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走廊来回踱步,抵着墙面看头顶的白炽灯发呆。
半小时后医生推门出来,程北谦焦灼问:“有没有什么事?”
医生告诉他:“患者就是身体太虚,肚子里孩子没事,一会我让护士给她打一针保胎针。”
程北谦一听没事,整个人瞬间虚虚靠回墙壁。
医生见过太多这种小年轻吵架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接着说:“不过不能再让患者情绪过于激动,前三个月很重要,要是再这样过激,大人孩子都会受罪。”
程北谦睫毛颤了下,“好。”
他在走廊安静站了一会,推门进病房。
夏知瑶闭着眼安静躺在病床上,像是累到极致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潮湿的泪痕,模样瞧着是真让人心疼。
护士端着医用托盘进来,要给夏知瑶打安胎针。
程北谦一时不忍叫她醒过来,轻轻坐在床边,手刚碰到她胳膊,她人像是受到惊吓,骤然往回缩,睁开眼直愣愣盯着他。
那眼底有压抑的恨意。
他心口窒息,却是不敢再碰她,低声说:“护士要打针。”
夏知瑶眼底的情绪很快收回,语气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出去。”
程北谦没敢多待,起身关门出去了,他也不敢离开,就靠着冰凉的墙守在门口。
医生之前开了一些安胎的药,他不能离开这里去取,给保镖去了电话,让他们拿了单子去取药。
护士打完针出来,悄悄打量这对年轻男女。
外形优越的男女总能吸引人注意,特别是这男的轻轻松松就把主任调过来,专门给屋里的患者看诊。
只是这二人说是夫妻吧,又有点怪怪的。
医院千奇百怪的事天天发生,护士也没过多好奇。
程北谦再次推门进去,夏知瑶还躺在床上,她一点也不想动,全身上下所有力气一下子卸掉了。
他试探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见她没有挣扎,这才大胆抱紧她离开医院。
回到别墅,他一路把她抱到楼上卧室,保姆和管家胆战心惊跟在他们身后。
“有力气洗澡吗?”
一路抱着她,两人出了一身汗,她头上还戴着假发,闷了一路,又在机场医院折腾这么久,身上脸上黏黏糊糊。
见她躺在床上不吭声,程北谦也不再问,亲力亲为打了一盆水给她擦拭身体。
夏知瑶是真的没有任何力气了,不仅身体没力气,连一颗心也像是死了。
她任由程北谦解开她的衣服裤子,突然的触碰,不仅她的身体在抖,他的手也在抖。
她没精力再去做徒劳的事,完全认清二人之间的实力,也见证了程北谦的魔怔。
程北谦仔仔细细给她擦拭干净,帮她把假发取下来,动作轻柔地理顺她盘起来的长发,然后给她换上平时爱穿的纯棉睡衣。
忙完这些,他才低声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一天都没吃东西,这样肯定是不行。
夏知瑶缓缓睁开眼,窗外天色漆黑如墨,连一丝月色也窥不见。
“我不饿,我想睡觉。”
“喝一杯奶好吗?”
