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多福——庄小九【完结】
时间:2024-04-08 14:44:15

  可哪里想得到,这样金贵的人,居然能跟这庄上出身的五姑娘扯上关系!
  却见秦氏急急走到门口,指了个黑脸婆子,道:“这位小爷咱们可得罪不起。薛妈妈,你赶紧地出去,先好生招待着。等我们这里送走了王妈妈,再……”
  就听那黑脸姓薛的婆子答了声“是”,转身走时,嘴里还嘟嘟哝哝道:“养护牡丹?我不嘴皮都说破了么?怎么就非要见我们姑娘!”
  王妈妈惊得耳朵都要掉下了,眼见着那黑脸婆子出了中堂门,她心思陡转,突然尖叫了一声:“五姑娘,且慢。老奴想了想,秦姨娘说得有理,姑娘要学规矩,还得回府里去才是。姑娘既想回府,老婆子便拼了这张老脸,成全了姑娘。今日时辰还早,不如……不如姑娘与姨娘便与我同车回去?”
  若叫这五姑娘跟小公爷见了面,那还了得?
  这五姑娘……她今儿虽头一回见,却实在想不到,明明只是庶女,还是个在庄上泥土里滚出来的,可除了一身衣裳见不得人,却什么也不输给四姑娘。容色美貌,与秦氏有八分像,气度却比秦姨娘大气百倍。眉眼间竟有股从容淡定,做事主意也大,颇有几分侯爷的派头。若是与四姑娘站一处,还不知道谁会给比下去!
  万一叫小公爷一下瞧进了眼……岂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不死命拦着,夫人事后知道了,还不一顿板子打死了她?
  *
  锦鱼自然不知道这王妈妈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她见目的达到,也懒得再多问多想。秦氏见突然峰回路转,也怕夜长梦多,便留下梅姨看家,两人赶紧回屋收拾。
  回到屋里,豆绿手上麻利地收拾着衣物,嘴里却不停碎碎地唠叨:“姑娘真应该偷偷去瞧瞧那两位小爷。那小公爷那气派可大了,我都不敢正眼瞧。穿蓝衣的那位么,听说是永明侯府的,我长这么大,除了姑娘,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若是跟姑娘站一处,不知道到底谁更白净一些!”
  锦鱼忙着把唐草小银剪、松土小钯子等用得顺手的工具都放到大牛皮口袋里。听她这样说,便猜那敬国公小公爷多半就是之前进牡丹圃的那位倨傲少年。
  “人家怎么好端端地要见我?是不是你多嘴多舌?”
  豆绿手上不停,把一件件簇新的绸缎衣裳往箱子里放,打眼看见一件素蓝妆花杭绸衫,圆眼珠子转了转,放在一边,又翻出一条拖地白蝶绉纱裙,又挑了腰带禁步等物,配好,放在锦鱼床上,道:“姑娘冤枉我。小公爷说他今日既得了盆绝色牡丹,想回府献给敬国公夫人,又怕府里的下人们养不好,这花没两日便没了颜色,反败了敬国公夫人的兴。因而想见见咱们庄上最懂牡丹花儿的人。我想那不就是姑娘么?!所以赶紧跑来找姑娘了。”
  锦鱼莞尔。她还当这小公爷指名点姓要见她,还觉得这人太过无礼。原来全是豆绿在自作聪明。当下便揭过不提。匆匆忙忙地与豆绿一起收拾了要紧的工具书籍,剩下的只得叫梅姨日后再派人送来。
  想想毕竟头一回进府,总不能还是灰头土脸地,当下便依了豆绿的安排,重新洗漱,换上素蓝妆花杭绸衫。
  她们出去时,王妈妈早在前头催了四五遍,说怕晚了,关了城门。
  这般火急火燎,实在极是诡异。
  秦氏不由有些愁眉不展,暗暗担心王妈妈有什么阴谋。
  锦鱼却没什么想法,笑着安慰秦氏道:“娘,有福之人不用忙。您瞧瞧,我一说要回府,王妈妈便上赶着地,比您还着急,就生怕我不回去。”倒把秦氏逗笑了。
