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为了说服英布出兵对抗项羽,想必是碰了不少钉子。
他忍不住问道:“陛下...最后是如何说服英布的?”
胡慕抬头看向他,轻轻笑了笑:“我没有说服他,他是被你折服的。”
“我?”
“对,”胡慕点点头,“自他入荥阳城,我几乎是以最高的礼遇待他,可他一直不为所动。最后我才知道,他是看上了你那个位置。”
闻言,韩信微微眯了眯眼,“野心倒是不小。”
胡慕继续说道:“他想要大将军这个位置,就必须要有能力立下应有的军功。否则,即便是我愿意给他,他也坐不住。”
她抬眸看了韩信一眼,笑道:“正好,在这个时候你回来了。”
“原来如此...”韩信挑了挑眉,“早知道这样,我就更快些攻下魏国,早几日回来,陛下也不用如此待他。”
闻言,胡慕目光一滞,半晌后,她忽然问道:“将军营中可有酒?”
“陛下想要饮酒?”
胡慕点头,“忽然想要喝一杯了。”
韩信立即命人送来两坛酒,随后打开酒坛,给胡慕斟上了一杯。
胡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片刻后,她问道:“你可知道尉缭?”
韩信点点头,“我知道。”
胡慕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始皇帝当年征战六国,手底下人才济济。武有蒙恬、王翦,文有王绾,李斯。朝堂之上还有一众文臣武将。”
“即便是如此,在尉缭提出要和他平起平坐,不行跪拜礼才同意见他的要求时,他却真的同意了。不仅如此,始皇还以帝师之礼待他,衣服食饮均与他相同。而后,尉缭也的确为秦国统一之路,扫清了很多的障碍。”
她又斟上满满一杯酒,缓缓饮尽。
“这几日,我待英布越好,他就越明白,只有在我手底下,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待遇。往后,他便不会再有半分投靠项羽的想法。只有大秦还在,他的前途就在。大秦亡了,项羽第一个杀的是我,第二个杀的就是他。如此,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拼尽全力替我对抗项羽,保住大秦。”
“国之将亡,这个时候,谁能替我保住大秦,谁就是我的恩人。其余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带着几分醉意,胡慕自顾自说了许多话,韩信一直坐在她对面默默听着。
说着说着,胡慕察觉到自己一直在一边絮絮叨叨,而韩信却一直默不作声。她忽然反应过来,皇帝和臣子吐苦水,这让他该怎么接话?
“嗯...”胡慕随即岔开了话题,她想了想,问道:“对了,上回我送给你的几个人,他们怎么样?表现如何?”
“他们都是十分英勇善战的猛将,这次攻下魏国,他们二人的功劳也不小。”
说到他们,韩信随即也想起来,曾经答应过灌婴,要为他们要来应有的赏赐。他于是问道:“陛下是否考虑给他们论功行赏?”
胡慕点点头说道:“首战告捷,他们一定备受鼓舞,的确要好好赏赐才行。”
韩信笑道:“那我就先代他们谢过陛下了。”
胡慕两只手臂搭在案前,盯着韩信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不要赏赐吗?这次攻下魏国,你才是首功,你为你的下属求赏,那你自己又有什么想要的吗?”
韩信答道:“我想要的大将军这个位置,陛下已经给了。”
胡慕皱眉道:“不是这个,比方说金银珍宝,房屋田舍什么的,你有没有想要的?”
韩信摇摇头:“我不需要这些。”
不要钱,难道要权?胡慕想了想,大将军往上,还有什么可以封的?她又问道:“加官进爵?封侯封相?有你想要的吗?”
韩信还是说道:“也不需要。”
胡慕这下迷茫了,不要钱也不要权,那他到底要什么?这些武将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拐弯抹角,想要什么都不直接提?
她干脆直说道:“韩信,你想要什么直接说,我一定满足你。别跟英布一样,别别扭扭就是不说清楚,让人猜来猜去。”
“我...”韩信盯着胡慕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指着她发间别着的一支木簪,问道:“陛下的发簪能否给我一观?”
发簪?胡慕取下了头上的那支发簪,交到韩信手里,问道:“这发簪有什么特别的吗?”
韩信将发簪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许久,随后叹道:“这发簪是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做工精巧,也是一件珍宝啊。”
珍...宝?
这发簪明明就是她出行前随手拿的,虽说材质的确是上好的紫檀木,但是做工再精细,也就是块木头。紫檀木再名贵,这么小小一根,能值几个钱?