她目光麻木地转到他脸上,连杀他都可以不计较,更何况是跟着前男友逃走,她忽略程北谦在机场时的凶狠,知拗不过他,疲惫地嗯了一声。
程北谦面色一松,忙不迭去一楼冲了杯奶粉,重新回到卧室扶着她起来。
夏知瑶靠在床头,接过奶粉杯喝一口,忽然就忍不住要往外吐。
程北谦着急忙慌把保姆准备的呕吐盆及时送上前。
她抱着盆子吐了一会,喝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程北谦心里发急,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嗓子眼的那句要不把孩子做了吧,几次想把那话说出来,又硬生生忍住了。
没了这个孩子,他跟夏知瑶真的就不可能了。
见她实在吃不下东西,他也不再劝,扶着她躺下后,把室内温度调到合适,这才有时间去收拾自己。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夏知瑶已经熟睡。
他轻手轻脚掀被子躺上床,离她有一人宽的距离,不敢靠近又舍不得离太远。
她背对着他躺着,人缩成一团。
程北谦看着她的背影发呆,从机场回来后,她就好像无力再抵抗,听话地任由他安排。
这一整天他从莫大欣喜到背叛的愤怒,清楚知道横兀在他们之间恨无法消弭。
二人之间竟是除了恨,无话可说。
慢慢地,他眼角潮湿得厉害,似乎要不清她身影,又拼命逼退泪意,一直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他眼皮沉重,再也坚持不住睡了。
天刚蒙蒙亮,他又猛地惊醒,第一反应是去看夏知瑶还在不在,见她宁静躺在旁边熟睡,他躺平着身体沉沉缓了一口气。
睡着的她,眉睫干净恬静,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胸口。
他安静享受了片刻和睦,没吵醒她,轻手轻脚起床出了屋。
“先生,程小姐和一位自称是夏小姐朋友的人堵在别墅外。”
管家见程北谦下了楼,上前汇报。
其实这俩人凌晨四点就来了,一副要闹事的样子,管家不敢将人放进来。
程北谦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脸色略显疲惫,闻言面色毫无波澜地点了下头。
她们找来的目的,程北谦自然清楚,决定出门见一见。
昨晚余欣跟程璐在留置室接到程维,见他被打得头破血流,心里虽气愤,也没法丢下他去追夏知瑶,只能先把他送到医院去治疗。
她们找机场负责人要说法,对方一句用假证需送往派出所来搪塞,她们知道机场选择放过程维,这是程北谦恩威并施,于是没有继续闹大。
忙到大半夜俩人才找来西山别墅,但门禁关着,她们进不去,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门禁一开,有保镖请她们进入。
她们一眼就看见站在游泳池边的程北谦,晨光这样的暖色落在他身上,都显得冷冰冰。
游泳池从搭建到现在一次没用过,他记得夏知瑶曾经一脸不屑地聊过室外如何搭建,说起不建游泳池,弄个钓鱼的也行。
后来他为了博她一笑,还真在游泳池养鱼了。
几条漂亮的小鱼在游泳池摆着鱼尾,他低头看水里的鱼。
程璐脾气比较直接,上前质问:“程北谦,夏知瑶呢,又被你关起来了?”
他轻笑,眼微眯了眯,语气又冷又戾:“程璐,我要是你,现在就应该夹着尾巴滚,你们家那些龌龊事我真是懒得管,但你要是再插手我的私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
大早上的太阳让程璐通体发寒。
余欣在他们说话的空隙,直接往别墅里冲,还没踏上台阶被门神一样的保镖给拦住了。
她不得不走回去,气急败坏道:“程先生,夏知瑶有自己的人身自由,你这样一直困着她,是触犯了非法拘禁罪,我奉劝您现在让我带她走,否则我立刻报警!”
程北谦讥讽一声:“随便。”
他语气满满嘲讽,对她们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极度不屑。
他能出门见她们一面,完全是不想她们纠缠,影响他跟夏知瑶的生活。
程北谦插着兜拾阶而上,停在别墅门口,居高临下看着余欣。
“你是瑶瑶的朋友,所以我才一次次容忍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我也奉劝你不要一再触碰我底线。”
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眉眼戾气的男人已经不是余欣记忆中的那个学长。
即便她听夏知瑶讲过很多次程北谦的恶劣,可人的初始记忆不会轻易就抹去。
此刻她是真的感觉那个美好的记忆顷刻碎裂。
那段在青春岁月无人知晓的一场暗恋也彻底醒了。
余欣说:“如果你今天不让我带走夏知瑶,我就报警!”
程北谦懒得再应付她们,冷声吩咐:“将她们轰出去。”
“程北谦!”
余欣和程璐被两名保镖蛮横地轰了出去。
两小时后两名民警接到报警来到别墅。
“程先生,有一位叫余欣的女士报警您这里非法拘禁一位叫夏知瑶的女性,请问有这回事吗?”
程北谦靠在沙发椅背上,叠着腿笑了,下颚往楼上一扬。
“我未婚妻就是夏知瑶,正在楼上睡觉。”
民警相互看了一眼,这位程先生可是京港市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不敢轻易得罪,又不得不办理此事。
“我们能请您未婚妻下楼问问话吗?”