  上了车,甚是闷热,锦鱼觉得乏,拉了床薄被搭在身上,闭眼准备睡一路,却听豆绿不知在吩咐谁:“去跟小公爷说一声,我们姑娘回景阳侯府了,不能见他。”
  *
  她跟她娘擦黑天进的府,谁也没见着,就被送进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叫浅秋院的。
  院子不过三四丈阔。
  正面三间小房,东西各一间厢房,天井里辅的砖早坑坑洼洼,光秃秃的,也没个花木。梁柱油漆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朽木。
  进了屋子,情况也没好多少。
  屋里墙面泛黄,好几处破损。也不知道多久没粉刷过了。
  正中堂屋放了一张杂木八仙桌,四把脱漆官帽椅。
  两侧的屋子里各有一盘炕。
  秦氏怕锦鱼不开心,忙道:“府里人多,想是只剩下这院子了。虽是小些,地方倒是清静。回头收拾收拾,也是不错的。”
  锦鱼笑道:“娘,你住东屋,我住西屋。”心里却想,堂堂景阳侯府,这样破败的房子,也好意思拨给她们住。
  好在她跟她娘手上有钱,第二日起,便塞了银子给下人,该洗洗,该漆漆,该添添,院中辅平了地,屋里重新糊了纱窗,门口搭了紫藤花架子权当影壁,院子里放了一对青瓷大缸养睡莲。还买了几条鲜亮的绯鱼,放进去养着。
  端午节时,便把房子收拾得漂漂亮亮能往人了。两人同跟来的两个丫头豆绿和幽菊,安安静静地过了节。
  这期间,锦鱼总算弄明白了侯府如今住了三房人。
  祖母吴老太太健在,因而还没彻底分家。
  她爹是嫡长子,袭了景阳侯爵,官居兵部尚书,如今是一府之主。
  次子也是嫡出,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
  三叔今年才二十出头,却是庶出。
  三个儿子都成了亲,又都有姨娘们,生的孩子也不少。她一时也只记清楚了大房这边的情况。
  嫡母许夫人。另有两个姨娘,一位姓楼,一位姓杜。
  她一共有五个兄弟,两位嫂嫂,两个侄儿,一个侄女。
  四个姐姐一个妹妹。
  大姐二姐三姐都嫁了人。
  四姐是许夫人生的嫡次女,名叫锦心,与她同年同月生,只比她大了三天。
  六妹叫锦柔,生母楼姨娘,比她跟锦心小了一岁。
  她们回府住了十来日,这样一大家子人,竟没有半个人来探望。
  她们想出院门去逛逛,也叫守门的婆子给拦住了。
  一时不像是回了家,倒像是坐了牢。
  秦氏不由有些后悔,又不敢吵闹,怕叫人抓了把柄,又送回庄子上去。
  锦鱼只得劝她,既来之则安之。世上没有不透见的墙,许夫人总不能把她们在这里关上一辈子。
  她倒没想错,过了端午,到了五月十六,晚饭前,王妈妈总算来了。
  *
  走出她们那个小小的浅秋院,她才真的见识到侯府的富贵。
  亭台楼阁绵延不绝,也不知道有多少房宇。
  王妈妈引路,她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直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座单檐卷棚式歇山顶的大屋,上头一块乌木匾额,铁笔银钩,两个亮闪闪的泥金字:“喜福”。
  进门,就见是个五开间的大厅,两边挂着灰梅色菱形纹单罗纱幔,当中地上放着八对十六座黄花梨透雕麒麟圈椅。椅旁有水墨石面立几。上面放着金线铁线哥窑抱月瓶。里头着插着紫丁香,清香飘浮。
  更惊人的是,上首靠墙软榻之后放着八扇黄花梨雕花鸟屏风,雕工细腻,木头从左到右纹路相接,倒像是一整棵大花梨木树,单取了中间最宽处,整块雕成,价值万金。
  锦鱼不由看呆了。她还当她不缺钱,可整个洛阳庄卖了,也布置不出这样一间屋子。