然而韩信却说道:“陛下如不介意,可否将这支发簪赏赐给我?”
...哈?
看着韩信如此认真的神情,她真的有点怀疑这根木头会不会是像和氏璧一样的宝贝了。
胡慕点点头:“既然将军想要,那就送给你吧...”
得到首肯后,韩信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支发簪,仿佛它真的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胡慕静静地看着他收好木簪,她此时才明白。自己方才喝多了酒,同他倒了一肚子苦水,他其实全都听进去了。因此,才会不想以功邀赏,面对自己的追问,只是象征性拿走一只木簪而已。可这支木簪,又如何能与他立下的军功相比呢?
“韩信...”她轻轻喊了一声。
韩信抬起头,“陛下?”
胡慕笑道:“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第37章 不谋而合(3)
军营中,胡慕似乎兴致很是不错,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酒。
韩信坐在她的对面,有点想拦,又不知该不该拦。照她这个喝法,明早醒来一定会头疼欲裂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是不是喝得有些多了?”
“多吗?”胡慕伸手拿起面前的酒坛晃了晃,里面已是空空如也。整整一坛酒,全都被她一个人灌下去了。
此时,她的脑子已经开始有些晕乎乎了。她侧着身子靠在桌案前,一只胳膊撑在案上,手心托着下巴,对韩信抱怨道:“我原是想让你陪我喝酒来着,没想到你居然滴酒不沾...一坛酒,全被我喝了。”
“......”
韩信默默不语,这个屋子里有一个喝醉的就够了。如果两人都喝多了,会是什么样一个场面,他不敢想象。陪她喝酒?他可不敢喝。
一坛酒下肚后,胡慕酒劲开始有些上脑,她撑着桌案挣扎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韩信身边,扑通一下坐在了他的身旁。
胡慕紧挨着他,伸手攀上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凑上前去,断断续续说道:“真好...”
韩信此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酒香混着眼前人的体香扑鼻而来,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胡慕额前的碎发轻轻搔弄着他的下巴,那股轻轻痒痒的感觉仿佛透过皮肤延伸进了他的心底。
他微微仰起头,想要尽量远离这股令人眩晕的香气,然而,胡慕却趁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窝上,灼热的鼻息直接喷洒在他的颈项间。
“韩信啊...”胡慕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嗯...”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你真好啊...”胡慕整个人紧紧挨着他,意识不清地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不是你...这个时候,大秦已经没了...我也没了。”
“真好...有你真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不要背叛我,永远不要...”
说到这里,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一头向下栽去。
韩信立即伸手抱住了她,胡慕就这样整个人软绵绵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韩信此时只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了胸腔,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从那层衣服之下传递出来的皮肤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穿过胡慕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横抱了起来,转身走向旁边的床榻,将她轻轻放了上去,又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随即,他退后了几步,注视着面前那张熟睡的容颜,声音轻柔,但郑重地说道:“你放心,我会永远忠于你。”
胡慕就这样躺在他的榻上沉沉睡去,韩信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片刻后,转身退出了军帐。
他来到账外,入夜的寒气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方才明明没有喝酒,此时却觉得自己才是醉得更厉害的那个。
韩信倚在军帐外,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等着心跳慢慢平复。
然而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大将军?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韩信立即睁开眼,发现是灌婴和曹参。
灌婴走上前来,似乎嗅到了他身上隐隐的酒气,问道:“大将军,你一个人在账中饮酒?为何不叫我们陪你啊?”
曹参也在一边附和道:“是啊。”
韩信偏头看了眼军帐内,随后伸手将他二人拉远了一些,低声说道:“夜深了,你们二人不要在营中大声喧哗,会打扰到其他人休息。”
其他人?灌婴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看了看四周。其他人的军帐离韩信的比较远,这周围哪里有其他人?
曹参注意到韩信身上的衣物略显单薄,于是提议道:“我们不如进账再说?营帐内生有炭火,大将军就这样站在外面不会冷吗?”
韩信立即说道:“我不冷,你们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哦...”灌婴虽然对他此时的异常有些不解,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吩咐,站在原地说道:“大将军之前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已办妥。赵国王宫中,已经有我们布置的眼线了,应当可以探听到一些情报。”
“赵国如今是由赵王歇主事,陈馀为大将,他们手底下有一个人比较不好对付。”
韩信问道:“是不是李左车?”