程北谦使了个颜色,管家把几份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我跟我未婚妻昨天上午填写的婚前检查报告单,是不是非法拘禁,应该不用我再说。”
他语气微停,声音不怒自威,“至于请我未婚妻下楼,抱歉,我拒绝。”
“这......。”
紧闭的玄关门再次被打来,管家引着几位医生进来,“先生,梁医生来了。”
程北谦轻点下头,站起身对两位民警说:“我未婚妻怀孕了,身体不舒服,恕我失陪。”
两名民警仔细观察那几位医生的医药盒,是一家私人医院的标志,他们自然是不敢上楼搜查,程北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给警局面子,再纠缠下去可能不好收场。
“既然是误会,抱歉打扰了。”
另一边余欣得到民警调查的结果,牙都快咬碎了,深刻明白普通人根本就斗不过程北谦。
夏知瑶睡了一上午,像是要把这几天缺失的觉全补回来。
程北谦见她睡醒,请医生进屋给她输营养液和打止吐针。
她躺在床上任由医生操作,三瓶营养液输完就得五个小时,她更懒得动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程北谦让管家送走医生,回房间陪了她一会,俩人谁也不说话。
接下来一个星期,程北谦大部分时间留在家里办公,推了所有商业活动,除了必要出席的会议,他会暂时离开别墅,其他时间全守在家里。
夏知瑶彻底被软禁在别墅,同时她也失去了出门的动力。
程北谦把她看得很紧,怕她因为太恨而做出伤害孩子的事,其实就算她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行动力了。
每天折磨人的孕吐就让她下不来床,这个孩子像是知道她不喜欢它,每天用孕吐提醒它的存在。
她吃的东西还没吐出来的多,短短一个月就瘦了十斤,脸颊微微往里凹,露出清晰轮廓线。
每天她就躺在床上,看着太阳升起再落下。
程北谦瞧着她生不如死,把额头抵在她后背,那些强压的情绪慢慢冒出来。
他能感觉夏知瑶在他手上一点点枯萎。
他宁愿她还像以前那样用尖锐的话刺激他,用仇恨的眼睛看他,也好过用这种绝望麻木的样子折磨他。
“一辈子这么长,慢慢地,总会忘记。”他颤着唇说。
夏知瑶察觉脊背湿凉,却没回过头。
只是第二天她想起了远在俄罗斯的父母,想给父母报个平安,找到手机才想起电话卡被她扔了。
程北谦端着早餐进屋时,她便呐呐地说:“把你电话给我,我想给余欣打个电话。”
她竟是连要一张电话卡的力气也没了。
程北谦没多问,把手机掏出来给她,轻轻关门守在门口。
夏知瑶反复调整了情绪才拨通余欣电话。
余欣看是陌生来电,以为是客户,接通后听到夏知瑶的声音,她先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
夏知瑶的情绪终于不再麻木,低垂眼默默落泪,一次次麻烦余欣,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心已经死了。
“对不起。”
“别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我现在问你,你能不能离开别墅,我带你走。”
“走不了。”夏知瑶已经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了,“余欣,我爸妈还在俄罗斯,你帮我给他们汇一部分钱,别把我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到处旅游玩一玩。”
哪怕是走到绝境,她仍旧不敢把话说太死,如果父母回到国内,而老天爷开眼让她有机会逃跑,她还要去想办法把父母送走。
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再等等。
余欣沉默许久,挂电话前低声说:“瑶瑶,你要坚持住。”
“我会的。”
听屋里没了声音,程北谦才重新端着食物回到屋里。
夏知瑶把电话还给了他。
他放下端盘,坐在床边斟酌片刻,问:“要不要我让人把你父母接过来陪着你......。”
他话还没说完,夏知瑶一个冷眼睇过去。
这一眼带着许久不见的鲜活,程北谦愣了愣,还想再看几眼,她便吝啬地垂下了眼。
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末,天气明显转凉,路上的树叶堆了一层又被人扫去,摇曳的树枝挂着泛黄枝叶。
夏知瑶的孕吐随着月份渐大有所缓解,到了三个月产检,程北谦放下所有工作陪她去医院。
这两个月程北谦又忙工作又照顾她,人也比以前瘦不少,肩膀却依旧宽阔,轻轻松松把她揽在怀里,替她挡住清晨微冷的凉风。
到了医院有通知好的妇科医生专门负责,列行公事问了几句,就开了检查单子先去做B超。
夏知瑶麻木地躺在B超室床上,程北谦怕她紧张,一直握着她的手。
医生看着这二人黏糊劲,以为是新手父母,安抚了几句,开始按部就班给孕妇做NT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