  她们到了也不敢擅自落座,只站在门后头,等着众人陆续前来。
  一张张面孔,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花团锦簇的,一晃而过,她都看迷糊了,觉得还不如花儿容易记认。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才到齐了,认亲开始。
  她便安安静静地按着王妈妈的吩咐,不带丝毫感情的一一上前叫了人,送上自己的见面礼。
  因人实在太多,除了吴老夫人和景阳侯是她亲手绣的上等丝帕,其他人都是从外头绣庄买来的现成品。
  秦氏本来劝她给要紧的人,包括许夫人,每人送一盆庄上的上等牡丹。
  她却没点头。所谓“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她亲手打点过的盆景花木,每一件都要卖到百两银子以上。
  这些人,名义上是亲人,可她真的不熟,何必送这么重的礼?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想炫富,回头扎了别人的眼,再惹出些事端来。
  呈上礼物的时候,她也看得出来,虽然大家脸上都一团和气,可没人真把她当回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锦柔,眼珠子朝上直直翻着,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屑。
  倒是她爹景阳侯把那天青色的烟云丝绢帕拿在手上,仔细展开,一脸严肃地看了几眼绣的几竿墨竹,才若无其事地揣进了衣袖。
  一时认人完毕,锦鱼收了一堆寻常的戒指手镯头花绣品作回礼,便被引着落了座。自然是在最末,跟六妹锦柔的位置正对着。
  丫头们便送上茶来。
  这才听许夫人道:“侯爷这下可放了心?母女两个都平平安安齐齐整整的。我端午节前便特意打发了王妈妈去把她们接了回来。可一来过节家里事多,二来总要教她们些侯府规矩,这才延迟到现在让五丫头来见人。”
  锦鱼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所谓教她规矩就是让婆子把她关在浅秋院不让出门吗?!
  “你自来做事周全。”就听上首塌上老太太费力地道。
  隔得老远地,她向她爹看去。就见她爹脸色严肃,点了点头,道:“夫人贤惠。”
  许夫人这才展颜而笑。众人便开始闲话起来。
  听她们说些家常琐事,锦鱼插不上嘴,自然保持沉默。目光却在众人脸上溜了一圈。
  她回府都十来日了,想给她娘脱奴籍的事,却是一片茫然没有半点头绪。
  俗话说得好,靠山而立,靠人而行。
  她在府里总要找个靠山,才有可能帮她娘脱籍。找谁呢?
第3章
  锦鱼笔直坐在后头左侧。她抬起眼,头不动,目光从众人脸上悄悄滑过。
  同侧第一张大圈椅上坐着的中年男子是她爹,穿着件漂色家居圆领袍,坐得像棵老松,一动不动,十分严肃。能靠他么?这十五年来,她娘最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第一句是她爹狠,第二句是她爹靠不住。
  她暗暗摇摇头,目光右移向上,看向最上首正中的虎足软榻。这盛夏的天气,老太太还穿着厚厚的暗红夹棉背心,衬得脸色更加蜡黄,像一张浸过水的黄表纸,整个身体半截枯柴似地戳在榻上。听她娘说老太太身体一向不好,以前老侯爷在时就不怎么管闲事,后院全是许夫人在打理。她不过是个突然从庄上滚回来的庶出孙女,老太太能理睬她么?
  还有谁呢?许夫人?
