可以和教皇谈条件的筹码。
苏冉克制着自己的猜测,在下午简单地收拾了随身的物品,然后在临近傍晚的时刻找了一个借口把诺兰德支了出去,留下一封信后,便带着休坐上了前往港口的马车。
此时此刻,苏冉倒是衷心感谢莫里亚蒂为她留下了休这样的人。虽然他讨厌她,但有这样一位凶神恶煞的“保镖”,这趟行程中她能预见到的麻烦和困难会减少许多。
一路无话。马车缓缓地在维多利亚港停下,休以一种和他健壮身型完全不匹配的敏捷跳了下去,似乎和苏冉在同一个空间多待一秒钟都是非人的折磨。
苏冉愣了一下,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她摇了摇头,打开钱包,将数好的车费递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时,坐在车前戴着高顶礼帽一动不动的车夫忽然高高地扬起马鞭,这辆由两匹褐色骏马拉载的四轮马车便如离弦的箭一样重新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本章彩蛋:杰基尔医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化身博士。这也算是剪掉的支线之一吧,本文BT浓度已经过高XD
休在二项式那一卷中曾登场跑过龙套w
***
鼓起勇气终于把这段时间的留言一一看过了,感谢大家的各种投喂,好爱你们(等我周末上来和大家盖楼)!一方面觉得受到肯定,应该是没有写崩,另一方面又更害怕辜负大家的期待压力很大quq
这个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写完了,字数目前看大概还剩三万字左右。但是我看着手上的版本真的觉得哪里不太对,要是为了图完结一气发出来,我觉得有“烂尾”的风险。那样就真的太对不起大家不离不弃的等待,我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很想给大家一个肯定的更新时间,但是修文修到“感觉对了”真的是极度抓狂非常不确定的事。作者很慢,自罚跪键盘,但是我一定会尽全力填好最后这杯土的!
E3 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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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10
骤然加速的马车像是猛兽冲进鸟群, 人群推搡尖叫着四散而开。苏冉摔进座位里,在一片慌乱中她听到车后传来休愤怒的大喊——“停下!”
她抓住侧面的扶手,街道两旁拥挤混乱的景象让她暂时放弃了跳车的打算。休正全速奔跑追赶在马车之后, 对上她探出头投来的惊疑不定的视线, 他的表情显得愈发狰狞了一瞬。紧接着,他更加奋力地加速, 以一种不符合他魁梧身躯的敏捷,试图抓住车尾的行李架重新跳上马车, 但连续尝试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苏冉不再犹豫,曲身向前一跃,拉住面前的栏杆踩上对面的座位, 从后面抓住车夫的肩膀,毫不留情地用肘窝死死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就在她勒住男人脖颈的那一刻,一种强烈又熟悉的感觉猛然击中了她——
“……埃里克?”
苏冉侧头去看驾车男人的脸。那副压在礼帽之下的五官完整而平淡, 离得近了,却能看出那接近无瑕的皮肤上有一种近似蜡像般的死气沉沉的诡异感。只有那双如闪电般劈射过来的金色眼瞳里, 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灼人锋芒。
两人之间呼吸可闻的距离让男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听到她喊出的名字,那张蜡黄的面皮上咧开一抹近似微笑的表情, 因为极不自然的僵硬而显得悚然异常。
他抬起一只手,套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像铁环一样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掌。
迎面扑来的冷风呛得苏冉鼻尖发酸,吐出的气息还来不及变为白雾就被吹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或许是因为知道回家的路不再遥不可及, 她的心中淡淡地升起了即将迎来终结的伤感。刚落到这个世界时,那些举足无措和埃里克相处的日夜忽然浮现在眼前。
苏冉放松了方才想要锁喉的力道, 伏在他耳边喊道:“埃里克, 停车……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那双金色的眼瞳带着金属般的冰冷感, 却又闪烁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热意。他还未答话, 车厢尾部传来一声闷响,车上一沉,两匹驾车黑马的速度似乎顿时也慢了下来。
苏冉闻声扭头,黑色车篷的弧线上方浮现出一张杀意四溢阴沉的脸。一直跟在后面的休终于追了上来,踩着置放行李的隔板爬上了马车挡雨的顶篷。篷顶的支架难以承受他身体的重量和手指间产生的力道,被压得变了形,在颠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女人,让开!”休红着眼大吼。
空气中骤然膨胀的危机让苏冉头皮一紧,她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来不及做出任何决断,只听到埃里克的牙间便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冷笑,低沉嘶哑的声音里饱含讽刺的痛苦:
“……我可不会再让你消失在我的眼前了。”
埃里克说罢松开捉住她的手,一道绳索便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几下便将她牢牢地捆在马车座位的栏杆上,然后将手中的缰绳一同绑了过来。
埃里克就这样疯狂地彻底任由两匹黑马毫无控制地向前奔跑着,侧身翻进了车厢。
与此同时,休从变形的车篷上一跃而下。随着车板猛地一震,如两只出笼的野兽,两个男人迅速而凶狠地缠斗在一起。
苏冉从未想过,在几个月前幸运地与那颗子弹失之交臂之后,有生之年还会经历这样接近生死时速的场景。
她收回目光垂眼只看向自己的裙摆,用依旧还能活动的手指摸索着去掏那块随身贴放的尖锐碎片。几个呼吸间,她终于将那块碎片摸出握握在指间。薄薄的羊皮手套虽然便于活动,却并不太保暖,几根手指因为在低温中待得太久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她笨拙而小心翼翼地攥紧它,就像攥住了垂于悬崖深渊边唯一的求生绳索,如履薄冰般,用碎片最锋利的边缘一点一点去磨绑在手臂上的绳子。
接下来的几分钟像是钝刀割肉般格外漫长,有好几次,在马车剧烈的颠簸中她差点失手让碎片滑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又迅速被风吹干,到了最后,她不得不完全闭上眼睛,才能让自己不被近在咫尺的腥风血雨分了神,不去理会彻人控制的马匹,更不去想任何车毁人亡的可怕后果。
不知过了多久,苏冉忽地感到双臂一松,马上解开手边的缰绳,头也不回地抓起裙摆跨上前面的车座。
马车顺着泰晤士河岸不知道跑了多远,四周的街道不再明亮整洁,人影稀疏,连道路也变得更加狭窄,散发着破败和贫穷的味道。用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苏冉学着平日里看到的车夫的样子,向身体的方向收紧缰绳,不住地高声喊着“halt、halt(停)!”