灌婴答道:“正是,李左车为赵国大将李牧之孙,此人也是一位军事奇才。我们的兵力本就不多,而赵国西面有太行山天险,又背靠营寨,屯兵多达二十万,此次灭赵怕是会倍加艰难。”
韩信抱臂低头沉思了起来,若要穿过太行山后能够直接到达赵国腹地,就要经过山间的井陉道,而井陉道同样分为南北两条,南面更为艰险,北面较为平缓。
若是选择从井陉道进入,倘若敌军趁自己大军进军山中之时,派人堵住道路两侧的出入口,致使自己大军前不得进,后不得退,那么大军在山中要不了多久就会绝粮而亡。
这是一个最为有效且容易执行的方式,他能想到,那对面的李左车也一定能想到。
曹参问道:“大将军,如今我们可还有稳妥的方法越过太行山吗?”
韩信思忖良久后,说道:“最为稳妥的,就是从井陉北道穿过太行山。此地过去可直达赵国腹地,井陉口前窄后宽,敌军若是能够全部进入井陉口,后排势必铺展不开。任他来多少人,都只有前排双方交战,便可以大大缩小我们的人数劣势。”
“只是...要如何度过井陉道...”
思索片刻后,他抬起头说道:“我们在这里思考这个问题并无意义,明日令全军起营,即刻出征赵国。只有等我们到达太行山脚,才能知道究竟如何度过井陉。”
灌婴问道:“大将军,明日便要启程吗?这么快?”
韩信点头说道:“我们须在立冬之前灭掉赵国,之后还有燕和齐,不能再耽误了。”
二人立即领命,即刻下去准备。
曹参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来发现韩信依旧站在外面。他看了眼一边营帐的方向,忽然想到今日韩信似乎吩咐过士官在大营外等候陛下。又联想到方才从韩信身上闻到的那阵酒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隐若无的淡淡香味。
他又转身走到韩信的身边,解下了自己的外袍,交到韩信手中,说道:“大将军不如先披上我的衣袍,夜里凉,切莫染了风寒。”
韩信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衣袍,轻声道了声谢。
二人走远后,灌婴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把衣袍给他?大将军若是觉得凉,直接回营帐不就行了?”
曹参微微一笑,说道:“那还不是因为进不去。”
“啊?”灌婴又有些迷惑了,“进不去?为何?”
曹参伸手拽了他一下,说道:“你哪来那么多为何为何,你先把大将军交代你的事情办妥再说!”
“哦。”灌婴在一边小声嘟囔道:“我可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
翌日清晨。
胡慕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此时头疼欲裂,身子还没起来半分,就又倒了下去。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仔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嗯?这怎么和自己平日里醒来的地方不一样?头顶为什么不是天花板?为什么是白色的营帐?旁边为什么摆着一张小小的案几,上面还有酒坛?空气中为什么还萦绕着一丝挥散不去的酒香?
“我在哪儿?我又穿越了??”
【宿主,你可算是醒了。】
“系统?我这是在哪儿??”
系统提醒道:【你想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胡慕抬手轻轻锤了捶自己的脑袋,仔细回忆了起来。
她想起来自己昨天是来到韩信的营帐里,本来是想要和他商讨分兵事宜,然后说到了英布。她心情不佳,于是喝了点小酒。之后,韩信为他的下属要赏,自己问他想要什么,他却只是拿走了自己的一支发簪。
然后呢?怎么自己莫名其妙睡着了?
系统甚是无奈地说道:【你的记忆只到这里就没了吗?】
胡慕仔细回想了一阵子,然而给发簪之后的事情就好像断片了一样,她一件也回想不起来。
系统呵呵笑了起来,【想不起来真好,你都不知道你差点晚节不保。】
“晚节不保??”胡慕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什么意思?我怎么晚节不保了?”
【你昨晚喝多了,就一个劲往韩信身上蹭,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有你真好’,然后还一头栽进了他怀里。我把音量调到了最大,都没让你清醒过来。】
“什么?!”胡慕大脑此时被震得一片空白。
她仿佛可以想象到昨晚自己是如何像个老流氓一样占着人家的便宜,而韩信又是如何敢怒不敢言。
她支支吾吾地问道:“那...那韩信...他是什么反应?”
【他把他的床给你睡了,然后他自己就出去了,在外边站了一个晚上。】
“天哪...”胡慕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着脸,内心一遍又一遍地哀嚎。
“我喝多了之后居然会是这样的?”
“这下完了,他会不会以为我是那种喜欢借着酒劲占下属便宜的人啊?他会不会以为我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完蛋了,他会不会不畏强权,奋起反抗,原地造反啊??”