  她转过眸子看向侯爷正对面。就见许夫人头上插着八宝花钿,身上穿着丹霞锦衣,整个人看着彩绣辉煌。
  论五官,杏眼桃腮,十分端正美丽,只是眉间有两道竖纹,面皮虽白却有些松驰,显得憔悴,看上去比她娘老了得有十岁。
  据她娘说,许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祖父中过榜眼,入过阁台。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官至礼部侍郎。许夫人主持中馈,对她们这些姨娘庶女庶子,大面上挑不出个错。侯府后宅一团清静,因而不仅老太太侯爷常常挂在嘴边称赞,在京中也广有贤名。
  可许夫人再贤惠,也没理由帮她娘脱籍。除非,她娘脱籍后离开侯府……这样对许夫人跟楼姨娘杜姨娘倒还算有些好处。
  她想到此,目光投向许夫人身后。
  楼姨娘半垂着头,那柔婉的姿态倒像一朵盛开的小茉莉花儿,叫人忍不住想凑上去闻一闻,可仔细看容貌不过清秀,中人之姿罢了。
  杜姨娘年纪不过二十许,五官明丽,浓眉大眼,高鼻厚唇,有些胡姬的味道。可两眼分得略开,眼尾下垂,瞧着多少有几分呆滞。
  她娘则站在最后的位置,只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来。
  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可许是在庄上过得安逸,皮肤白里透着红,倒像是个花信女子。
  论才干,她娘这些年一手一脚撑起洛阳庄,把她好好养大,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可她那有眼无珠的爹,居然忍心把她娘给赶到庄上去。她们回来这么久,她爹也没见过她们。今儿到现在为止,都没正眼瞧过她娘一眼。
  可事在人为,回府日子久了,谁知道以后呢?
  她娘脱籍后若能出府其实更好。就算不能重回洛阳庄,她们攒的钱也有足够买个小庄子,生活安稳,做个真正的当家夫人,岂不比在这侯府连个座位都没有的强?
  她的目光又重新慢慢停在许夫人的脸上。
  不想正对上许夫人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空中一撞,好像有细小的银芒一闪而过。
  说不上是嫌恶还是忌惮,但绝对不是欢迎。
  *
  认完亲第二日,王妈妈便派了四个丫头来浅秋院。一个年纪大些,叫玉钩的给了她娘,其他三个给了她。
  这之后,仍是没人理会她们,她虽想出去走动找找楼姨娘杜姨娘,她娘死拦着不让,说这跟庄上不同,贞静要紧,才回来,别传出些不好听的名声,毁了未来的亲事。她想了想,只让豆绿满处逛去,不管什么闲言碎语都打听了来。
  她则每日雷打不动卯正必起,辰时与她娘一起,走上小半个时辰,去给许夫人请安。
  她娘是想巴结着许夫人给她结门好亲。她则想伺机找个机会放了她娘。
  两人各怀心思,对许夫人都十分恭敬讨好。
  许夫人虽对她们没特别为难,却也只是淡淡的。中间许夫人带着四姑娘六姑娘出过两趟门。她娘想求许夫人也带上她。许夫人只笑笑让她多学学规矩。她娘便求许夫人给她找个教引的嬷嬷。许夫人又道好的嬷嬷哪里说有就有的,要等机缘。一个个软钉子半点错都挑不出。她娘当面也只能陪着小心,回到浅秋院就暗暗生闷气抹泪。
  她并不想嫁人,倒不着急,只是看她娘这样,心里也怪难受的。越发决心要给她娘脱了奴籍,以后再不用对着许夫人低声下气。
  转眼便到了七月初。
  这日一早,锦鱼母女梳洗完毕,吃过早饭,又按例去给许夫人请安。
  进了梢间,就见许夫人穿了一件月白绡纱衫子,坐在竹榻上。身边紧挨着四姑娘锦心。
  锦心挽着双垂环的发髻,扎着珍珠箍,一粒粒东珠都莲米般大小。身上是件紫水晶色薄纱半臂,下头一条耦合色绉纱拖地裙,清新美丽如晨雾中半开的荷花。
  后头左右各立着一个小丫头,正用绢团扇轻轻地朝她们母女扇着风。
  楼氏母女一左一右,早已经坐在下首,满脸小心地陪着笑。见她们来了,只嘴上招呼一声,都懒得起身见礼。
  她们这样无礼,也不是第一回 。她跟她娘都不想惹事,便只当不在意,进去请了安,坐在比楼氏母女更下首的地方。
  一时寒暄完毕,就听锦心道:“因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咱们家的习俗,七月半定要全家到五丈河上放河灯。济孤魂,看焰口,悼先祖,为老太太祈福。时才我跟母亲议论,咱们家年年两艘船都挤不下。今年若临时再加上五妹妹,怕是要挤得转不开身。”说完,便拿一双杏眼水亮亮地看着锦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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