全力奔跑的两匹马早已显现出疲态,在苏冉收紧缰绳的时候马上打着响鼻甩着头放缓了步伐。等不及马车完全停稳,苏冉扔下缰绳急忙去查看身后的情形,她已经有一阵听不见后面令人心惊肉跳的肉搏声了。
她回过头,面前的景象让她心头阵阵紧缩:埃里克特制的面皮已经毁了大半,斑驳地挂在脸上,混着鲜血比地狱爬出的恶鬼还要瘆人。他黑色的皮靴正死死踩进休的胸膛,双手用力收紧套在对方脖子上的绞索,鼓起的肌肉几乎要将上半身破损不堪的衣服撑裂。休被勒得双眼上翻,带着刀疤的那半张脸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模样。他一手扯住越收越紧的绳索,双腿不住地蹬地剧烈地挣扎抵抗着,另一只手费力地向腰侧的方向摸去。
一把短木仓正滑落在距离他指尖不远的地方。
容不得半分惊惧和思考,苏冉用尽全力从座位上跳下,借着全身的力道狠狠地敲在埃里克颈侧,将他从休的身上打落,然后在落地时踩上休挺身要去抓抢的手掌,伸手把短木仓捞进了自己的怀里,借着惯性跳下了因为两个男人而几乎没有更多空间的马车。
休被苏冉踩得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张口大骂,却只能发出如破风箱般嚯嚯的声响。
埃里克扶着脖颈只喘息了两秒,紧接着便飞速地撑起身体,如同一只突然恢复清醒的野兽。
苏冉只觉得整个口腔内有一股干涩的冷火在燃烧,心中为数不多的柔软宛如沙漠曝晒下的一滴雨水,眨眼间蒸发了个干干净净。
——谁都不能阻挡她回家的路。
苏冉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这坚决为她披上了披荆斩棘的盔甲,也赋予了她一种陌生而异样的冷酷。
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马车顶篷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游荡的人影和乞丐匆匆躲进了另外的街角,回荡的枪声引来暗巷里窥探的视线。
“现在,我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说话了吗,先-生-们?”
看到车厢里静止不动的两个男人,她轻柔而讽刺地吐出了「Gentlemen」这几个音节。
……
南希浑身颤抖地坐在书桌前,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手臂,任由眼角恐惧的泪水簌簌而下。
她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有机会坐在属于主人的卧房里,就像她无法想象那位来拜访的英俊先生会在看到她手中写着字母的字条时,会突然间脸色大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但此刻抵在后脑的硬物真实地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她的主人小福尔摩斯先生正站在门口,注视她的平静模样和平日里接受她送上晚餐时没有太多不同。或许只有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点。
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面盛着一片浩渺而寂静的雪原,曾经无数次让十六岁的少女在心中偷偷悸动和仰慕。
但此刻,这份处变不惊的沉静气质却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看不出他有一丝动容。
就好像她的生命毫不重要,无关痛痒。
南希呜咽着抽泣了一声,不敢再去直视那双冷峻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的恐惧愈发刺激起道林嗜血的冲动,在迈克罗夫特的脸出现在门口时,他一度想要立刻瞄准对方直接扣下扳机,因为只有对方温热的鲜血才能洗清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
“还是想不起任何事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可以用一个女仆来威胁我。”迈克罗夫特慢慢地将目光从南希满是泪水的脸上移到道林身上,“这样的女孩在这里死去,会比一片树叶的凋零还要寂静无声。”
“真应该让她听听你刚刚的话……哦,抱歉,我忘记了,她大概已经再也不想见你了。”
道林低低笑了一声,抓起手边桌上的一叠信纸向迈克罗夫特的方向撒去。
经过几天的思考,道林本已下定决心如福尔摩斯提出的要求那样离开环游世界。可每每在这栋房子独处时,他总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感召,让他不要轻易离开。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更是能听到阵阵鬼魅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在这里……在这里……”
是他的画像在这里?还是……
直到今天,看到沾着水用手指在练习拼写的女仆手上的纸条时,熟悉的笔迹让道林触电般一下抓住了福尔摩斯的破绽。
呵,竟说什么在到达伦敦之后便分别,她明明来过这里。
道林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他取下了壁炉上挂在鹿头下的猎抢,指向了口不能言的女仆。被吓坏的女孩儿最终带他来到了三楼一间上锁的卧房前,他挟持着她,毫不犹豫地打穿了门板。
那扇门之后并没有道林想找的任何人或是物品,但在迈克罗夫特闻声赶来前,他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发现了几张笔记潦草的纸张,上面接近日记的内容让他心神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